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30章 chapter30

  心灵永远有由一种情感转到其他任何与之相关的情感之上的倾向。

  ——休谟 《人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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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佳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都已经清理完毕了,剩下几个刑侦队的在拍照。周围的警戒线也开始拆除,没人拦着马佳走进现场。地上没有血迹,只有一块隆起来的白布。马佳颤抖着手掀开一角——白布下的人瞪着眼睛,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鼓出来;嘴还半张着,整个人还保持着结束生命体征最后一刻的痛苦。

  “吞了桌上的金属制品,窒息死的。”前来勘验的法警把白布重新给他盖上,挥挥手招来两个小警员。他们把尸体抬进敛尸袋,就这么一拉上拉链,便宣告这个生命已经终结。

  马佳按住他们拎起袋子要离开的手:“能不能再问问他家属的意见?先别急着火化,他妈妈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法警复杂地看了马佳一眼,叹息道:“我们也不能违反规定……”

  “不是,死刑犯行刑前都能见家属一面,他只是强制治疗,凭什么连尸体都不能让家人见见了?”

  法警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一边的老法警拽到一旁:“跟他们废话啥?咱们程序是什么就按什么办!”

  临到走了还瞥了一眼马佳,不屑道:“净搁这儿瞎添乱!”

  马佳好歹也是当了几年兵的,暴脾气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拎起老法警的衣领怒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老法警没见过这架势,以往的律师都是和颜悦色,在公职人员面前更是人微言轻半个屁都不敢放,这会儿被拎着领子教训,马佳看上去发起火来还挺瘆人,只得哆哆嗦嗦色厉内荏地回了一句:“你干嘛!松……松开!”

  “佳哥,算了算了……”助理劝着让马佳松了手,老法警自觉刚刚有些没面子,故意装作恶狠狠地指着马佳:“你小子就是不想干了!”

  “我他妈怕你!?”马佳还想追上去,被小助理连拖带拽地拉回来。直到回到车上,马佳还在愤愤不平,猛地捶了一把方向,把副驾驶座的小助理吓得不敢开口。

  暴怒之后的冷静让马佳满脑子都是疲惫,除了当事人的死状什么都不剩下。

  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的准备,抗辩和答辩,最后手里这一纸判决成了轻飘飘的废纸,还不如当事人身上盖的那块白布有分量。

  “佳哥,你也别太愁了,”助理劝道,“辩护费咱们好歹已经结清了对吧……”

  马佳转头冲他怒道:“这是钱的事儿吗?”

  小助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是啊,早就结清了。早在马佳同意辩护的时候,当事人的母亲就一股脑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律所,只希望换儿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曾经他们家挺富裕的,母亲早早和富商老公离了婚,分得一大笔财产。儿子也争气,有体面的工作。当初因为几个商铺纠纷需要打行政诉讼才认识了马佳。马佳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个女人打扮得珠光宝气,倒也不是傲慢,就是有些虚荣。这案子不算难,马佳从中赚了一大笔代理费,案子也确实结得漂亮。

  可是这才几年,他们的生活却已经天翻地覆。所有的财产变卖了赔给受害者家属,剩下的塞进了律所,病急乱投医地还四处往公检法里塞。马佳早就知道这是个没主见的母亲,接下辩护的时候帮衬了不少。

  判决一样很漂亮,结局却那么残忍。

  ……

  爆点新闻如往常一样,接到了最新的进展。副总监得意地拿着手里的几页a4纸,趾高气昂地命令编辑部:“快去赶稿子,这都是大独家大新闻!”

  副总监拍着手里的稿子,笑呵呵地绕到周深面前,窃喜早就藏不住地从他眼里流露:“你看看啊,总监,咱能做多少新闻。精神病的无罪判决,被告人畏罪自杀,还有他妈妈腰缠万贯贿赂国家机关。啧啧,都是爆点啊!”

  周深冷冷地抬起眼,把稿子从他手里抽开:“撤掉。”

  副总监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撤掉。”周深重复了一遍,“不用妇女儿童博眼球,不做无谓的揣测,不恶意中伤政府,你大学基础理论学了喂狗了吗?”

  副总监冷笑道:“咱们是一丘之貉,之前你报道过多少这样的消息?总监,您要是眼红就直说,咱做下属的肯定会给足您面子不是?”

