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茵点开一听, 果然是欧阳喻的画风:“那什么,你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在追求这种幼稚的称呼么?我平时叫你崔大姐, 虽然不好听, 但挺符合我们的年龄差,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青茵姐姐……”
崔青茵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前言怎么搭不上后语啊,她又重新点开一遍。
最后才心满意足地确认下来, 这家伙前面洋洋洒洒一通吐槽, 后面跟着声如蚊蚋的“青茵姐姐”, 是想将尴尬度最低化么?
她以为这样就能掩饰害羞, 崔青茵嘴角一勾, 转手就将语音收藏起来。
玩够了小朋友之后, 总也得展现一点诚意,她遵守约定将窦乾的微信发给了欧阳喻。
欧阳喻放松地沉下肩, 她以为依照崔大姐的尿.性,还要再出花招为难她。
她前脚给窦乾发送好友申请, 后脚窦乾就秒速接受了。
欧阳喻再一联想, 肯定是崔青茵提前报信了。
目的达成就好,欧阳喻也不多纠结细节,她随手给窦乾发了个小动物打招呼的表情。
没成想窦乾回了她“龇牙笑”的表情, 就是微信自带的那一款小人。
她当然知道对面的人当下不可能做出相同的表情,发龇牙笑纯粹是社交时展示友善的做法。
但依然违和感满满啊……
欧阳喻开始措辞编辑小豆芽的事,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窦乾的微信名字也在同一时间跳转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要不等窦乾先说?
欧阳喻摇了摇头, 反正她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这么一气呵成地打完吧。
窦乾那边也没有谦让停下的意思, 以至于最后的结果是聊天界面同时冒出两行字,分别来自欧阳喻和窦乾——
欧阳:小豆芽要开学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窦乾:我下周一回去医院,明天有空来我家吃个便饭么?
问题不尽相同,但心中所求其实殊途同归,于是欧阳喻率先爽快地答应下来。关于小豆芽的去留,明天吃饭时商量即可。
……
约定好午饭时间,一切本该丝滑顺利……
然而第二天临出门前,欧阳喻都在玄关位置换鞋了,却忽然接到夏书茵的来电。
电话那头响起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操着服务业从业人员常用的礼貌口吻:“您好,请问您认识,呃……认识机主吗?”
他大概本来脱口想报出一个名字,临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机主的名字。
这么说来,他不认识夏书茵?
欧阳喻警觉地拧起眉毛,回道:“我认识,请问你是谁?我朋友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
“啊,太好了。我是‘鱼相悦’日式餐馆的工作人员。”男人自报家门,语气听来也并无城府,“刚刚,这位小姐来我们餐馆吃饭,是和一个穿西装的男士一起。两人点了寿司和酒,后面发生什么我没留意。等我回过头来看,那个先生已经走了,这位小姐喝得好醉,还一直嚷嚷哪里疼。”
这男人不管是夏书茵的朋友还是客户,把一个喝醉的女孩子独自扔下,未免有失风度,欧阳喻暗暗吐槽。
那边的餐馆员工还在继续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想着用这位小姐的手机联系最近通话人,但没办法解锁屏幕。结果我发现她设置了紧急联络人……”
“喂喂,你别告诉我,她把我设成了她的紧急联络人。”
“啊,就是这样的。麻烦您来一趟吧。”
挂断电话后的一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欧阳喻完全处于懵圈的状态。
她跟夏书茵认识不长,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居然将她设成了紧急联络人。
欧阳喻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泰山压顶,压死她这个责任心过重的人。
但她能怎么办呢,如果放着不理会,任夏大小姐自生自灭,岂不是跟她刚才唾弃过的那个没风度的男人同流合污了么。
……
于是欧阳喻依照原计划出门,只是调转了方向,前去那家日式餐馆。
路上,她给窦乾发消息报备,可能会迟到一会儿,窦乾表示理解。
等欧阳喻紧赶慢赶来到目的地,在餐馆深区的一张餐桌前找到了夏书茵。
这人不复过往的清爽利落、意气风发,佝着身子一边摊开湿巾擦拭脸颊,一边用另一只手抚顺胸口。
“啊,你是刚才通电话的小姐吧?”从另一侧走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哥,穿着日式振袖长衫,欧阳喻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刚给你打完电话,她就醒过来了,吐了两回,现在应该好些了。”
“谢谢你照顾我的朋友。”
“不要紧,我也不希望客人有事嘛。”
因为欧阳喻的到来,他终于可以放下顾虑,转身招呼其他桌了。
欧阳喻上前一步俯身去看,夏书茵的情况着实不妙,紧蹙眉头,满脸潮红,一手仍然耷拉在胸前,一手死死掐着胃。
“还好吗,是不是胃痛?”欧阳喻放低声线,凑近她的耳边。
夏书茵惫懒地抬了抬眼皮,然后脑袋一点,像是支撑不住,又像是不想再撑,她身形微晃,往欧阳喻的方向栽倒。
“小心!”浓重的酒气扑怀,欧阳喻勉力将无骨的人箍住,不让她颓倒在地。
“呃唔——”随即而来是夏书茵一记既响亮又绵长的酒嗝。
打完之后她脸上更添一抹艳色,可见她的意识已经清醒,为着自己在欧阳喻面前频频出糗而感到羞耻。
欧阳喻也发现了这点,不用跟一个混沌不清的醉鬼沟通可太好了。
她将夏书茵的身体扶正,然后撒开手坐到她的旁边,语调轻缓道:“是不是还想吐?”
