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理所应当得有些过了头,心想着既然认了陆九为兄长,他又没有家小,每天忙得顾不上打理自己,那我帮他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不是应该的吗?我承认自己私心里有些故意,故意做给陆临川看,我就是成心让他不痛快。
这天晌午,我进陆九的厢房,将他回来刚换下的衣袍卷起来准备抱去洗,陆九追出屋子拦住我。
“王妃,”他皱眉说:“别这样……”
陆临川就站在正屋门口看着我俩,我看他一眼,转头问陆九:“有人为难你了?”
陆九低声说:“王爷没有,但是……”
我说:“那就好,若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说完抱着衣服头也不回便走了,再没看铁青着脸的陆临川一眼。
陆九无可奈何,但陆临川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也无从解释。
这天深夜,我想起灶房里有东西没收起来,披着衣服匆匆走出房门,就看见陆临川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痴痴望着天上的月亮。
陆九跪在他面前,正低声请求责罚。
陆临川低声说:“我当初差点让你把他带走,陆九,如果你们真的走了,我大概真的只有死,才能过得去……”
“王爷……”
“现如今我还能看着他,而他只是把你当成兄长,我已经万般庆幸……至于你,陆九,你不必不安,阿月如今不管做什么,我都不能迁怒于你,否则只会令他对我更失望,我已经不敢再做任何再让他失望的事了……”
我退回房里,掩上房门,对着如霜的窗棂怔怔坐了一夜。
陆临川擅于蛰伏隐忍,我知道,可我不信他真的以为我和他之间还能心无芥蒂,复旧如初。怎么可能,就算他愿意这样隐忍一辈子,谁又会想要这样的一辈子,我从他那里得到过的真心,受过的折磨,硬生生要将我撕成两半,他给的爱恨像冰火两重天,我拼了命都爬不出来,他身为始作俑者,又如何替我做得到……
这天晚饭我用笋干炖了羊肉,特意给陆九盛了满满一大碗,陆九说了声:“多谢。”便接过来放到桌上,没有动筷。
陆临川碗里肉也不少,但是总归是比陆九的少,他看着我摆明的偏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陆九,”他说:“去拿酒来,陪我喝两杯。”
“是。”陆九起身去抱过一个坛子,揭掉封泥,倒进两只碗里。
青苗捧着碗吃得很香,他总是对如今这样能四个人一起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感到高兴,用他偷偷对我说的话就是像一家人,他觉得陆九值得上做我的兄长,而王爷如今也待我这么好,他觉得高兴,他偷偷对我说:少爷,我觉得好像以前天天盼着的日子成真了。
我将干饼掰碎泡在汤里,默默吃着。
陆临川面前的肉一口都没动,他说是让陆九陪他喝,但最后一坛酒几乎都灌进了他一个人肚子里。
我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吃完便起身回房了。
陆临川这顿酒喝到半夜,外面有青苗和陆九伺候着,我什么也不必管,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时辰,床头亮着一盏油灯,陆临川靠在椅子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定定看着我。
“王爷……”我一惊,脑子里瞬间睡意全无。
“王爷怎么还没去歇息……” 我笼着衣衫坐起身。不管现如今陆临川对我多么极尽轻柔小心翼翼,但有些畏惧已经刻进骨子里,他每次这样面无表情看着我时,我总会不由得心下惴惴。
陆临川拿起手边的酒碗,慢慢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了回去。
“阿月,”他声音低哑:“你已经好久都没叫过我‘淮渊’了。”
我抬眼看他。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现在要么称我一声王爷,要么直呼我陆临川……我不再是你心心念念护在心口上,死也不肯放下的淮渊了吗?”
“得知我要死的时候,你的心,你的反应骗不了人,阿月,你明明……”
他缓了口气,“可你又为什么……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油灯的火苗微微颤动着,我怔怔看着他喃喃自语,脸上一痒,才发觉一滴眼泪从脸颊滚了下来。我抬手抹掉,说:“王爷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陆临川怆然笑了一下,“你不准我死,我以为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可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阿月?你那一日……风尘仆仆出现在我面前,一箭救了我的命……你不让我死,就只是让我这样痛苦地活着,是这样吗?”
我一声不吭。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你就是想让我痛苦,对吗阿月,你想看我的心碎成一块一块,看我自食恶果悔不当初,是不是?”
我轻声笑了出来,笑得眼睛一霎间红了,我说:“敢问王爷,我做了什么让你心碎的事?我与别人赏花问月耳鬓厮磨了吗?我将你当作夜壶极尽羞辱了吗?”我起身仰脸看着他:“我让你日日绝望看不到尽头,夜夜在你身下生不如死了吗?我有吗?王爷?”
“……没有,”陆临川醉意褪去,脸色变得惨白。“……你只是不理我……不与我说话,你只是把你的好都给了别人……只是连、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陆临川呼吸艰难,一字一句,“你只是这样,就足够我心如刀绞,万箭穿心……是我活该,阿月,我巴不得你也恨我骂我,哪怕你亲手杀了我,也比我知道一切真相后,却再没有挽回的机会要好得多……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阿月,你知道这滋味比恨要痛苦千百倍,你一定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我看着他:“可那又与我何干?”
陆临川看着我,透过那双通红的眼睛,我仿佛听见了他胸口里碎裂的声音。
“如果可以,我恨不能再失忆一次,把所有舍不下的都舍下,忘不掉的都忘掉,王爷,我对‘淮渊’所有执念,也仅能支撑我与他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别的,都不能了。”
我转身去叫人扶他回去歇息,却被他抬手拽住胳膊,狠狠拖进怀里。
他酒后没有分寸,我一个踉跄,鼻子撞到一个坚硬的、味道却熟悉到令我一时恍惚的肩膀上,那股沉木的淡香冲进胸腔,冲得我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阿月对不起,对不起……”他双臂勒得我无法喘气,嘴唇蹭过我耳边,呼吸颤抖。
“……我错了,阿月,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吧……”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却无法挣动分毫,他恨不得将我揉进骨头里,“你对淮渊有执念,又怎知我对阿月就没有……”他的声音几乎泣血:“我当年全盘崩溃,我那么恨你,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我那么恨你,有没有爱之太深的缘故——阿月你说,有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我忘不了大婚夜陆临川被激怒到呕血的那一幕。
“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可你一个字都不肯说,我那么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你要我怎么办,阿月……”他哽咽着在我耳边喃喃:“……我那时什么都没了,你要我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如果厚着脸皮敲着碗要评论有用——那么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