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月难凉>第58章 58、他陆淮渊有什么好?

  【58】

  陆临川最终失去了意识,我费力地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帮他脱了靴子,盖好被子,然后坐到桌前,对着窗棂外那一抹皎洁,将他剩的半坛酒喝了个干净。

  我总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那么爱喝酒,这味道辛辣,苦涩,喝进嘴里时需要皱眉,为什么有的人能甘之如饴地将它咽下去,但今晚,我似乎懂得了它的好。

  那些压在心头多年,沉重到让我喘不过气的东西,终于都变得轻飘飘了,我不想去撕扯的,终于也再撕扯不到我,我越喝越顺口,越喝越舒服,不想了,不用想了,我的思绪再也聚拢不起来,最终也变成了那个失去意识的人。

  翌日醒来,我躺在床上,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外面已经日上三竿,我揉着额头披衣下床。

  “少爷,你醒了?”青苗端着水推门进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们人呢?”

  我问的是‘他们’,其实心里只想那一个人。

  “镇子上今日新开了一间肉铺,王爷说去买点牛肉回来给你炖。”

  “给我?”我看着青苗。

  “嗯,”青苗点头,“王爷说你近来瘦了很多,要好好补一补。”

  我愣了一会儿,接过帕子擦了脸,说:“我的外衣呢?”

  昨晚睡下时我还记得外衣脱下来搭在床边,方才却没找见。

  青苗说:“王爷帮你洗了,正在外头晾着呢。”

  我再次惊住,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少爷你每次出门捡柴或者去看祁叔,王爷都会帮你洗衣服收拾,只是你都当成是我做的,王爷也不让说。”青苗弯腰整理床铺。

  我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又说了。”

  青苗笑呵呵地看我一眼:“我就是觉得,有些事少爷应该要知道。”

  我看了看他,不想细究他话里什么意思,转身走出房门。

  院子里竹竿上晾着我的青灰色外衣,质地粗糙,自从离开王府,我就再没穿过做工和料子精良的衣裳了,似乎在刻意与过去做决断,只觉得如今这种日子才是我该过的,而以前的,不管好与坏,都不过是已醒的一场大梦而已。

  衣裳已经冻得发硬,我站着看了一会儿,院子外就传来马蹄声。

  陆临川身披玄色暗纹毛氅,从马上跳下来,我看着他将手里的缰绳交给身后的影卫,大步向我走来。

  陆九拎着系着麻绳的几斤牛肉递给青苗,俩人一声不吭,一起默契地进了灶房。

  陆临川站到我面前,对我笑笑:“阿月,你醒了?你昨晚喝醉了。”

  我看着他。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我,说:“这几天镇上新开了几间铺子,我去转了一下,买了点糕点给你。”

  我揭开看了看,是几块绿豆酥。

  “你一向……很爱吃这些甜的。”他有些紧张,似乎也拿不准我是不是依旧喜欢,眼睛一直看着我的表情。

  这种边陲小镇的糕点铺子,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无法与京城相比,但因着那一层百废待兴的意味,这几块口感看起来并不细腻的糕点,也透出几分令人舒畅的香气来。

  陆临川隐隐地心情很好,他低头看着我,说:“镇上近来陆续搬回很多人口,其中不乏商户,大街上都热闹了许多,这一片原本就是西域各处通商往来的重地,以前也颇为繁荣,我在折子里已经向皇上禀明,要派一个擅懂经营的官员来驻守,让民生尽快恢复,这样咱们往后住在这,衣食住行上也能方便许多。”

  “咱们?”我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是,”他神色认真:“我要留下来陪你,阿月。”

  我已经不想再提醒他身为一朝亲王所肩负的责任与道义,不想提醒他身为皇亲国戚,皇上怎么可能允许他如此为所欲为,我只是看着他,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阿月,我可以不做宁王,但我定要一点一点,做回你的淮渊。”

  他的话明明无法令人不动容,明明该使我瞬间落泪,我却像被一根钢针扎进了心里。

  我疼得恍了一瞬,脑海里一片空洞,嘴角却不自觉想笑起来。

  那些说过无数次的拿来应付他的话忽然没能说出口,我本该淡漠地告诉他我不需要,可不知为何要言不由衷,我一时没忍住,将更狠毒的话回给了他。

  “我的淮渊有什么好?”我看着他问:“我所有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因为他,他有什么好?王爷,我为他经受过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桩桩件件,点点滴滴,你都看在眼里,你告诉我,他陆淮渊,究竟有什么好?”

  陆临川嘴唇微张,怔怔看着我,仿佛停住呼吸。

  我转开头看着在杆上晃动的青布衣服,又红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恨吗?难不成……你以为给我的那三年的日子……你如今放下身段洗洗衣服做做饭就能抵消了吗?”

  我转身便走,陆临川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阿月——”

  “放手!”我回头恶狠狠瞪视他。

  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如果不尽可能虚张声势地凶一点,我怕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软弱的、一无是处、任他蹂躏的祁凉月。

  陆临川被我的表情惊了一下,他见过我无数温和、坚定,痛苦或畏惧的眼睛,但从未见过我如此认真的凶恶。

  他怔忪着一松手,我抽回袖子便跑了。

  晚上我没吃饭,跟青苗交代了我不饿,连房门都没出。

  陆临川换了与我一样的一身布衣,用手肘顶开门,我正靠着床头发呆,看见他一手端着满满一碗肉,一手拿着筷子和碗,碗里两个白馍走了进来。

  “阿月,”他把东西放到桌上,轻声对我说:“你吃一点吧,好不好?”

  我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陆临川被我盯得有些局促,但依然努力迎视着我,目光期冀。

  我心里不知不觉开始诧异。有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陆临川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样子让我陌生,他曾经眼里的冷戾,周身萦绕的那种令我胆寒的阴鸷肃杀再也不见了,我从未想过、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将姿态和语气放到最低,低到小心翼翼的人,与那个三年来噩梦般的面孔重合到一处。

  可我心底里没有一丝轻松,也没有任何解气的痛快,只缓缓转开脸,说:“我不吃,你拿走。”

  陆临川默默站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上了乞求:“就吃一点好不好?是我……亲手做的。”

  我回绝得干脆利索:“就是你亲手做的我才不吃,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王爷若觉得我吃了你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就会有一丝与你重归于好的可能,那不妨省省力气,以后别做了。”

  陆临川脸色白了几分,他大概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了,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轻声辩解:“……我没那么想,阿月,我为你做……不求换来你任何回应,我只是真心想为你做而已。”

  我再次转开脸,眼睛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使劲睁大,用力眨巴着,生怕眼泪不听话掉下来,压着喉头生硬道:“王爷什么时候倒把真心放在眼里了,真是难能可贵。”

  我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这些话从嘴里说出来刺向陆临川,没人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但陆临川生受住了,毕竟他没失忆,他不会忘了自己曾对我说过多少比这锥心刺骨一百倍的话。

  他站在那半晌不动,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天不早了,王爷出去吧,我要歇下了。”

  “……好,“他下意识答应,随即又说:“……可你还未吃饭。”

  我不再吭声,他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拖着步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