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 得到凌茜的开导,窦乾觉得心里舒坦许多。
但下班之后,回到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窦乾又开始坐立难安, 脑内纷乱, 总是不由自主思及欧家热闹的庆生场面。
热闹是他们的,唯独没有她的份。
于是为了摆脱低迷,她索性换了运动鞋, 出门散心去。
十月以后的天气渐渐凉了下去, 草木往往最先预知。小区外边围成一圈的绿植墙已经挂上了几许苍色, 里面的几种花木多以凋零, 枝丫稀疏得能用来剔牙。
窦乾一边走, 一边抬头看一看天色, 黑洞洞的夜空凝固起大团大团的乌云,深深一嗅, 蓦然发现空气中也泛着一股将雨未雨的黏湿感。
然而她已走出家门十来分钟,实在懒于回去取伞, 她仍揣有侥幸心理, 没听见雷响,这雨或许也没那么快落下。
漫无目的散着步,恍惚间来到距家两三公里远的连锁超市。侧门口大片的水泥空地上, 似乎有乐队支起话筒和音响,正在进行一场纳凉歌会。
窦乾被伴奏的吉他声吸引, 拐了个弯, 挨近人群, 往里头细看,却原来是一对男女。男生擎着一只胳膊, 肆意地抚着电吉他;女生则站得挺拔,握紧立式架麦,准备开唱。
看来她来得凑巧,随着女生歌曲介绍的开场白,轻灵的、温柔的歌声在广场上漫开。
这首歌有一个引人遐想的名字,叫做“Kiss”,是这对男女合作谱写的,描写的主题肯定就是关乎爱情的。
只听A段的话,曲调柔和雅致,让人放松心弦,是支优美上口的民谣,人群中稀稀拉拉地响起跟唱声。
绮丽的风,将静静伫立在外围的窦乾的秀发拂起,丝丝,絮絮,像是黄昏被遗忘在天边的一片云。
唱完一段,原本该是吉他发挥的地方,女生却忽然挽住男生的胳膊,音乐戛然而止的同时,女生踮起脚尖,将一个轻柔的吻印上男生错愕张开的嘴唇。
有起哄的呼哨声在窦乾前方的阵营中划过,男生仿佛受到了鼓舞似的,松开吉他,转而一把揽住女生的后背,加深这个吻。
窦乾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一点,但光是这一点就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吻既毕,男生笑得餍足,并将这份勇气播撒出去:“各位,喜欢我们的歌吗?待会儿我们唱到kiss这个词,现场凡是情侣的都来亲一个好不?”
这样恣肆随性地展现爱意,窦乾知道它可行,却从未有一刻将这种可行性叠放到她自己身上。
也是,国人不都十分含蓄吗?
窦乾满心以为这个提议不会得到回应,就像课堂里被老师难住的小学生没有一个会举手回答问题一样。
然而现实大大出乎窦乾的意料,不仅有人响应,而且还很多。
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啊,那些原本只是围观的看客,倏忽间开始在窦乾面前捉对接起吻来。
不是每一对情侣都能卡准“kiss”蹦出来的时间点,因而这样大规模的接吻错落着有前有后,仿佛一花绽开凋落,一花又接替顶上。
离窦乾最近的那对情侣,她甚至可以听见她们夹杂在乐声中的小调.情。
她们也是同性情侣,差别在于年长的那位看起来比年轻的那位要大上十多岁,穿着打扮各方面都能体现两人出社会的时间差。
所以才有这般年轻的闹年长的画面——
“没想到你真亲我了耶,还以为你又会嫌我幼稚~”
“亲吻怎么会幼稚,这可是成年人最享受的时刻。”
“啊~讨厌啦,你说归说,干嘛趁机捏人家的屁股~”
“因为还有一件更让人享受的事情,可惜我现在不能对你做,讨点小甜头不过分吧?”
“哼~那我也要讨回来!”
“来吧来吧,要掐软肉的部位,不然我会被你弄疼的。”
一个戏谑,一个爱娇,尤其是年长的那位,明明看上去端庄而禁.欲,没想到说起骚.话来如此劲爆。
窦乾忍不住咽了一记口水,受他人感染而心慌慌意乱乱的。
她总觉得悠扬的歌声渐渐从她耳边飘远,双耳克制不住地去捕捉隔壁的动静。
那对情侣捏完屁股,又抱作一团猛亲起来,亲得难分难解,啧啧有声。
窦乾蹙眉忍耐,仿佛本身只是心热,这会儿心里的那团火又给燎到小腹去了。
她不应该继续以单身的窘况留在这里听歌,再听下去唯恐腿软走不动道。
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那双情侣最后的对话沉入她的心海——
“哼~我看你对这种事情的热衷才是幼稚吧!”