“没有……”手肘支在餐桌上,夏书茵扶住额角轻揉着说,“刚才只是有酒气返上来,没想再吐,恐怕也吐不出什么了。”
“怎么喝成这样子。”欧阳喻小声嘀咕一句,另再问,“胃药带了吗?”
夏书茵告诉欧阳喻在包里,让她帮忙拿一下。
用清水送服后,夏书茵的状态明显好转不少,眼里不再只是茫然和萧索。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再坐一会儿。”
“再坐一会儿,顺便再喝两杯?”
“我还想要这条命的……”
恰在此时,背景音乐刚好做了个轮替,悠扬古朴的日式演歌响起。
总体来说,餐馆的氛围小资有情调,灯光柔和,乐声清泠。
但那双向来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映进了漫天星光,仿佛糅合了秋水之冷。
夏书茵垂下眸子,食指捻过桌角,留下深刻又不甘不愿的指痕:“人总有放纵的时候,我今天本来没想喝酒的。是我大哥约我来的,公司出了点事,因为他的决策不力,他希望我给他擦屁股。”
顿了一顿,而后夏书茵支起脑袋竟嫣然一笑:“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扶弟魔也就算了,我可不想当那罕有的扶兄魔。没谈拢,大哥他就气呼呼地走了。不过我很清楚,他来求我,只是想少挨老头一顿骂。就算给老头知道,他也就是意思意思数落大哥一下。什么都不会改变。不会改变。”
夏书茵的表情越来越冷,同等情况,如果换作是她,老头一定会揪住小辫子趁机将她踢出局,绝不给她以机会当那功高盖主的韩信。
一直默默聆听着的欧阳喻忽而开口:“但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该糟践自己的身体,那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到时候更有理由安排你病退什么的。”
“道理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你明明在钻牛角尖。其实以你的能力,何不考虑自立门户?”
“那我又凭什么放弃夏家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夏书茵倔强地抬头,眸色一深,显出几分激动。
欧阳喻正想接话,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小豆芽的来电。
“不好意思。”欧阳喻起身走去角落接电话。
悄悄睇一眼那边趴在桌上情绪不佳的夏书茵,欧阳喻腹内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仿佛现在是她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娃不管,在外面偷腥正欢。
而接起电话后小豆芽软糯糯的抱怨更是加重了这种错觉。
“哼,洋芋妈妈你是不是不准备来了?说好只迟到一会会,现在都超过一小时了。”
“没有没有,我有事耽搁了,办完就到。”
小豆芽一语道破天机:“说的好像你能有什么事似的。”
欧阳喻:“……”
喂喂,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被自家老爹和自家崽子连环看扁!
她现在明明也跻身日理万机的工作女性行列了好么!
等她做出一番事业,再让小崽子好好崇拜她,现在一切尚处于起步阶段,欧阳喻只能敷衍着道:“去帮朋友一点忙,应该很快就好。”
小豆芽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迟到行为,奶凶奶凶地结束了通话。
当然,迟到本身的确很值得生气就是了。
欧阳喻汗颜,她总觉得事态开始不受控制起来,好像真被阿何那张臭乌鸦嘴给言中了。
本来吧,夏书茵一派自然地跟她谈工作、谈职业规划,她还以为对方接受了退回到普通朋友关系的提议,那样对彼此都好。
但谁会把普通朋友设置成紧急联络人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人,但夏书茵明明可以……
等等,明明可以设成谁?
欧阳喻思来想去又同情起了夏大小姐,在她所了解的范围内,夏书茵还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和托付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