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29章 chapter29

  人之所以高于动物者,信在其理智之优胜,一言一动罔非通过意识而现。

  ——梁漱溟 《人心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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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龙一个人在家撸猫。

  检察院故意给他使绊子,阅个卷跟求爷爷告奶奶似的。王晰受伤了没在,其他的几个小检察官恨不得郑云龙拿不到证据别给他们添乱。可惜郑云龙磨人和逮程序漏洞的功夫不是吹的,检察院那边拿他没办法,只能压着法定时间线给郑云龙提证据。郑云龙倒也不急,看完了之前的材料就安心在家喂猫。他倒乐得清闲,总之龚子棋关在那儿也跑不了,检察院再拖也得提公诉。

  胖子一大坨地盘他手边,暖烘烘的,瞪着俩大眼珠子看着郑云龙,懒到连头都不想歪一下。秘密倒是叫得欢,瘦小的一小只在巨大的胖子边上跟个黑煤球似的。胖子不爱动,但抢吃的倒是个好手,秘密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胖起来,倒是胖子越来越沉,从台上跳到郑云龙肚子上能把人压吐血。郑云龙发愁地把秘密拎起来掂了掂重量,盘算着怎么把胖子隔离开,给秘密再喂点儿。

  离冬天越来越近了,林城没有供暖,郑云龙又怕冷,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大风声,叮铃哐啷地不知刮倒了什么大物件。郑云龙才打开灯,开了阳台门出去查看,眼前蓦地一黑,耳边炸响灯泡熄灭的声音。风太大了,阳台门也被风带上,重重砸出巨大的声响。

  郑云龙突然心慌起来,阳台是封闭式的,整个小区也一点灯光都没有,看样子是停电了。他身边一片混沌,罐子和花盆被风七零八落地扫了一地。他什么也看不见,弯下身子摸索着。阳台的门只能从外头打开,他出不去,没法拿手机和蜡烛照明。

  郑云龙以为自己失明了,黑暗莫名其妙地让他害怕,无法冷静。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害怕从哪个他不知道的角落冒出什么鬼怪,狰狞着拉他的手,拖拽他的身体。

  “喵呜?”

  秘密察觉到主人反常的反应,趴在玻璃门外歪头看他。整个屋子只剩下两只猫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有那么一点光。郑云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刚想撑着身子站起来,腿却还在软麻,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上。

  疼痛,冰凉,像被人重重扔下的感觉。

  “喵——!”秘密突然大叫起来,感知到门外的主人出了事,胖子也警觉地凑过来,两只猫亮出爪子,把门挠出一道道痕迹。

  他下意识用手去杵,没想到旁边碎了一地的花盆碎片扎进了他的手掌。郑云龙痛得忍不住叫出声,突如其来的寒冷和疼痛顿时把他的理智消磨殆尽,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一些早就被刻意遗忘的感觉被尖锐的疼痛唤醒。

  “你就在里面待一整天吧!没想清楚不会放你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怪物!丑八怪!”

  郑云龙的手死死抠着冰凉的玻璃门,浑身颤栗着,眼泪不知为何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他嗓音哪里还有往日的慵懒随意,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拔高了个八度。

  “放我……放我出去……”

  “别碰我!”

  阳台的风呼呼地灌进他单薄的外套里,经过狭窄的单元楼间隙发出尖锐的号叫,树叶也跟着狂乱地抖动。他周围的黑暗开始扭曲成奇怪的身影,板着脸拿着教鞭的女老师打他的手心,打得通红发肿,手掌都无法握起拳头。他被关到放扫把拖把的杂物间,没有灯,四周弥漫着臭气,灰尘呛得他止不住的咳嗽。他想逃,拼命敲打着门,钢铁片被凿得震耳欲聋,也盖不住门外一群人幸灾乐祸尖锐的笑声。

  “行了,班长,放他出来吧,明天记得收他作业。”

  “好的!”

  门外传来男生乖巧的回答和高跟鞋走远的声音。那人的嗓音突然变了个调:“快点快点!把门锁死!别让他跑出来了!”

