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31章 chapter31

  人们相互间的这种关系,并不需要比那些差不多同样集结成群的乌鸦或者猴子拥有一门更加精致的语言。

  ——卢梭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

  

  王晰还没开门就听到门口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带着口音的喧哗。

  东北人就是这点儿不好,干啥都爱大声嚷嚷,口音还极具感染力和洗脑功效,一叫唤一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晰赶紧捂着肩膀小跑着去开门,才开了条缝儿,人就挤了进来。王晰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王晰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伤到哪儿了?”

  “好得差不多了,没事儿。妈你们先……坐。”

  王晰看着母亲身后跟了一个眼熟的姑娘,本来低着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被身后的王晰爸爸往前一推,姑娘如梦初醒一般地抬起头,忙上前殷切地问道:“哥你没事儿吧?”

  王晰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某家阿姨的闺女,之前见过几次。不过现下王晰没工夫客套,忙着去看跟在最后面的高杨——他个子高,一眼就能看到,但把头埋得低,只能看到他的发旋,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高杨,过来。”王晰唤他,高杨却不知怎么的,非要跟他逆着来。

  “那个,哥我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有伯父伯母和……姐姐在这儿我也不用担心了。”

  高杨话才说完就逃一般地跑了出去,王晰连开口问问的机会都没有。急也没用,王晰心下叹气,把眼前的母亲大人安抚好了,起身想去沏茶。

  “丽丽,你去吧,晰晰才伤到。”

  那姑娘听了王晰妈妈的吩咐忙不迭地起身去找茶具,王晰想拦,身上伤也不方便他随意活动,只能无奈地看着父母:“哪儿能让人家客人干活呢?”

  “这丽丽也考到你们林城来当公务员了,以后你俩相互也有个照应。”王晰爸爸喝了口茶,说得理所当然,倒让王晰一头雾水。

  “照应啥?”

  这一家子东北人凑到一起,口音也就都出来了,满屋子的东北大碴子味儿,听上去像是要急眼了似的。

  “这不早就跟你李婶儿说好的吗,丽丽这丫头又乖又懂事儿,你不也说还行吗?”

  我能说不行吗?我一大老爷们能说人姑娘坏话吗?王晰心里在咆哮,感情这是趁着伤病给自己包办婚姻来了。

  王晰趁着丽丽进厨房去收拾东西,压低了声音凑到母亲跟前,眉头都急得紧皱在一起:“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你都三十多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父亲放下了茶杯严肃地瞪他一眼,“人家其他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娃都上幼儿园了。”

  “又不是让你结婚,就先相处着看呗,反正丽丽也喜欢你,你俩工作在一个城市又方便不是?”母亲好言劝着,“人姑娘学历高,品行好,长得也漂亮,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来。你就先照应着点儿人家,其他的慢慢来。”

  王晰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行。”

  父亲似乎是有些恼火,被母亲一个眼神压回去,悻悻地扭过头,喝口茶把茶杯顿得震天响。

  “为啥不行?”

  “高杨在家呢。”王晰回答道。

  “杨杨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去工作了。再说又不让丽丽跟你住一起,有啥不方便的。”

  王晰到了还是没说实话,想着父母观念保守年纪大了别吓出什么问题,总之就是一句话不松口,不行就是不行。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儿?让你照应着人家姑娘,又没催婚又没让你干啥你咋就不乐意?”父亲忍了半天,显然是被他激怒了。王晰刚想站起来辩白两句,扯了伤口龇牙咧嘴地疼。见孩子这样,再大的火气也消了。父亲叹了口气,赌气一般地把自己砸回沙发里头。老小老小,王晰看着老头这架势禁不住想笑。姑娘收拾了东西,出来听着老头发火,着实吓了一跳,靠着角落的墙动也不敢动。

  果然是个乖巧胆小的姑娘。王晰安抚道:“没事儿,老头经常这样。那个你有啥事儿问我,哥能帮就帮好吧?反正到了林城人生地不熟的,把我当哥就成。”王晰掏出手机跟姑娘确认了下微信和号码,顺带把高杨也给她推了过去。