“那不正好,我的幼稚只给你看,你的也是。”
砰地回响,激起一片涟漪。
无数灵感随之汇集。
在被荡起的水汽和浪花吞没之前,窦乾看到了那个她一直苦苦求索的正确答案。
是这样吧?!
这就是小喻希望在她身上看到的转变。
……
与此同时,欧家倒当真像窦乾预料的那般热闹,甚至还有她没想到的助兴节目。
尽管女儿今天都满二十八岁了,但在老欧眼里永远是他孩子,他特意提早下班,为着这个特殊的日子。
小豆芽的幼儿园一般也是三点就放学了,于是他们一家子早早切完蛋糕,准备来一场K歌大赛。奖品优渥,虽然暂时还没定下来那个倒霉催的供应商是谁,但保准优胜者能得到自己的心仪之物。
不用舍近求远去外面的KTV,他们家是独栋的小洋楼,只要音响不开得太过分,打扰不到任何人。
客厅本来就安装了点歌系统,再加上老欧最近爱上唱戏,又去更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音响设备。
这使得在家唱歌,也具备了歌剧院级的立体环绕声。
但凡歌喉能有个七八分,绝对可以润色成十二分的动听。
三人俱是摩拳擦掌,就待比赛发令了。
小崽子就不说了,这熊熊的胜负心是随她豆干妈妈的。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满分。
结果老欧也不遑多让,一定要让她们见识一下曾经迷倒万千少女的东南歌王的风采。
嚯,这本来只是一场闹着玩儿的比赛,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规则由小欧制定,像跳水比赛一样,采取规定歌曲和自选歌曲两轮积分累计的方式,打分功能是系统自带的。
所谓规定歌曲自然是三人同唱一首歌,因为小豆芽的曲库告急,其他两人只能迁就她,选定的是《听我说谢谢你》这首幼儿园老师的新宠。
旋律朗朗上口,歌词含义积极向上,非常适合幼儿教学。
老欧其实对这歌不太熟,只记得高潮的名句“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但听小欧播放了一次,大致心中有数。
“咳咳,先生们女士们,开场就由我先来献丑啦。”欧阳喻走到最前面,手里捏着话筒,跟歌唱家似的,另一只手托在小腹中间,用以丹田发力。
作为现场唯一的先生和唯一的女士,老欧同小豆芽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
“送给你小心心~送你花一朵~”欧阳喻的歌喉当然远远超过她自谦的献丑一说,即使是为了获得分数,跟着打分的浮摆去够那一条条音阶线,她的歌声依然保持动听。
一曲既罢,其他两人还意犹未尽呢,分数已经嗖嗖跳出来——91.48。
“啧,你这基准定得够高哇!”老欧接过小欧手里的话筒,感觉压力一下来到他这边。
新一轮乐声响起,欧阳喻坐回小豆芽身边,习惯性地单手一捞,将她圈进怀中。
小脑袋挨在洋芋妈妈胸口,听闻她上衣口袋传来一记振动声,小豆芽眼眸一亮,拽了拽欧阳喻的袖口:“是不是豆干妈妈给你发消息了?”
“唔,让我来看看。”欧阳喻在掏出手机前,先勾指挠了一把小崽儿肉嘟嘟的下巴,打趣她,“小豆芽还是希望豆干妈妈一起来帮我过生日?”
小豆芽幽怨地瞪了她一眼:“那肯定啊,你明知故问!而且我看你早就不生气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豆干妈妈……”
听出来了,小崽儿满腹疑虑和牢骚,毕竟哪个孩子爱看家长们来回闹矛盾?
欧阳喻从不敷衍闺女,她按下笑意,变得尤为认真:“我和她生什么气呀,是这傻女人总是固步自封,我让她找答案,她就鬼打墙地去找答案。她的得失心太重,因为害怕失去,反而常常无法健康地面对自己,正视自己的情绪。如果不能逼着她跳出这些自我设限,她这样敏感的人和我这样钝感的人在一起就太累了。”
小豆芽似懂非懂地瞅着她,爱情的拉扯对她这个年纪而言,是个虚无缥缈也无法把握的课题。
这时,查看完手机信息的欧阳喻遗憾地摇头:“不是豆干妈妈哦,是你阿江姐姐,家道中落的那位。”
好家伙,江叶在手机那头似有所感地打了个喷嚏,这种附带的解释大可不必。
小崽儿失落地耷拉下脑袋,欧阳喻重新将她抱回怀里,左右轻轻晃动:“不必担心,我们会好的,因为我们心里有彼此呀。”
爱是两个人在一起最赤诚的理由,也最无法撼动,否则她们不会兜兜转转好几年,又兜回了这温柔的牢笼。
母女俩顾自谈心,倒都没注意到老欧这边的情况,他的歌唱完了,得到86.25分,屈居第二。
“大意了,刚才应该多练练。”老欧虽然不甘心,但好歹还有下一轮自选歌曲可用来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