  他早就没力气了,斜斜倚靠在门边。从缝隙里透出细长的一抹光线,中间突然被链条斩断,分割成残忍的形状。他听见那些人嬉笑着跑开了,校园变得寂静。他很饿,饿到手都抬不起来。右手红肿着敲不动门,左手拿起一块石子,有气无力地敲击着铁门板。

  “咚——咚——咚——”

  像极了被埋在废墟下求救的人。

  也多亏了那一次他们过分的举动,郑云龙那常年繁忙的父母总算是发现了儿子受了多大的欺负。郑云龙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从杂物间里抱出来的了,只记得那一瞬间的光亮很刺眼。

  “啪!”

  光亮刺穿了他的噩梦。

  “喵!”秘密转头飞快地冲走,郑云龙随即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开门的瞬间几乎把弱不经风的玻璃门拉变形。

  “大龙?你怎么了大龙?”

  郑云龙抬起眼,他的双眼当真像是桃花,染着绯红,泪痕还没干,头发也靠在墙壁上蹭得凌乱。玻璃门早就不成样子,除了猫挠出来的痕迹,还有一道道血痕。

  郑云龙的右手上全是血,还扎着一块瓷片。

  阿云嘎慌忙低下身子,手足无措不知该先把他抱起来还是先给他处理伤口。直到他看到郑云龙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一种他不久前才在电梯里才见过的,却比那时更深刻的

  ——劫后余生。

  那一瞬间的人是不会表现喜极而泣的,反而离死亡太近,近到绝望而麻木。突然又看到了希望,充满着怀疑和不可置信。可惜死亡的阴影太近,他还没有从麻木里脱胎出来,整个人像一个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只会呼吸和流泪。

  阿云嘎轻轻把他的右手抬起来,自己身子靠近,把他揽入怀里。阿云嘎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变得平稳,怀中一动不动的人也渐渐有了反应,睁着大眼睛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我……”

  阿云嘎环住他,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拥在胸前,用一个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环抱着:“别怕,咱们去医院。来,我抱你。”

  郑云龙个子高,比阿云嘎还高个几厘米,也算不上轻巧,但阿云嘎稳稳地把他抱起来,一只手还小心地护着他的右手,按着防止血流太多,又掌握好力度不让他痛。郑云龙太困了,失血又让他冷,不自觉地往阿云嘎怀里钻了钻,还没下楼就在他怀抱里睡着了。

  阿云嘎故意把车开得慢些,连送进医院取瓷片都全程陪护。郑云龙像是缓过来些了,眼神没那么脆弱和迷离,但好像在为自己刚才惊慌失措的表现而尴尬,一个劲儿地赶阿云嘎出去说自己不怕疼。阿云嘎无奈退了出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贾凡打了电话:“贾凡,有空吗?你过来看看大龙。”

  ……

  高杨连着陪床了好几天,王晰身上的淤青差不多好了,枪伤也不渗血了。医院床位紧张床位费也贵,王晰也住不惯,索性问几个医生朋友护理的注意事项,直接回家了。

  高杨当然是皱着眉头不答应,王晰便摆出一副软柔的样子,一会儿说消毒水味儿太刺鼻,一会儿说躺太久对胃不好,见高杨表情松了些,再补一句:“我舍不得看你这么辛苦。”

  当老狐狸意识到自己对小狼崽子特殊的影响力的时候,便能反手把狼套得死死的。

  高杨彻底在他的连哄带骗里败下阵来。

  王晰睡觉不安稳,本来往右边躺得好好的,非想按习惯翻回左边,结果一碰就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高杨阴着脸进他房间,拉开衣服确定没有渗血之后,王晰刚想再来两句软话哄哄就过去了,没想到高杨直接抱着他的腰,把人固定在身前,躺在他身边。

  王晰没想到他来这一出,身后温热的温度隔着布料包裹着自己,纵然王晰再怎么老狐狸再怎么口嗨也还是红了脸。

  “干嘛……放手!”