  “杨杨跟我一起住,有啥事儿要帮忙找他也成。年轻人精力旺盛你随便使唤。”

  姑娘也不傻,话说到这份上,明摆着是劝退。她低下头藏起眼中的落寞,随即释然地笑了笑:“谢谢哥。”

  ……

  高杨没跑远,家离检察院是不远。他跑去圣权的办公室,把案子的资料重新确认了一遍。圣权和阿云嘎都明里暗里地给他开后门,毕竟如果不给高杨这个查案子的机会,高杨也不知道还会有些什么门道瞎捣鼓,还不如明面上让他规规矩矩地来。

  “副局查得怎么样了?”桌上的卷宗又堆了一层,这案子越查越长,事儿像永远都完结不了似的盘根错节。查着查着发现查歪了,又得从头再来。这才没几天圣权黑眼圈都重了几个档。

  “别提了,晰哥不在,张超公休过两天才回来,其他几个能干的全有事儿,我这边忙都忙不过来。”

  “嘎子哥有来问过你们吗?”

  圣权回忆了一下:“有,但是没有并案的证据他也不太好得多问。”

  高杨沉默着,低头快速地翻看着新的卷宗。圣权长叹一声:“也就是你了,不然谁敢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把机密卷宗给你看。”

  高杨全当没听进去,纸上的字一个个被映入脑海。突然他的手停顿住,抬起头看着圣权。圣权被他盯得发毛:“咋了?”

  “只查了副局?”

  “对啊,啊还有几个各个支队的队长。”圣权回答道。

  高杨翻开警局人员表那一页,指着上面局长的个人信息那一栏:“西区人?”

  “对啊,”圣权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虽然说西区涉黑多但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波人吧?人老局长兢兢业业一辈子了,家里头都家徒四壁,你咋能怀疑到人家头上?”

  高杨摇摇头,登上检察院办公室的系统,调了局长的资料。

  “你干嘛?小子别太过分啊!”圣权忙着把他推开,“反了天了你,都敢随便调国家公职人员资料了。”

  高杨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好歹把履历里最关键的几行看到了。父母籍贯在南区,务农,后来迁到西区,念高中念警校,侦破了好几起刑事大案,一路上看起来顺风顺水。

  “二十多才念的大学,家里有弟弟妹妹,爹妈还病着,他哪儿来的钱?”高杨自言自语道,圣权早已经紧皱着眉头。

  “老局长受了多少伤,救了多少人的命,一辈子清清白白,嘎子哥晰哥都得敬三分。人都快退休了,你小子要往他头上泼桶脏水?”

  高杨反问:“就因为这个,你们就不查他?”

  圣权气结,但又语重心长:“高杨,不要把人想象得那么坏,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的。”

  “你当了这么久的检察官,还信人情那一套?”高杨面无表情,“人最会骗人。”

  “你有没有点儿人情味?”

  高杨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批判,转身摆了摆手:“我去找嘎子哥了。”

  走出检察院大楼的一刹那,高杨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回荡起圣权的那句话。

  “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情味?”

  真奇怪,从前明明已经对这样的评价麻木了啊。可现在却莫名地感到慌乱和难过。

  ……

  郑云龙直接跟着贾凡去了医院做心理测试。人已经进了检查室测脑电波,贾凡在办公室里头对着郑云龙刚做完的答卷勾勾画画,越画眉头蹙得越紧。

  阿云嘎看着他这副表情,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怎么样?”

