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宁建民领来三个人叫宁澜见了, 一个是他大儿媳妇周嫂,只比宁澜大一岁,还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婶子,旺婶儿和发婶儿。

  三个人都收拾的清爽, 叫人一看就很有好感, 宁澜边带她们熟悉作坊环境边说,“各位嫂嫂婶子, 我的要求建民叔应该都给你们说过了, 只是我还得再啰嗦一遍, 做吃食最重要是干净,平日指甲是不能留的, 头发也要用布巾扎的严严实实,干活的时候能聊天,但要带上咱们发的布巾遮口。”

  这布巾是宁澜叫笑笑用透气性好的布仿着面纱做的,上面两角各缝上了一根长带子, 可以系到头后面, 宁澜一一发给她们,“做工的时候要一直带着。”

  “哎好的, 村长都给我们交代过了, ”三人都是很朴实的,其中旺婶儿最健谈, “这样做出来的吃食,俺们要是有钱也愿意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在这里看到什么做什么对外最好都少说, 要是透漏出重要的信息, 我就得拿着签好的协议带你们去见官了, ”宁澜正色道, “嫂嫂婶子别嫌我说话难听,不管谁来这儿做工,这话都是要说到前头的。”

  “俺们都是有轻重的,东家放心吧。”

  宁澜笑笑继续道,“咱们活儿不重,每月每人可以调休六天,工钱也按时发,有想拿糖抵工钱的,也都是按外边拿不到的低格折算的。”

  “那要是不想休息呢?”

  “不想休息就过来,咱们按天算工钱,我的要求是每月最少干 24 天。”

  “听东家的,俺们都会好好干的,”

  “不用这么严肃,再说我是小辈,平时叫我宁澜就行。”

  招了人宁澜就没有那么累了,每天出的糖量也大了许多,剩下不少边边角角就会叫大旺哥周嫂四人带走,多了三个女人每日说说笑笑的,作坊里也不冷清了。

  只是这日宁澜刚下工回家,被一个憔悴的女子堵了去路,小黑冲上前吼那女子也不见见躲开。

  宁澜无法,只得喊,“花婶儿,花婶儿,在家吗?”

  “在,怎么了,”花婶儿开了门,看见宁澜前面的女子吃了一惊,“这,这不是孙老三的媳妇吗?”

  “花婶儿,我们去你院子里说会儿话,”女子在这个世道不易,若是有难处,宁澜不介意帮一把,若为了别的,他就犯不着管了。

  “成,进来吧,”花婶儿让两人进来,端出两碗糖水,“孙老三媳妇,你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孙老三媳妇接水的时候胳膊上都是被青黑淤痕,上面还叠着新伤红红的看着渗人,“我不是孙老三媳妇了,婶子叫我孙玉吧。”

  “孙玉呀,你找宁澜啥事儿,孙老三坐牢是他自己做错了,还有他家休你的事儿,可不怪上宁澜。”

  “婶子,我知道,”孙玉喝了一口糖水,眼泪哗啦啦就掉下来了,“我来是想求宁、宁东家给我份活计。”

  “别哭了,乖心疼人的,”花婶儿小心给孙玉擦完泪,拉着她的胳膊心疼道,“可是你家人为难你了?”

  “这原来的伤孙老三和他娘打的,被他们休了我高兴,”孙玉窘迫的扯着衣袖去盖自己的伤痕,“爹娘嫌我连累他们受人白眼,我爹便打算把我卖给一个老鳏夫,那人年龄能当我爷爷了,我抵死不从,爹娘把我打成这样赶出来了。”

  孙玉的爹娘当然不是真的要把孙玉赶走,他们还惦记着老鳏夫承诺的二两银子,可孙玉死活不依,任由他们大骂,最后逼急了还要拿绳吊死自己,他们只能用这个法子吓唬吓唬她。

  “哎,这是怎么说的,”花婶儿听的也是心酸,她这两日是听过一句孙玉被撵出来了,没成想是真的,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叫一个身无分文的女人怎么活呢。