  “犯罪嫌疑人被判处无罪,送入精神治疗中心强制治疗。中途吞下金属物质自杀。就这么报,把你那些揣测和评论都给我收回去!”周深懒得理他的中伤,把稿子里那几篇捕风捉影的全筛了出去。

  “总监,你这不是砸咱们饭碗吗?再说,我们不评论就能挡住网民评论了?”副总监继续阴阳怪气。

  “你听清楚,你要是要报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给你批。”周深丝毫不退让,“要么你撤稿,要么我走。我不想和你们一起再杀人。”

  ……

  眼下也是快立冬的时节了,高杨又去了趟北京,不过当天就忙不迭地坐着飞机赶回来。他是去拿司法资格证,总分全校第一。法考机构和学校都还没来得及捕捉这位法考状元的影,高杨就潇洒地回了林城。

  一大一小两份证书,王晰拿在手里摆弄着看,看着看着就笑出了一双狐狸眼:“比我们那时候的漂亮多了。”

  “不都差不多,”高杨任由他拿在手里翻,“你别像看孩子的高考录取书一样成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当初录取通知书我都没来得及看见。”王晰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时候太忙了。”

  高杨突然沉默下来,王晰奇怪地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高杨抬起头来笑了笑,靠近了些搂着王晰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亲昵地用头拱了拱王晰的颈窝。王晰被他闹得痒,笑着往后躲。

  “这段时间刚好检察院在招书记员,你先过来跟着我。明年你就可以考省考了,这么聪明肯定一次就能考进来。”王晰转过身去捏捏他的鼻子,“我们小高杨马上就可以真正当一个检察官了。”

  高杨并没有像王晰想象中那样乖巧地点点头,然后黏糊糊地凑上来讨个吻。他又陷入了沉默,还把头往自己肩膀埋得更深。

  王晰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在收紧。高杨像是抱着什么会跑的动物,拧紧了死命不撒手。可王晰压根没动,腰上本来就没多少肉,背后的骨头被他勒得发痛。

  王晰不知道这小崽子又在撒什么疯,倒也没训斥,忍着疼艰难地在他怀里转了半圈身子。高杨一抬起头就直直地对上了王晰的目光。

  “你怎么了?”王晰捧起他的脸,动作幅度大了些,牵扯到了伤口。王晰没忍住疼“哎哟”了一声,高杨赶紧松开他。

  “别乱动!”高杨轻轻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捞起王晰抱回卧室,逼着他躺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哥你别乱跑。”说完又看了看手表,“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王晰半个字儿还没蹦出口,高杨就逃一样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响起烧水和抽油烟机的声音。王晰整个人都懵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什么地方惹这小祖宗不高兴了。王晰正搁这儿发愁,突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震动震得桌子发出嘶哑的声音,王晰瞟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喂,妈……”

  王晰还没把刚刚编完的理由说出来,那头就传来妇人的抽噎。

  “你怎么回事儿啊!你要吓死妈妈啊?要不是你领导打电话给我们,都不知道你伤成这样了!”

  王晰杵着床坐起来,靠在软软的靠背上,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安慰着对面:“没事儿,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看?我上哪看?我跟你爸已经在高铁上了,下午点儿就能到林城。”

  “不是……”王晰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母亲打断了话。

  “你好好歇着,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过来。”

  王晰对着挂断的电话,更觉得头大了。他揉了揉头发,从床上起来,捂着还没好全的肩膀单手开开衣柜门,寻思着找件像样点儿的衣服去高铁站接驾,省得二老担心。碰巧撞上高杨做好了饭进来叫他。

  高杨脸一黑:“不是让你躺着吗?”

  王晰来不及哄人:“杨杨快帮我挑身衣服,我爸妈来了我等会儿去高铁站接他们。”

  高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话也不说。王晰本来就感觉他不劲,这会儿感觉更强烈了。

  “你到底怎么了?”

  “我去接吧,哥你先吃饭。”

  王晰看着他走到跟前,从衣柜里驾轻就熟地挑出一件宽松的衬衫和针织外套:“穿这个,棉的,不压迫伤口。”

  王晰每次追问都扑了个空,索性也就不再跟他好脾气,终于摆出了年长者的严肃和架子,一把把正要穿外套往外走的高杨拉回来。

  “说清楚,怎么回事。”

  高杨轻轻推开胳膊上的手,抬起眼看着王晰。面前的人绷起脸来很吓人,就像在威慑犯错隐瞒不报的孩子。高杨小时候最怕王晰露出这样的表情,怕出一点点错就被扔下。现在他依然怕王晰这样的神情,只是原因早已不相同。

  “我不小了,你不要像对小孩儿一样对我。”

  王晰一愣,手蓦地松开。

  高杨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生气了,虽然语气听不出来半点愠色。王晰不知为什么就是能确定,这莫名其妙的一顿气也让王晰心里头有些恼火。

  我是不是平常太惯着你了?

