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月难凉>第12章 12、这是我应得的

  【12】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被人搀起来沐浴更衣了。

  被人摆弄时浑身伤口赤裸在人前,什么屈辱、什么脸面我已经无力顾及,额头烧得滚烫,周身一阵阵发冷,我一身素白地低着头,跪在祠堂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青苗偷偷溜进来,想趁四下无人给我揉揉腿,膝盖上擦点活血化瘀的药,我说不用。

  他跪在旁边,抬起胳膊一遍一遍蹭着眼泪:“少爷,这样跪三天你的腿会废的,真会废的。”

  我说:“嗯。”

  陆临川想让我变成废人,我有什么好挣扎的,我若不跪,他也大可以打断这双腿,没什么区别。

  其实已经不觉得疼了,过了初时的酸麻,僵痛,到后来像被大石头将骨头一节一节砸碎般的剧痛,我便再没什么感觉了,腰部以下全都涨涨的,仿佛已经不是我自己的躯体。

  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

  每日从晨起跪到深更,发着高热,一旦失去知觉便会被人抱起灌药,醒来便咬着牙又跪回去。

  王府门前一整条街都是绵延搭起的祭棚,前来祭奠的王公贵胄当朝要员熙攘不绝,我麻木地听着外面那些忙碌的人声,从早吹打到晚的锣钹唢呐,禁不住心中凄冷。

  我爹的忌日,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烧过一刀黄纸。

  应该没有吧,那时候我正落水昏迷,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再没有人记得他。

  陆临川也没想到我会撑下来三天,祭礼结束那天晚上,他来到祠堂。

  我一直低着头,肩膀后背上像压着千斤重担,头疼欲裂,整个人都已经动不了了。

  直到那双素纹黑锦的靴子迈入眼帘,我缓缓抬头。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大概诸事忙乱,心绪欠佳,他也吃不下睡不宁的缘故吧。

  我看着他,看他渐渐皱眉,眼神由冷漠变得难以言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惹他不快,或许只要看见我,他眼里便只剩下憎恶。

  可我真的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神,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落在他眼里,是让他痛快多一些,还是嫌恶多一些,可我若越痛楚,他就能越快意,那倒也算值得了吧。

  除此以外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陆临川看我发怔,迟疑着伸出手,像是要摸我额头。

  我恍惚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我伸来。

  ……或许潜意识里,我是渴望这双手的,只是我记忆不够清晰而已。

  眼前渐渐模糊,我闭上了眼睛,预想中那指尖的温度未曾触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溺水大概已经成了我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已经不知做过多少次沉入黑暗水底、无力挣扎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窒息的感觉格外清晰。

  我在剧烈的呛咳中醒来,看见青苗跪在榻前,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帕子慌张地给我擦着,他见我睁开眼睛,高兴地差点把碗扔出去。

  我喘着气,刚要动一动,就听见身后上方一个声音:“给我吧。”

  我头皮骤然一紧,这才发觉自己正浑身虚软地躺在陆临川怀里……

  疯了,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挣扎着要爬起身。

  陆临川低声斥道:“别乱动!先把药喝了。”

  我像被点了穴一般定住。

  他接过青苗手里的碗,将我脑袋揽在他左侧肩头,右手的勺子舀起药汁在碗沿上轻轻刮过,伸到我嘴边。

  “张嘴。”

  我战战兢兢看他一眼,垂下眼帘,乖乖含过勺子吮干净,苦得要死,却大气不敢出。

  一口一口,终于喝到碗底,这辈子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我眼睛都苦红了。

  可也不对,我想,这碗药和我这个人,也说不准哪个更苦一些。

  陆临川把碗递给青苗,说:“去厨房把炖好的银耳羹端来,多放些冰糖。”

  青苗在地上“梆”地磕了个头,说:“是!”爬起身跑了。

  吓我一跳,但我浑身僵着,也不敢动。

  陆临川扶着我起身,弯腰慢慢把我放下,他铺在肩上的长发垂到我的脸旁,我有点痒,眨了眨眼睛。

  陆临川看我一眼,直起身掸了掸衣襟,走到桌边去了。

  果然还是嫌弃的。

  我偷偷四下看了看,这一看又惊得心脏几乎跳出来,这竟然是陆临川的寝房,我居然躺在他的床上,真要了命了。

  我手指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手心里全是汗。

  这不安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躺在这不该躺的锦被华衾里。

  陆临川瞥见我的样子,问:“腿疼了?”

  我没吭声,手抓紧了盖在腹部的被子。

  他慢慢走过来,皱着眉看我:“到底怎么了,说话。”

  他的耐心向来不足,尤其是对我,我额角沁出细汗,结结巴巴小声说:“我想……我想……”

  我咬了咬嘴唇。

  “可是要如厕?”

  他冷冷淡淡地直接说了出来,我羞臊得满脸通红。

  ……是的,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现在醒来内急得厉害,快要忍不住了。

  他伸手掀开被子,抄起我的腿弯就要抱我下床,我再次再次吓得要死了——这怎么敢?我怎么敢,我挣扎着躲着说:“不不不用……我自己去……”

  他说:“你的腿下不了地。”

  我一愣。

  他说:“伤了根本,若养不好就废了。”

  我不吭声了,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膝盖。

  他问我:“恨我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为何不恨。”

  我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被抽空力气了。

  “这是我应得的。”我说。

  作者有话说:

  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