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那妇人对着窦乾百感交集, 就快落下泪来。
窦乾并不擅长这样煽情的场景,连忙说道:“你丈夫他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他下礼拜就能出院。”妇人握住她的手千恩万谢, “多亏您了, 医生小姐!要不是你在, 我老公他,他可真是要倒大霉啊。”
窦乾感到稍许宽慰,能够救下一条生命, 昨天发生的一切, 大约都是值得的吧。
“这是最好的结果, 希望你丈夫能尽快恢复。”
“那也是托您的福。方便问一下您的姓名吗?还有您工作的医院, 等我老公出院了, 我们一道上门给你送锦旗。”
“不用了, 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份内事。”
“要的要的,这是我们的心意!再说了, 你口中的份内事,做不好的大有人在, 您实在太谦虚了!”
再推辞了两下, 窦乾拗不过她,只好报出了相关信息。
那妇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最好的报偿似的,这才喜滋滋地转身离去, 回医院照顾丈夫。
窦乾回过头来,见到小豆芽若有所思地在那儿小计啄米似的点头。
“怎么了, 小思想者?”
“没有啦, 就是在想妈妈是不是希望我长大以后跟你一样去当医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帮别人治好了病, 别人会来感激你。这就是你说的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吧?”
窦乾身形一顿,恍然过来女儿是将她和小喻的争执记在了心里。
她当时坚称当网红是没有前途的, 小豆芽作为一个天资过人的孩子,应该去从事促进科技进步或者推动社会发展的工作。
当然,以这样的方式去定义是否有意义,窦乾现在想来,这个想法也着实狭隘了一点,而且忽略了女儿的主观意志。
她牵起小豆芽的手,一起坐到圆桌旁。
“豆芽,那你自己想当医生吗?你年纪还小,对大部分工作从没了解过。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应该可以很明确地说‘不’了吧?”窦乾真诚发问。
小豆芽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然后道:“做医生好可怕,我怕我救不活别人。不过,爷爷也是当医生的吧?所以妈妈才去当医生了,那我是不是也……”
“没有。我当医生,和他无关。”窦乾似乎十分反感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话题,所以直接打断了小豆芽的话。
意识到反应过激后,窦乾让自己松下心弦,放缓了语气:“你的爷爷,他是个坏医生,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理由非要我传承他的衣钵。相反,曾经有一度我是相当排斥这个行业的。”
小豆芽感到好奇:“那后来为什么又去当医生了呢?”
窦乾不知想到什么,莫名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医生这个工作真的很忙吧。我那时候只身一人,如果不给自己找很多事做,难免陷于自怜自艾的境地。”
“唔……”小豆芽眨巴着眼睛,一副有听没懂的样子。
通常来说,谁不希望自己有更多休闲的时间,豆干妈妈却偏偏反其道而行,用工作塞满二十四小时。
她不能理解这种心态诶。
窦乾也不在意,她轻轻将女儿带入怀中,一半是鼓励,一半是自我反省:“所以,妈妈想过了。不论你以后想做什么样工作,想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或女朋友,我都会支持你的。”
毕竟她自己的工作和爱人都是她自己相中的,没理由到了女儿身上就开始搞双标不是么?
虽然想通得稍有些迟,但这还是说明了她和小喻在教育理念上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
日薄黄昏,暮云渐杳。
欧阳喻睡了个昏天黑地,但翻身趴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举着手机一看,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而已。
她一边困乏地擦去眼屎,一边打开微信。
新弹出了几条消息,其中包括窦乾的。欧阳喻先回了其他人,最后才打开跟窦乾的聊天界面。
窦乾发过来的不是微信语音,而是一段录音音频,时长有两分多钟。
点开去听,很明显,它诞生于昨夜风雨交加之时,背景有轰隆隆的雷声和噼啵啵的雨声。
大晚上不睡觉去外面录什么音啊,这人总是打完巴掌又可怜兮兮地奉上甜枣。
欧阳喻有些不是滋味地咂嘴,然后专注地听下去——
“小喻,我想做个检讨。白天的事,我并非故意要刺伤你。我控制不了情绪,豆芽对我很重要,当然,我知道你同样爱她。在那样慌乱、自责的处境里,你比我成熟,一直在积极地解决问题。真的很抱歉,我成了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累赘。”
“其实,你刚才的话引起了我的思考。今天如果是你单独带着豆芽出门,或者是我单独带她出门,反而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什么时候才能一加一大于二?也许我们的磨合期天生比别人长。所以小喻,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
可以料见,今天的窦乾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只需一些时间就能调整过来,欧阳喻在点开录音前也是有所预判的。
但听她这样心平气和、言辞恳切地审视自己,欧阳喻还是十分动容。
然而,她也有她的坚持。
窦乾所发出的疑问,恰恰是她所看到的她们之间的症结所在。
眸心有几分苦涩沁出,欧阳喻无奈:给不给机会,不该由我来主导,完全是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开窍啊,窦乾!
