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重新挂回老欧的大脸盘子上, 他帮着窦乾粉饰太平:“好好好,小窦也好,小豆芽也好。”
随着小豆芽止住笑意, 窦乾努力忽略这趟出糗。
她对着欧建荣恭敬道:“欧伯父, 麻烦你照顾豆芽了。”
欧建荣一拍胸脯, 豪情壮志:“嗨,有什么呢,像小豆芽这么可爱的孙女, 再来十个, 我都愿意带!”
这话撩动了一池静水。
窦乾为难地抿着唇角, 思虑再三才终于开口回话:“小喻她……她还在生气……如果我们能重归于好, 再生一两个孩子, 嗯……可以考虑一下, 但太多的话……”
好家伙!
这一段说得那叫一个支支吾吾,百转千回, 欧建荣再迟钝也能领悟过来。
小窦这是妥妥误会了啊!
他涨红着脸,否认三连:“不是, 没有, 你别瞎想啊!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催生的意思,小窦!”
与其说他讲话爱夸大其词, 不如说窦乾的脑回路太过奇特。
这孩子未免太多心了,看来她是真的没有什么靠谱的和长辈共处的经验。
欧建荣不得不操心一把:“而且吧, 退一万步, 就算我想多要几个孙女, 你也不必顺着我的话来说。生孩子对身体多大损伤,诶, 这个嘛,从小欧她妈那里就能看出来。我心疼小欧,我不希望她遭这份罪。你也一样的,生下小豆芽已经很辛苦了,再去追生二胎三胎,得不偿失。”
老欧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眼瞅着窦乾垂着眼睫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他生怕是自己太啰嗦了,搓着手说:“那个,年纪大了难免爱把话颠来倒去说,这种事情不该我来插嘴,你听过算过哈。”
“不会。”清泠的月色之下,欧建荣第一次在窦乾的眼里看到这般熠熠的光亮,“我不会听过算过,谢谢您愿意说给我听。这样温暖的话,我会永远记住。”
窦乾的过分庄重和认真,让欧建荣明白过来,有些人为什么不懂如何表达,就是因为他们很少被好好对待。
大概是父爱有缺吧,窦乾面对他时才会各种不自在。
这一切足以令欧建荣对她心生怜爱,但他深谙循序渐进的道理,如果一下子表现得过分热情,反而会吓到这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慢慢来吧,慢慢接纳彼此成为一家人,不单单是以小豆芽作为一个情感上的联结点,而是真正作为家人的去互相了解。
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老欧意识到这不是白白喂蚊子么,于是他邀请窦乾进去坐坐,顺便吃顿便饭。
窦乾克制地回拒了,表示家里有剩饭。当然仅仅是托词,小喻不想见她,她硬凑上去不是令对方徒生厌烦吗。
老欧惋惜地笑笑,清楚其中的曲折,也不强留了,他朝小豆芽伸开双臂,准备将她接进屋里。
“诶呀,不对。我刚剥过蒜,味儿大不大?”老欧想起这一茬,连忙收回动作。
小豆芽却浑不在意,继续扑进老欧爷爷怀里,祖孙俩抱了个结实,哄得大老粗都流露出铁汉柔情。
窦乾就这样目送着他们进门。
铁门落下,隔不断里头的欢声笑语,窦乾驻足良久,直到听不见一点声音,才转身离去。
……
欧家的饭桌上,两荤三素,不可谓不丰盛。
就是今儿个大厨换人来当了,老欧接替小欧执掌锅铲,口味怎样不敢保证。
不过这香味倒很有架势,尤其是那道精心烹制的烤羊排,散发着孜然和熟蒜的混合香气,让人乍闻之下食指大动。
在床上赖了半天的欧阳喻去洗手间冲了把脸,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地坐到餐桌前。
小豆芽按照惯例爬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了她几眼。
欧阳喻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她双手捧住小崽儿的肉肉脸,猛搓狗头似的揉了一顿,有言在先道:“不许哦。想当你豆芽妈妈的说客或者哨兵,在我这儿通通没门。”
她吃过一次亏,可不会傻傻地再掉一次坑里。
小豆芽挣扎不过,被坏心的洋芋妈妈搓了个够本,红红的腮帮子鼓了一鼓,她不情愿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就当我小人之心了,反正我不想听。”欧阳喻的态度直截了当。
小豆芽洞悉局势,这是一点没空子可钻了,她只好蔫蔫地说:“知道啦……”
母女的体己话没说成,恰恰好,老欧戴着隔热手套把最后一道汤品端出来。
“你们开什么小会呢?小欧,还不搭把手。”老欧朝摆得满满当当的餐桌努嘴。
欧阳喻有效利用空间,将方形的盘子严丝合缝地归置到一起,空出了放汤碗的地方。
“呼——”老欧弓着背,欠了欠屁股坐上主位,他长出一口气道,“齐活了,开饭!”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记得你可是有好多年没下过厨,东西都煮熟了不?”欧阳喻不免嗔怪。
一旁的小豆芽则相反,她举着筷子,费力戳了个肉圆放进自己的碗里,还没吃就先夸上了:“好香啊,老欧爷爷的厨艺一定很棒。”
“那当然!”女儿嘴欠不要紧,老欧在孙女这儿扬眉吐气回来,“小豆芽,你吃吃看味道怎么样,你喜欢的话,以后周末有空,老欧爷爷再给你露两手别的。”
“嗯。”小豆芽用力地点头,咬了一口肉圆,霎那间,眼中的神采一俱被燃起,“好吃!我以后还想吃!”