  “自己过就自己过,没人打没人骂,我自己挣一口吃一口,饿死也认了,”孙玉虽坚决,可宁澜不发一声她心里还是没底,“我知道宁东家对我有顾虑,可我......要是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东家的事,你就把我也抓去见官,我可以在那什么契书按手印的。”

  宁澜思虑一番,孙玉这个身份安排到哪里都是个难题,酱油作坊是族里的生意她进不去,点心铺也不成,叫一个女子天天往镇上跑不安全,其他地方不缺人,暂时只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明日你去糖作坊找我吧。”

  “多谢宁东家,多谢宁东家,”孙玉要下跪被花婶儿拦住了,最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孙玉走后花婶儿不放心,“我跟着去瞧瞧。”

  许久花婶儿回来,一个劲儿地叹息,“怪可怜的,我一路跟着她进了一个后山的山洞,里面就一床破被子,锅碗都没有,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我给她送些吃的去。”

  “我同你去瞧瞧,”宁澜起身准备和花婶儿一起过去。

  “这,”花婶儿为难。

  “我不进去,就在外边看看,”宁澜知道花婶儿的顾虑,男未婚女未嫁不好走的太近。

  宁澜跟着花婶过去,衣服险些被划破。难为孙玉找到这么个地方,山洞隐秘,洞口很多刺树,一般不会被人发现,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宁澜其实是想出来走走,让孙玉一个被休的单身妇人过来糖作坊做工,有太多隐患了,要不了几日,村中必然有流言传出,流言伤及男子一二分,伤及女子却是十分,还有就是孙玉赚钱了孙家一直找上门来纠缠又该怎么办。

  晚上躺在床上宁澜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叫醒花婶儿让她去找孙玉了,他不能直接叫孙玉去作坊。

  “宁磊,你说哥哥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宁澜早起一回,也无心做别的事,便问院中正洗漱的宁磊。

  “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宁磊当然是支持他哥哥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

  “你洗脸吧,”宁澜失笑,“我去厨房做饭。”

  宁澜熬好粥,炒了一个小菜,花婶儿才回来,宁澜忙迎过去问,“可说好了?”

  “说好了,你就等着吧,”宁澜的做法在旁人看来有点不近人情,其实处处孙玉考虑周全,能叫她以后不必担心流言,不用怕被卖来卖去,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原来还怕她不同意,没承想根本不用我多说什么。”

  “多谢花婶儿了。”

  “谢我作甚,这孙家的忒不是人,我也看不过眼。”

  宁澜吃过饭照常去作坊,晌午回家时村里已经是热闹非凡了。

  “听说了吗,孙玉要卖身?”

  “啥,他爹娘死了她要卖身?”

  “你小点声,别叫孙家那混不吝的听见了。”

  “唉唉,”那人果然压低声音,“这村里谁家有那闲钱,再说有也不会买个残花败柳吧。”

  “可不是,还要五两银子呢。”

  “瞧,能买的起的人来了。”

  宁澜走近这群闲话的人自动噤了声,个个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他,宁澜全当看不见自往家里走。

  “宁老板,你害的孙玉被休,还害的人家要卖身,不如你将她买了吧,要不然她只能嫁鳏夫了!”

  “宁老板有善心又有钱,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十两也拿的出来。”

  这就是孙家的人在拱火了,大冷天这些人在外边被冻得鼻头发红,只要一想到能坑宁澜一把就兴奋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乡亲们,我实在不愿嫁鳏夫,”宁澜走到家门口时,正听见孙玉哭诉,“可我家养不起我,若有人能发善心把我买下,我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

  “宁老板,我家好好的闺女因为你才会被休,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卖女儿啊,”孙玉的爹看见宁澜就扑过去抱着他的脚不让他动弹,“你不能不管啊!”

