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二楼采桑子的宾客获得今日免单, ”每天下午的时候,店内跑堂小娘子都会用清亮的嗓音把评比结果唱出来。这还不算完,知达还会把选中词抄了,挨桌发下供大家品读。

  平时都是书生们举行个这诗会那诗会的, 宁澜这样的操作, 让城中读过书的女子也有了互相交流的地方。等选中的词多了,还会出成诗册, 得的钱用来做慈善救济, 因此店内每日门庭若市, 还引来许多赞叹之声,其中不乏有影响力的大儒。

  “九哥, ”铺子开张以来,宁澜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回到家发现张九如正等着他就扑了过去。

  “累坏了吧,”张就如按着宁澜坐下, 把他的腿抬到自己膝上轻轻按捏。

  宁澜难得撒娇, “嗯,好累。”

  “最近瘦了不少, 可是太忙了?”

  “还好, 就是天热吃不下,我见小满拿了换洗的衣物, 九哥今日不走了吧!”

  张九如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宁老板肯不肯收留?”

  “九哥把我伺候好了, 别说一晚, 十晚也留的, ”宁澜红着脸笑道。

  “但凭宁老板吩咐, ”张九如换了条腿帮他按, “月中我母亲过来,你可要见见?”

  “啊!”宁澜乍一听吃惊到眼睛都忘了眨。

  张九如拿手心盖住他的眼,“不想见也无妨,全凭你愿意,我母亲并不知道你在州城。”

  “还是见吧,”宁澜紧张的吞口口水,见家长这件事有点可怕,但是早晚躲不过去。

  晚上宁澜睡的不安稳,又是翻身又是悄悄叹气,张九如有点后悔睡前说这件事,握着他的手安慰,“不要紧张,我母亲很好。”

  “我也不想紧张,可我控制不住,”宁澜喟叹,这又不是说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事。

  张九如失笑,身体贴他更紧了些。

  次日起床,宁澜哈欠不断,张九如一边帮他梳头一边说,“要不然你再去睡个回笼觉,让知达先去店里忙活。”

  宁澜左看看右看看他新束好的发髻,喜欢的不行,“不了,一睡头发该乱了。”

  “乱了我再帮你梳。”

  ......

  手里有事忙着还好,一闲下来就总想着要见家长的事,宁澜只能想办法多给自己找点事情,连回家了饭都亲自上手去做了。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厨娘三十多的年纪,去过不少人家当私厨,头一回见主家亲自下厨做饭,心里慌的不行,吊着胆子问刚回来的知达。

  知达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家少爷是最好的,安抚道,“不碍的,应是少爷想吃家乡的食物了。”

  主子的事他也不好多打听,等到宁磊休沐那日早早的把他接回来由他去问,可宁磊也没问出什么,短短的一天,一头雾水的回来,又一头雾水的走了。

  别看现在天热,铺子里的生意很是红火,座位都得提前预定了。宁澜渐渐只做给知达打下手的事,为回洞溪村做准备。

  “贵客里面请,请问几位?”铺子里跑堂小娘子月儿的性格最是直率不扭捏,一身绿衫衬的人好不清爽。

  “三位,可还有雅间?”先进来的是一位面色平和的妇人,雍容雅步,发间有几丝白发却一点不显老态,衣衫布料一看就不是常人能穿的规格。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面容姣好,一个眼神凌厉,一个透着几分机灵,说话的正是看起来凌厉的那个丫鬟。

  “真抱歉,雅间需要预定,大厅那边有一个位置还算清净,您看拿个屏风隔一下可好?”

  “带路吧。”

  月儿领着三人入座,并侍在一旁点餐,铺子里没有忙着的小娘子已经送上了三杯薄荷水又退回到柜台了。

  “我们头一回来,劳烦推荐一二,”坐定后机灵的丫鬟说道。

  “听诸位是外地口音,夫人不若尝尝我们的八珍糕,以八种药材做成,补益元气,香甜可口。两位姐姐可尝尝我们的豆乳布丁和姜撞奶,保证您在别的地方没有吃到过。再配上一杯以四月里开放的香橼腌渍成的花露,酸酸甜甜,再好不过了。”

  姜撞奶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甜品,老姜汁30ml,牛奶250ml加10克糖煮至75度左右,从高处撞入姜汁中,闷五分钟左右即可。许是古人讲究养生,又或者对生姜和牛奶的搭配好奇,总之姜撞奶竟成了眼下店里最热销的甜品。

  “好生伶俐的丫头,这要是伺候我的早该赏了,”那妇人听完这一番介绍就笑了,“就按你说的上。”

  “好嘞,诸位稍等片刻。”月儿麻利的给后厨下了单,对柜台边的清夏拍着胸口说道,“可吓死我了。”

  清夏笑她,“月姐姐这般厉害,还有能吓着你的客人?”