  贾凡抬起头,轻叹一声:“看样子的确是有严重的童年心理创伤,从刚才的询问来看,龙哥自己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受过同学的欺负,看样子是家人有意引导他忘记小时候的事儿。”

  “会有什么后果吗?”阿云嘎急道。

  “不知道,但可能会造成潜在的心理疾病。”贾凡摇摇头,“我试试催眠能不能引导他记得详细一些,然后看他自己能否疏导。”

  郑云龙盯着眼前的怀表,逐渐意识模糊,灵魂像飘离了自己的肉体。他回忆起很多之前的事儿,就像开了加速器,一切在他身边盘旋略过,突然定格在某个瞬间。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问他,郑云龙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生那么大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小的教室和桌椅板凳,下头一群小小的人。

  他觉得自己长得并不好看,小小的脑袋上安着两颗大眼珠,还有点儿驼背。郑云龙几乎忘了自己没长开之前像个小土豆。他还特别爱闹,成天没正形,作业也不好好写,就是喜欢玩,尤其讨厌数学。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对这个年级倒数数学的学生恨得咬牙切齿,特别是还不听话,专找麻烦。

  他有些孤僻,独来独往,自己闹自己的。那些男生就看他不顺眼,又见他家庭条件不错,经常找理由打他,向他要钱。郑云龙刚开始还会反抗,结果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去招惹别人,那些小混混怎么会惹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小的郑云龙开始沉默,不爱说话也不再好动了。他以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惹祸,可老师早就视他为问题学生,几个成绩好的班委也趾高气昂地对他。

  那个年纪的孩子不懂事,所谓的好学生唯老师命令是从,无意间把同学划分了三六九等,变着法地捉弄郑云龙。排卫生表总让他天天干活,故意锁门让他迟到,还扔他的作业和书包。

  直到有一天,他们把郑云龙推进了仓储间,嬉笑着锁上了门。郑云龙吓得拍打着铁门,换来的是门外的阵阵哄笑:“胆小鬼!”

  那些孩子像是找到了乐趣,隔三差五就把他锁在狭小的屋子里,听他哭叫。他们是模仿着老师来的——每次郑云龙不交作业,老师就会不让他进教室,待在储物间面壁思过。

  这本应该是很小的事,小到不少人都经历过。这却又是很伤人的事,伤到纵然记忆模糊,数十年后也依然记得从心底生发的恐惧。

  贾凡慢慢引导他平复情绪——在催眠的梦境里郑云龙整个人显得很害怕,还不停地哭泣,阿云嘎在旁边听着,手指甲都掐进了皮肉,恨不得把人拉进怀里安抚,但怕扰乱催眠的过程,一直忍着,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郑云龙缓缓睁开眼,一摸眼角,湿了半边脸。

  贾凡给他开了镇定性的药,让他写日记记录心理状况,还让他定期来做心理疏导。总体上算是没什么大碍。但记忆被刻意模糊的一块儿又被可怖的记忆填上,难免让人有些失了方寸。

  郑云龙斜靠在副驾驶位上,窗外天已经黑了,街灯开始闪烁,正逢晚高峰,车流川流不息。阿云嘎手按在喇叭上想催促前面的车,却小心瞟了眼郑云龙,收了手。

  “你是怕吓到我吗?”

  阿云嘎被他突如其来地开口吓得一愣——郑云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

  “我没那么脆弱。”郑云龙继续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微凉的气息刺激着额头一小块皮肤,“当年和我一起被欺负的还有几个人,最后貌似休学的休学,有的为了保护自己的跟着混混去了。冥冥之中觉得,如果我一直那样下去,可能今天就成了反社会人格,对谁都充满恨。又或许一辈子就这么废了,最后不知道干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阿云嘎静静地听着。

  “所以你说人犯错,都是有原因的。我们指责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变这样?”郑云龙自言自语道。

  他顿了顿,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又开始瞎矫情。”

  “这就是你一直当刑事辩护的原因?”阿云嘎突然问道。

  郑云龙往口袋里摸了包烟,不知什么时候藏的。

  “干我们这行的,总得给自己找点儿所谓的理由,不然哪天就支撑不下去了。”

  他才点上火,就被阿云嘎一把夺了扔出车窗。

  “喂,车窗抛物,警察带头违法?”

  “你可以依赖我。”阿云嘎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庄重又真切。

  郑云龙怔怔地回望他。阿云嘎的侧脸在夜色里只剩下黑色的剪影,他天生五官便如此深邃,光看一眼,便能从里头读到无限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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