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窦乾没有白认识欧阳喻这十年。
她斟酌了许久发出去的生日邀约,果然被欧阳喻冷淡否决了,用的还是非常欠揍的“我是好心为你着想”的语气。
欧阳:生日这种东西, 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我和老欧、小豆芽晚上吃个蛋糕庆祝一下就得了。
窦乾:那我呢?我能不能去?
欧阳:不能。
窦乾:小喻。
欧阳:你白天工作强度那么高, 晚上还瞎折腾什么, 没准我们要开通宵party呢。再说了,你见着老欧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你不嫌不自在, 我还替你操心呢。
窦乾:“……”
心跳一时乱了节律, 即使被拒绝了, 窦乾仍然认为这样的小喻是让人深受吸引的。
她很想驳斥一句“她才没有”, 但她心里是敞亮着的, 这只是小喻不欢迎她来家里做客的托词。
窦乾难以抑制这股五味杂陈的情绪侵染四肢百骸。如果说她的不近人情更像是一把凌厉的尖刀, 从刀锋就能直观地辨认,那么小喻更擅长的是温柔刀, 她不会说重话,甚至语气总是家常而亲厚的。
但扎进心口的力道却一分不少, 窦乾就是那个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小喻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答案……
她太严苛了, 窦乾想要当着她的面慢慢解题,欧阳喻却逼着她必须先交出钥匙,她才能给她放行。
窦乾发现自己似乎大费周章地绕了一圈, 又绕回了无济于事的原点……
……
时光短促闪过,转眼便到欧阳喻生日当日。
窦乾这边被工作填充, 倒也不至于常常顾影自怜。
“一区还有观察床位吗?”坐诊间歇, 她探头问走廊里的小护士。
她接诊的小姑娘生下来时, 母体宫内窘迫缺氧,导致脑瘫。八个月大的患儿, 患有脑瘫,免疫力本来就差,由胃肠型急性呼吸道感染发展成支气管肺炎。
小姑娘缩在母亲怀里哇哇直哭,哭又哭不通畅,一边打嗝一边喘粗气,可见有多难受,窦乾于心不忍,准备先将孩子收治进来。
当然,其中涉及的费用问题,这位来自农村被男人抛下的母亲恐难负担。
看来必要时候,得启动应急绿色通道了。
与之相关的人,让窦乾心中先是一揪,然后又泛开一层熨帖的暖意。
她很少处于工作状态时,为私事分神,但这次有所不同,她和小喻在道德感方面的一致性,常常成为一种鼓舞她的内动力。县著负
这令她在肩负医生重任时拥有更多底气。
兜兜转转忙碌了一个上午,窦乾正准备回办公室,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老板,好久不见。”
秀发掠耳,凌茜轻轻挽起,她迎上几步,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映上前雇主错愕的表情。
毕竟是在儿科医院嘛,凌茜一个没孩子的成年人会出现在这儿,难免叫人意外。
窦乾稍稍整理情绪,对着她点头微笑:“你最近状态不错,看起来容光焕发。”
凌茜爽朗地自□□:“不会吧?我还当自己被魔鬼导师磋磨得年老十岁,感觉脸颊和下巴上的皮肤都松了。”
窦乾一眼看穿了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连吐槽导师魔鬼,都吐槽得这么不走心。”
“知我者,老板也。”凌茜嘿嘿一笑,顺便卖了个乖。
“这里人来人往的,别在外面聊了。你不赶时间的话,去我办公室?”