  “说不出来,总感觉气势压人。”

  “那一会儿上餐时我去瞧瞧,感受一下姐姐说的什么气势。”

  “说什么呢?”宁澜才从后厨出来就瞧见俩人压着声音说说笑笑的,好奇问道。

  “东家,月姐姐说刚来的顾客气势压人,把她给吓住了。”

  宁澜侧过脸正好看到那三个人坐的位置,只是人被屏风挡住了看不真切。正好李清如过来,便随她去了隔壁桌,这是专门为她隔出评选诗词的地方,收拾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自打讲了红楼梦,她每天都会提前过来半个时辰听宁澜往下讲。

  “宁老板,你不知道,我家小姐自打上次听了你说的那什么冷香丸,最近可好折腾我们呢,”李清如的丫鬟似真似假的抱怨道,“求你了宁老板,可别再讲这些麻烦人的物事了。”

  “这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做它干什么,再说你无病无灾的,做这东西也不怕不吉利,”宁澜劝道。

  “可不是,我们劝不听呢,”小丫鬟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接话。

  “才让你收了些白荷花蕊,就这般不情不愿的,可见我是平时太娇惯你了,”李清如点着小丫鬟额头嗔道。

  “小姐,这十二两的白荷花蕊现在才收了那么一点,还有那春天的白牡丹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雨水时的雨,白露时的露,霜降时的霜,小雪时的雪,这不是要磨死人么!”

  “那要不怎么能叫海上仙方!”李清如柔柔争辩。

  “是,是,小姐说的是,”小丫鬟眼珠子一转,“希望小姐早日成仙,到时拉拔我做个小仙童。”

  “想的美,”李清如不再理她,撇过脸问宁澜,“宁公子,上回说到焦大当着凤姐和宁府众人骂街,后面发生什么了?”

  宁澜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后面呀,是凤姐同宝玉一起回家,帮他说服贾母要秦钟上家塾之事......”

  “这黛玉真爱使小性子,”听完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寒酸这一回,小丫鬟忿忿地摔了手绢。

  “才听了这几回就断定黛玉爱使小性子,当真蠢才,”李清如学着书里骂道。

  “哼,小姐才听了几回就学会骂人了,小心叫老爷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你问问我爹我有没有骂错!”

  这边正闹着,忽然一道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给各位赔罪,我们正坐在隔壁,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我家夫人很喜欢公子讲的书,能不能请公子移步把前因细细讲讲?若公子不愿也无妨,总之请诸位尽兴,今日全由我家夫人招待。”

  红楼梦在封建统治下一度成为禁书,宁澜给李清如都是挑着讲的,实在不想费脑子再讲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听。

  只是上门的都是客,他便亲自去赔罪,当他看到座上一张与张九如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时,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公子请坐,我家夫人姓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宁澜。”

  王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秒,对上宁澜的眼神,会心一笑,拉过他的手,“澜儿来挨着我坐。”

  这一下宁澜也没那么紧张了,坐下后便低声从“满纸荒唐言”开始说起了。

  讲了一会儿,铺子里开始热闹了起来,王夫人问道,“可是那作词活动开始了?”

  “正是,”宁澜招来月儿问了两句说道,“今日选中的词牌名是玉楼春,要不要给夫人拿来纸笔?”

  “罢、罢,作词我可不行,写出来怕是叫人笑掉大牙,”王夫人笑着拒绝了。

  宁澜也不劝,继续讲红楼梦。才讲几句,李清如那边传来了动静,“打量我没读过书吗,六一居士的“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也敢拿来唬人,这般德行,还是少出来行走罢!”

  “我去问问有没有雅间空出来,”宁澜怕王夫人嫌吵,站起来就要往柜台走。

  王夫人手急眼快地拉着他坐下,“不用,就坐这儿很好。”

  宁澜便接着往下讲了,直到天色微沉,神色凌厉的丫鬟在王夫人耳边悄悄提醒道,“夫人,该走了。”

  “几时了?”

  “酉时四刻。”

  “哎,一时竟听痴了,耽误了澜儿这么长时间。”

  “不妨事,夫人想听随时过来。”

  王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串玉珠,一看就是把玩了许久的,个个散发着油润的光泽,“一点心意,澜儿不要嫌弃。”

  长者赐不可辞,宁澜双手接过,叫后厨食装了两盒点心,“这里各色点心都有,夫人尝尝,喜欢哪个让丫鬟过来说一声,我再做给夫人送过去。”

  “唉,好孩子。”

  ......

  “母亲,你见过宁澜了?”张九如忙完公事回来看见桌子上摆着宁记糖水铺的食盒,立马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试谈问道,“可还满意?”

  “我说不满意你就能和他散了回家娶亲?”王夫人心中有九分接受了大儿子是断袖的事,可总有一分说不清是什么,拿话刺完人又开始心疼,“澜儿是个好孩子,你不可辜负人家。”

  “是,母亲,”张九如凝重的脸上才露出笑意,“五弟还小,怎么这趟把他也带来了?”

  “叫他跟着你在这里读书罢,李太傅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张九如神色一凛,“母亲,可是家中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们兄弟也该亲近亲近,”王夫人语重心长道,“你二弟要承担家业,心思重些,你也不要怪他。你五弟自幼是个闲散性子,我只求他安心读几年书认几个字,别的一概不求,在你这里比在京里快活,但你也不要纵了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张九如点头应下,“是,母亲。”

  王夫人在州城待了半月有余,一有时间就在糖水铺里坐着,点上一两样点心,拉着宁澜聊天,说家中的事。

  张九如的五弟张长瑜来的第三日就去李太傅的私塾读书了,宁澜只见过两回,是个很阳光的少年,从京城来到青州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和哥哥疏远了些,两人的感情且得慢慢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