  “抱着你你就不会乱翻身了。”高杨语气里满满的正直,“快睡吧哥。”

  王晰刚才想说什么,高杨直接拉了灯。王晰无奈地闭上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靠在高杨温暖的怀抱里,像陷入了暖茸茸的天鹅绒里,哪里还会再想离开。

  王晰第二天醒得早,生物钟和一向的觉浅让他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了眼。后颈感受到湿漉漉的呼吸气息——高杨还在睡,不过手箍着他腰的力道也小了不少,给王晰腾出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好歹能转身看看熟睡中的小朋友。没成想刚翻到正面,就被高杨蓦地收紧臂膀固住腰。王晰以为动静太大把高杨弄醒了,结果侧头一看,小孩儿的眼睛闭得严严实实,还抱着他蹭了蹭脖颈,显然是睡得正香。

  王晰只能偏着头看高杨——他去北京这段时间瘦是瘦了,可惜不瘦脸,还是那么白白嫩嫩。高杨的睫毛是真的长,睁着眼睛的时候忽闪忽闪的,沾了泪水就像杏花被微雨打湿似的。看上去这么纯良的孩子,也会浑身爆发出血腥的气息和凛冽,也会像狼一样撕咬敌人的喉咙。

  当他的手臂已经足够有力,能把王晰抱在怀里,当他能凭一己之力解救别人的时候,王晰就应该知道,他长大了。

  特别是当他敢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澎湃炙热地倾诉着爱意的时候。

  十年,王晰早就习惯了高杨的存在和照顾。之前一直把他当一个孩子,他们是亲情,是血浓于水一般的相互依赖。可现在高杨长大了,他们之间的依赖早就变了味,再也不能用亲情去自欺欺人。

  王晰抬起手,摸上他的脸颊。

  没有小时候软了,甚至这两天心力交瘁,他的下巴还冒出了胡茬。

  可是王晰又离不开他。

  他不排斥高杨的拥抱,抚摸,甚至是亲吻——他在第一次被高杨强吻的时候就发现了。只不过碍于兄长的身份难以接受。

  高杨去北京那段时间,王晰在空闲下来的时候总在止不住地思考自己的未来——没有高杨的他是孤寂的,但如果有了高杨,他又是安详和幸福的。

  人为什么要拘泥于世俗,和自己过不去?

  王晰脑海中窜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直到现在,他已经在心头永远镌刻着这句话,然后肆无忌惮地去迎接他的小狼崽。

  王晰把头歪向高杨的胸膛,闭上眼睛——他睡不着,但是倾听高杨的心跳,会让他觉得安心。

  ……

  马佳最近天天光顾不染酒馆,频率之频繁让简弘亦都不忍心再收他钱,不然再多来几天辩护费都全给自己送光了。

  “你干什么了?成天泡这儿喝酒?案子结了?”简弘亦给他换了杯度数低的,推到他面前。

  “还没,我这不急得吗?”马佳双手合十往简弘亦面前一拜,“活佛保我胜诉!”

  方书剑忍俊不禁,为了防止被马佳追打,自己悄悄溜到一边收拾桌子。马佳的文件从文件夹里七零八落地散出来,方书剑怕他弄丢了赶忙想把文件塞回去。

  最上边的文件上赫然写着“龚子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这厚厚的一打想必都是龚子棋案子的证据。

  方书剑愣了愣,伸手去拿,在半空中的手却突然被马佳打缩回去。

  “干嘛呢?这是从检察院调来给龙哥的,我都不能随便看,不然有串供嫌疑,被发现了龙哥执照就没了!”马佳故意威胁道,方书剑赶紧缩了手。

  马佳拍了拍卷宗,冲方书剑道:“这么久了,还没了解过你哥案子的细节吧?”

  方书剑低下了头。

  “想去再见见他吗?”马佳问道,“他的羁押期限马上就到了,我们会给他办理监视居住或者取保候审。”

  “你想去见见他吗?”

  还没等方书剑回答,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举着几张白花花的纸:“佳哥!你案子的判决结果下来了!”

  马佳赶紧夺过判决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本庭认为,被告在行为时不具有控制和辨认自己行为的能力,故不构成犯罪,送往治疗中心强制治疗。”

  小律师激动道:“佳哥!胜诉了!我们胜诉了!”

  马佳长舒了一口气:“快快快,书剑啊,联系他妈妈说再过段时间可以去治疗中心探视他儿子了。还有小陈啊你帮我躲着点媒体。简佛跟你家鹤说我要带薪休假一个月避避风头别让他再给我接案子了……”

  马佳话还没说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贾凡。马佳喜气洋洋地接起电话,没想到对面却是沉重的语气。

  “马佳,你的当事人……”

  “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