老欧大受鼓舞,眼睛都笑眯成了两条缝。
总之,这小崽子是把捧场做到了极致。
因为欧阳喻从客观的角度来评述,这肉圆精肉比例太高,又柴又塞牙,唯一值得肯定的大概只有酱汁调得还不错。只是能入口,可远远称不上美味。
相比于小豆芽的不吝赞美,欧阳喻这边就很实诚了,她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得意兴阑珊。
老欧不高兴地在桌下轻踹了小欧一脚,惹来对方平地惊雷似的一声哀鸣。
“你戏过了哈。”
“我看是你骄傲过头了。”
“你这臭丫头,就不知道拣点好话说。”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一只悲伤的狗子,狗嘴里更加吐不出象牙。”
“所以,我这不是体谅你,把饭都做好了。”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做一点点家务就跟天大的恩赐似的。真的,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特别同情我妈。”
父女俩习惯了不留情面的互相拆台,但提到老欧的太太、小欧的妈妈时,气氛免不了会陡然变调。
欧建荣惆怅地放下筷子,摸了一把光秃秃的脑袋。
欧阳喻为自己刚才说错话而道歉,老欧却摆了摆手:“你说得对,你妈妈是该怨我的。”
他陷入回忆之中:“说起来,你还别不信,你妈的厨艺那么好,最早还是师承于我。你妈嫁给我的时候不会做饭,她是家里的老幺,挺受宠的,我丈人他们从不使唤她干活。结果,小公主跑我们欧家当牛做马来了。”
欧阳喻又帮回老爹说话:“可那些不都是我妈甘之如饴的么?”
欧建荣噙着怀念的笑:“这个嘛,肉麻点说,就是她爱我呗,被我吃得死死的。我当然也是,我性格确实没你妈好,但我待她的心意也从没变过。”
从没变过。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果能用一生去践行,那么她作为女儿,最有资格称他一句“爷儿们”。
老欧虽然不是仪表堂堂的白面书生,但他有钱啊。这是很现实的情况,有钱即代表他周遭断不了心有企图的莺莺燕燕。
他却始终不为所动,二十多年了,没再考虑过感情方面的事,欧阳喻不由感叹,她这么一根筋地在窦乾一棵树上吊咽气,或许就是遗传老爹的。
“老欧,我能问问吗?”谈到感性的话题,欧阳喻顺势拐去父母爱情的风花雪月,“我知道你俩如胶似漆,那你们在一起好几年,就没吵过一次架吗?”
欧建荣像是被问住了似的,凝神思索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答道:“可能吵过吧。你也知道,我这人心不细,你妈有时候闹些小别扭,使些小性子,我忙着上工,经常也没留意。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心里有对方,那些小摩擦都可以忽略不计。”
“唔。那看来从你这里是取不到经了。”欧阳喻撑着脑袋不大认同地说。
不将就、不忍受地拥抱彼此。
这才是现代人应该纳用的婚恋观。
选择更多,来去更自由,有条件追求让双方都舒适的相处方式,何不为之?
当初,老爹和老妈爱则爱矣,可老妈背过身来咽下了多少委屈,这让欧阳喻更加坚定信念,她和窦乾绝不能重蹈覆辙。
……
孤灯一盏,形影相吊。
家里根本没有凑合一口的剩饭,窦乾这边冷冷清清,她不想开火,连打开外卖APP随便叫点什么都觉得劳心伤神。
不知怎的,她想起来冰箱里的布丁,按照原来的计划,它们将被小豆芽带去学校和小伙伴分享。
只不过今晚小豆芽提前去了欧家,那么由她来吃掉布丁,也算是不浪费食物的做法吧。
慢慢将沾着水汽的保鲜膜撕掉,碗里的布丁依旧水灵灵的,跟两天前刚做出来时别无二致,用勺子一戳,它的形变显得Q弹可爱。
窦乾微仰脖颈,倚在椅背上,有一种强烈的空虚感萦绕在她心间。
她应当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然而这次不论是医学报告还是BL漫画都不管用了,她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