  “卖女儿卖到我家门前,你们看我像很好欺负的样子?”宁澜冷冷问道。

  有之前几回事,宁澜拉下脸还是挺能吓唬人的,孙玉爹心中害怕,为了银子还是鼓起勇气对宁澜说,“宁老板,我女儿是没有活路了,你要是不买她,今日只能叫她撞死在你家门口。”

  “爹,不要呀,”孙玉靠在她娘怀里哭,“娘,我不想死。”

  “可怜我的闺女年纪轻轻啊,”孙玉的娘一边抹泪一边悄悄给人群里的人使眼色。

  “真可怜,要不是孙老三坐牢,两口子日子过的好着呢,哪里会被休了啊。”

  “孙老三本来不用坐牢的,人家都说赔钱了,可有的人心狠啊。”

  “那句话咋说来的,为富不仁呗。”

  几个婶子三言两语就把错引到宁澜身上。

  “可不是,你们想想啊,这村里几回大事儿都是宁澜挑起来的,不叫人安生。”

  “自家爷奶都不放过,心狠着呢!”

  “呸,别仗着有几个钱就为所欲为,做点儿好事给自己积点德吧。”

  “就是,这孙玉要是撞死在他家门口,看他以后还能睡安生不!”

  宁澜被众人围攻,笑笑虽然知道今日这一场是哥哥设计的,还是忍不住生气,有钱招你们惹你们了,都是辛辛苦苦赚来又没偷又没抢的。

  “看大家今日这架势,我是必须得把孙玉买下了?”宁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人。

  “宁老板,求你可怜可怜我闺女吧!”孙玉的娘扑过来哭嚎,“要不然我也买口棺材和她一起去了。”

  “可怜啊,宁澜你就买下孙玉吧,你又不是没钱,怎么忍心看着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是呀,这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从牙缝里抠一抠就出来了。”

  “对呀,你一身衣服都够俺们吃一年饭了。”

  ......

  瞧着气氛被烘托的差不多了,宁澜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问孙玉,“成,那你想要多少钱?”

  “十两,”孙玉爹一看有戏,狮子大张口。

  “哦,那让你闺女撞死吧,我拿钱给她风光大葬,”宁澜转身就要走,“你们撞着,要是这墙不够硬,我再请泥匠来加一层。”

  “八两,”孙玉的爹忙去拉宁澜,连个眼神都没得到,只好一步步退让,“六两,五、五、四两总成了吧。”

  宁澜才停下了,“我要是买了她,以后她就和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要是有孙家的人因此找我的麻烦,咱们就衙门见,如何?”

  “好,好,”孙玉爹一口就应了下来,孙玉娘连连点头,一旁的孙玉再也没有一丝对家人的留恋。

  宁澜让宁磊写了卖身契,当着众人面念了,叫孙玉爹按下手印,拿出四两碎银子给他,又对孙玉说,“你以后就叫宁玉,以后你和孙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若是被我发现你再和孙家有一点来往,就是把你打死别人也不能说什么的。”

  “知道的,她知道的,”孙玉的娘看孙玉一句话不说,生怕惹恼宁澜他再把钱要回去,一把把孙玉推到宁澜那边。

  孙玉背对众人,对宁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过身,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剪刀割掉自己一缕头发,“今天是我自愿卖身,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宁玉在此立誓,终身为宁家做牛做马,不再嫁人。”

  ......

  众人散去,宁澜让宁玉进了家门,花婶儿也心疼的跟过来,“傻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花婶儿,我自己愿意的,”宁玉流着泪,她终于解脱了,终于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以后大家都叫我宁玉吧,能换个姓,我很开心。”

  “玉姐姐,我真佩服你,”笑笑送给她一个荷包,“以后我们就是就是你的家人。”

  这便是宁澜想了一夜的主意,叫宁玉自己回家中,假装妥协跟他爹娘说,嫁鳏夫只能得二两银子,若是讹上宁澜,得的银子必然要多。他爹娘起初是怵宁澜的,架不住财帛动人心,宁玉说的法子又周全,她娘饭都没顾上吃就去找了几个本家的人让她们混在人群中帮忙起哄。

  宁澜怕宁玉娘找的人不行,还叫花婶儿去找了几个人,又跟村长等人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出面。而孙家族里,根本不用宁澜费劲,天塌了他们也不会过来的。

  表面上宁玉是卖身给她,实际上以后宁玉在作坊做工他每月都会扣除一部分月钱,等扣够了四两银子,卖身契就会还给她。

  可他们商量的并没有叫宁玉割发终身不嫁,宁玉这一举动,叫宁澜不由多佩服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