因此,她给窦乾回了一条不咸不淡晾着她的消息——
欧阳:我接受你这部分的道歉,但是你根本没搞明白我在不高兴什么。等你想清楚我们之间的分歧点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各自冷静吧。
收到欧阳喻回复的那一刹,窦乾像是挨了一闷棍,大脑一片空白。发出这段录音后她已经反复刷开关上微信数百遍,焦灼的心情无以言表。
最后竟是落得“各自冷静”的判处,窦乾痛苦地纠结起眉目,这分开的五年已经让她够冷了,冷得透透的。
她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以至于小豆芽马上察觉她的不对来。
窦乾不想隐瞒孩子,遂和盘托出。
小豆芽听完洋芋妈妈那头给出的回复,很是理所当然道:“也不能因为对方道歉了,所以就要大方原谅吧。”
小豆芽的三观很正,只是放在现下的场景里,窦乾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妈妈,你别放弃呀。洋芋妈妈都说了,只要你搞清楚她为什么而不高兴,还是可以去找她的。”小豆芽继续换了一副鼓励的口吻。
未战先退,不是她的本意,然而……
窦乾略显懊丧地说:“我昨天已经全部反思过了,要说的话都在录音里。她听完录音,还是拒绝了我。我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豆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你洋芋妈妈为什么生气?”
问一个四岁的小孩儿,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
小豆芽不通情爱,只能遗憾地摇头。
且不说她年纪尚幼,最重要的是感情本来就是专属于两个人的事,就像榫和卯,非得你嵌合着我,换其他任意一块零件都无法拼凑。
不过小豆芽没打算袖手旁观,她这枚小眼线主动请缨,势要再度发光发热。
“妈妈,今晚就送我去洋芋妈妈那里吧?”
“嗯?”
“我去帮你打听一下呀。洋芋妈妈大嘴巴,藏不住事,我哄她两句,她说不定就全告诉我啦。”
“你啊……鬼主意一大堆……”
“哼,主帅不发令,那小的就不去了,还省点力气呢。”小豆芽翘起尾巴,傲娇上了。
窦乾有些哭笑不得,小妮子这招以退为进使得有模有样,这是已经高高地撅起小屁股,就待有眼色的人拍响马屁。
“怎么会,我的小军师,快帮妈妈掠阵擒敌去吧。事成之后给你加封晋爵。”窦乾顺了她的意,把这出戏码演得周全,小家伙立马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
稍晚时分,窦乾领着小豆芽出现在欧阳喻家门口。
虽然欧阳喻此前摆出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但送孩子过来的事她还是礼貌知会了下。
毕竟以往的周日,小豆芽是留宿窦乾家的,周一早晨窦乾会在上班前送女儿去幼儿园,然后晚上等着欧阳喻来接。
如此一来,等于是提前换班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欧阳喻只冷漠丢了个“哦”给她,多少是在意料之中。
窦乾摁响门铃,来应门的人吆喝了一声,不是欧阳喻,而是欧建荣。
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她没准备好面对小喻,不代表她就有办法面对小喻她爹。
来不及做什么心理建设,欧建荣从里侧将门推开,露出一颗堪比大灯泡的光脑袋,他冲着窦乾母女俩极尽和蔼之意地一笑。
然而,这样过了头的笑落在本来就局促不已的人眼中,更是瘆得慌,手脚都不知往哪摆。
小豆芽才没有窦乾那种小学生见老师的畏惧情绪,她在这个家里如鱼得水,一见面就欢快叫了一声“老欧爷爷”。
欧建荣正想应呢,谁能想到旁边孩子她妈也跟着直愣愣地喊了声“老欧爷爷”。
一时之间,老欧和小窦面面相觑:“……”
真的,因紧张而肾上腺素飙升不过脑子说秃噜嘴,也是常有的事。
小豆芽扶着豆干妈妈的大腿,很不给面子地吭哧吭哧笑出来。
即使脚趾已经尴尬地蜷成一团,窦乾明面上还是要找补回来,她正了正容色道:“我是说,欧伯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