  王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恶语伤人六月寒,他此刻半点都不想伤害高杨那颗看似坚强实则伤痕累累的心。

  王晰一只手有些笨拙地给高杨把外套披上,正了正他的衣领。

  “去吧,老头老太太古板了点儿,别穿得太花里胡哨。”

  按道理说以前王晰从不会这么叮嘱高杨,都是随他性子想穿什么穿什么——当然高杨也不会像当初黄子弘凡一样搞些奇形怪状的潮牌往身上挂。可是多了这句话,却总能让人品出不一样的情愫。

  高杨感觉到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

  贾凡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拎着心理测试板和一大堆仪器气喘吁吁地进了不染酒馆。今天清场,马佳喝得醉醺醺的在大堂里头撒酒疯,高天鹤按都按不住,简弘亦索性任他闹,也不心疼酒馆里的东西。

  贾凡来不及管眼前这一堆乱象,拎着仪器就往简弘亦面前的吧台里头藏。一米九几的个子可劲儿往里头挤,出来还撞了头。

  “贾凡你这干嘛呢?”简弘亦满头问号。

  “哎呀别管啦先让我把仪器藏一下,等会儿龙哥来别跟他说啊!”

  简弘亦还想问些什么,余光瞟见阿云嘎的车停门口了,识趣地闭了嘴。

  郑云龙最近倒是清闲,吃喝不愁案子还不多;阿云嘎倒是又熬出黑眼圈了,一坐下来就忙着槽手下那帮新兵蛋子不干事儿,追个监控都能掉帧。

  “什么案子啊?”简弘亦把菜一道道上来,开了一瓶新酒。马佳闹得差不多了安分了些,高天鹤连哄带拽地才把他安抚得好好坐在座位上。

  “小事儿,就是那帮崽子不让人省心。”阿云嘎埋头吃饭,简弘亦审视了一眼,了然地摇了摇头。

  “刑警队哪儿来的小事?你们队恐怕不是懒得查,是不敢查吧?”

  阿云嘎无奈地抬头:“简大哥,留条底裤吧,过不久上新闻您就知道了。”

  简弘亦笑着连道了几个行,保密的事儿他从来不多打听。等中途吃得差不多了,贾凡突然见缝插针拿出几份问卷。

  “那个……我们中心要做一个心理健康的调研统计,凑不够份数了,你们帮忙填填呗?”

  说完还补充一句:“好好填!”

  高天鹤狐疑地拿过来看了看,简弘亦挑起眼看了看贾凡和阿云嘎心虚的神态,心里暗暗骂了句“傻子”,然后开始装傻充愣拿起支笔看似认真实则随意地勾画。

  废话,人家要的就那一份。

  郑云龙盯了问卷一会儿,突然轻轻笑起来:“没必要这样藏着遮着的。”

  贾凡头低得更下,试图躲开郑云龙的目光。

  郑云龙也没见生气,反而冲着阿云嘎微微一笑:“直接来吧。”

  “行,我们先回避。天鹤咱们收拾下东西。书剑你扶马佳回……”简弘亦环视了一圈,“书剑呢?”

  “刚刚社区那边来电话,”马佳看上去清醒了不少,整个人气压还是低的,“去见那个死了的当事人的妈妈了。”

  ……

  方书剑一直在这边做义工,那个当事人的母亲也是他在照料。案子结了之后,方书剑只去过一次,就是给她送判决。

  她在看到判决的一瞬间欣喜若狂,却又在听闻儿子的死讯时面容凝固。

  她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又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摆手道:“怎么可能呢……我儿子怎么会死……他……他……”

  她呆愣了很久,一边愣神一边强迫自己挤出微笑,越笑越难看,眼泪水开始从眼眶滚落。方书剑想去拉她安慰,她却甩开了手,蓦地崩溃地大哭起来。

  她一遍遍呼唤着儿子的乳名,冲着四面八方,像是在寻找什么,双手无力地往前抓,越哭越失控,尖锐的嗓音从她细瘦的脖颈里挤出,逐渐变得嘶哑悲恸,方书剑已经不忍心再听,递到她面前的纸也被打掉。

  “他不是故意的啊!!为什么要他死啊!!!”

  “我怎么活啊!”

  ……

  这是方书剑在判决出来之后第二次见到她,之前想来探望都被社区以精神状况不稳定婉拒。天色已经不早了,方书剑特地跑了好远的路买了些水果和牛奶,没成想刚一踏进那座破败的小木屋,里头已经乱成一团。妇人的头发散乱着,她又瘦了,这回是真的只有皮包骨了。她的眼睛灰暗着,跟瞎了一样,没有聚焦。

  “自从接到她儿子死讯那一天就浑浑噩噩的。新闻来采访的多了,周围人说三道四,就有点精神恍惚了。”陪方书剑一起来的街道主任如是说道。

  “儿子?”女人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些,胡乱在身上擦擦手,抓着方书剑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又失望地摇摇头,“你不是我儿子。”

  她自顾自地走出房门,冲着海边大喊。她细瘦伶仃的干枯身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走路都一瘸一拐。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嗓子沙哑,身上的衣服也是好久没有洗过,破烂肮脏地挂在身上。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

  “儿子!回家吃饭啦!”

  “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别玩儿啦!回家啦!”

  方书剑跟在她不远的身后,防止她出什么意外。一路跟,一路低头掩面,藏起掉落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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