“不赶不赶,只要没耽误你就好。我先去跟我亲戚他们说一声。”
窦乾远远地看见凌茜小跑着去向等在门口的一大家子交代去向。
老的老,小的小,一行足足有七八个人。
引凌茜往她办公室去时,凌茜简单介绍了一下前情。
原来她今天是陪老家亲戚二叔公的孙子来看病的,小孩刚上初中,因为和同学打架,耳朵被扇伤,影响了听力。
小县城的医疗水平跟不上,二叔公遂透过凌茜父母这层关系,请求凌茜帮忙带他们一行来大城市看病。
上午在门诊耳鼻喉科做完初步检查,接诊医生给他们开了另外科室的检查单,原本凌茜准备带他们去附近小馆子随便糊一口,填饱肚子下午再战。
但恰巧碰上了窦乾,凌茜想着还是先来叙一叙旧。
“辛苦你了,亲戚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诶,你说到点子上了。自从我上大学离开家,有十多年没见过二叔公,更别说他孙子了。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但人家真的需要帮忙,我只好腾出空替他们安排。”
就凌茜的出身而言,她的故事足以被写进励志教材,一个偏远农村的野丫头,凭借天赋和努力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她的领悟力很强,在北京仅呆了四年,言谈气质已然脱胎换骨。小豆芽说话时的京味儿,正是从茜姨姨身上学过来的。
“到陌生的医院看病确实是个难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走进办公室,因为格局面北采光不大好,窦乾一边问,一边点亮正顶上的白炽灯。
凌茜跟着进屋,也没假客套地罚站,直接拉过近门口的办公椅坐下:“需要啊,但你又不是那种人。我很识相的,不会求你开后门。”
窦乾莞尔:“给你插队、拉好的资源是开后门。不过如果只是帮你问问主治医师孩子的病况,倒也无妨。我们毕竟是一个体系上的,能了解到更确凿的信息。”
“还是不要了,今天上午那位姓邹的医生挺负责的。我看你们医院医疗团队整体素养不错,我很放心。”
“那我该代表医院多谢你的肯定?”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相识将近四年,熟稔程度只需三言两语就可拉满进度。
窦乾也不介意凌茜在场,去书柜上挑了一包方便面,准备就此对付一顿午饭。
凌茜不赞同地拧眉:“你又吃这个啊?明明是做医生的,怎么一点不知道保养身体。”
窦乾让她稍坐一会儿,自己去洗手间清洗过泡面的餐盒,重新回来。
“方便又好吃,两个优点足以打败没营养这个缺点了。”
“这是二对一的问题吗?回头我得叮嘱小豆芽,好好看着你,至少在家不能随便乱吃垃圾食品了。”
当话题带到女儿,窦乾拆调料包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对凌茜认真道:“回头?别光只定虚时了,豆芽她挺想你的,有空就回来看看。”
“回来”这两个字深深戳中了凌茜,让她胸口一阵发酸,她低头回避了一下视线。
背井离乡多年,她像一根无处凭依的浮草,幸得窦乾母女记挂,但少了那层雇佣关系,她生怕唐突了对方。
凌茜因此而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怕打搅你们嘛,毕竟……我不再是小豆芽的保姆兼家教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窦乾露出三分诧异,七分不快的表情,“非要计较那一层利益联系吗?我倒觉得你离职了更好,我们可以更纯粹地做朋友,你也永远是豆芽崇拜的茜姨姨。”
窦乾虽是以嗔怪的口气,但其中蕴含的真挚令凌茜浑身松快了不少,她满口答应:“那成啊,我手痒得很,正想考考小豆芽棋艺有没有退步。等我结完手里的课题,可能常常找你们玩,到时可别嫌我烦啊。”
听凌茜放下芥蒂,窦乾扣上泡面盒,欣然一笑。
等窦乾重新落座,凌茜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瞧,光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
“嗯,还好。”窦乾神色不变,只是语气略显生硬。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拿我当朋友,还不跟我说句实话?你看看你这黑眼圈,我记得你以前就常常失眠,最近是不是加重了?”
“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就真是很明显了。这段时间,我确实睡得不好,常做噩梦。”
窦乾伸指按了按眼下的阴影,即使没有镜子可照,但从凌茜的表情已经足见端倪。
凌茜不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她所能联想到的窦乾的心事只能是那一桩了。
她开口问道:“是因为你和小豆芽的妈妈复合不顺?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该不会经常梦到她把你彻底抛下,一个人远走高飞这类的场景吧?”
窦乾想也没想,很快反驳了去:“小喻不会成为我的噩梦,虽然我们现在是出了点问题。其实我梦到的是小时候的事,关于我的父母。”
“倒是从没听你提过父母的事。”
“他们去世很久了,只不过有些事我一直没有放下。”
“关于什么的?或许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于某一定点,窦乾摇了摇头:“这段往事我从未跟任何人细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第一个与之分享的人能是小喻。抱歉了,我知道你关心我。”
凌茜柳眉一挑,露出了一个遗憾但也不算太遗憾的表情。
这并不奇怪,越是难以启齿的心事,越是要当着最亲密、最重要的人的面才能说出口。
凌茜理解这份心情,因而没有追问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