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过了那么多生死场面, 窦乾她居然还会因为跟欧老爹对话,甚至并非面对面地,而诚惶诚恐至此?
像有风在草尖上掠过发出唿哨, 欧阳喻对心中的动摇亦有所察觉。
曾经, 在她们打得火热之时, 她有过这样的经验——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出要带窦乾见家长,窦乾无一例外全部回绝。
她会找各种奇形怪状的理由, 什么今天下雨不宜出行, 什么姨妈来了浑身酸痛。
当时, 欧阳喻难掩沮丧, 一心以为窦乾不想登门造访, 只是因为她不想结婚。回避见家长, 顺便也回避了提亲商讨婚事的可能性。
现在想来,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窦医生是纯纯的怯场了。从心理层面上来说, 她去见老欧,相当于丑媳妇见公婆。
由于原生家庭的缺憾, 窦乾自认很不善于处理与长辈的关系, 这才是她退缩的真正原因,她只是害怕将事情搞砸而已。
欧阳喻垂下眼帘,不禁心疼起那时的窦乾。
她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她的, 不是么?
当然,如今的窦乾其实也没什么长进, 电话仍在继续, 欧建荣听出了对方言辞间的惴惴不安, 于是尽可能地展现和善:“窦小姐,真是辛苦你了。”
窦乾轻“嗯”了一声, 语调软塌塌的。
欧阳喻连忙给老爹使眼色,用口型道:“别喊窦小姐,她伤心了。”
“那我要叫她什么?”欧建荣取消免提,按住话筒把问题丢回给女儿。
“就小窦、小乾什么的,你不是最会跟别人自来熟了么。”欧阳喻如是道。
欧建荣做了个“OK”的手势,重新拎起手机侃侃而谈:“小窦啊,是这样的。你和小欧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小豆芽,真的很不容易,我教训过家里这只小兔崽子了,你说她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根本不像个当娘的。”
那头的窦乾像是斟酌了一下字句,才略显犹疑地开口道:“不怪小喻,是我没告诉她。欧伯父,谢谢你之前一个月对小豆芽的照顾,后面也请您多劳心了。”
真的,太难为我们窦大医生了。
跟老欧张嘴,全程主打一个生硬,但好在没有嘴瓢,还算顺利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这电话再打下去两头都不自在,欧建荣客气回应了几句,然后找个借口开溜,结束了这场对窦乾的“凌迟”。
等撂下电话,欧建荣诧异不解:“以前吧,老从你嘴里听说窦医生的事,感觉她是个干练强势的人。今天真说了会儿话,她怎么乖得跟兔子似的。”
欧阳喻翻个白眼:“你这是什么形容啦,人家明明是尊重你。”
“哼,我可都明白着呢。”欧建荣一脸过来人的笃信,“她紧张是因为对你还有意思。”
欧阳喻皱了皱鼻子,没有接话。
“你知道我说的哪个‘意思’吧?”欧建荣不死心地继续拱火,“她如果没想着跟你再续前缘,随便一个糟老头子,能让她如此慎重对待?”
“年轻真好呀,你看人家窦医生,分手多少年了,再开口叫你还是甜腻腻的一声‘小喻’。我都有些被感染到了,上一回你那相亲局里看上我的姑娘,要不你给我约约看?”
欧阳喻听不下去了,一拍大腿道:“要约你自己约,我把她微信推给你。还有,我比窦乾小六岁,她叫我‘小喻’有什么奇怪的。”
真是的,还给她用什么“甜腻腻”之流的形容词!
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窦乾跟她撒娇的次数,怕是一根手指都数不出来。
是的,也就是压根没有!
耳朵不好使,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真掰扯到约会这件事,老欧倒是收敛了一些:“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为你妈守身如玉二十多年,这个记录可不能被打破。”
“遇着好的,没必要这么迂腐。再说了,你无论怎么守身,也不可能如玉的好么。”
“臭丫头,我看你是皮痒了!我在为你的感情.事操心,你倒好,成天没个正形!”
欧阳喻挠了挠沙发靠背上铺着的防尘垫,发出沙沙的响声,她眉毛一扬道:“老欧,说真的,我以为你是夏书茵那派的,这会儿怎么关心起我和窦乾了?”
欧建荣瞪圆了眼睛:“我是哪派的?我这个当爹的,当然是你这派的!只要你喜欢,你觉得好,不论是跟窦医生还是跟小夏在一起,我都支持。”
这话说得如此开明,如此走心,欧阳喻不得表示表示么?
她从座位上欠身,上前环住了欧建荣的脖子,小棉袄地唤了一声:“爸……”
“我知道你最疼我。我小时候闯过不少祸,把你搞得焦头烂额,你每次都会狠狠教训我一顿,然后又在背后帮我摆平事端。现在我该长大了,我的事情我会好好梳理。我想成为有担当的人,你千万要监督我。”
能说出这么一番决心,甭管小欧最后做没做好,欧建荣已倍感欣慰。
他顺势同女儿讲了些从前不会挑明去说的体己话。
“你不是总觉得我对小夏青睐有加么,其实说到底我也是个自私的父亲,更多的是为你考虑。”
欧阳喻惊讶地眨眼,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继续往下听——
原来老欧对夏书茵在夏家的处境一清二楚,他知道和自己交好几十年的老伙计骨子里有多重男轻女。
尽管在他这样的旁观者眼中,小夏才是那枚值得栽培、具有经商天赋的璞玉,但老夏却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长男身上,再不济也有另外两个弟弟托底。
欧建荣出于惜才之心,加上旁敲侧击地了解过夏书茵,认可她的性格人品,便动了把她拉出泥潭的心思。反正自家女儿是个办事不牢的,如果能和小夏凑成对儿,以后家里的事业就可以放心传承下去了。
来回抚摸着下巴,欧阳喻听懂了老爹的安排,以后她就做她的傀儡皇帝,公司实际掌舵人,也就是真正的CEO,老爹准备让夏书茵来当。
虽然吧,老欧彻底将她瞧扁了,不然不会想出这么个辙儿,对她来说安稳太平的生活照旧不变,只是从被爹养换成了被媳妇养。
窝囊吗?
欧阳喻倒是觉得还好,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事业型人格。甚而,老欧的妙计其实是一石二鸟,夏书茵也可以在她擅长的领域大展身手,可谓皆大欢喜。
只是,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她和夏书茵能够相爱相守的基础上,否则再完美的构想也只能沦为空谈。
“所以……假使我非要和窦乾复合……当然,我是说假使哈……老欧,你的苦心不都白费了吗?”
“哼,那怎么办,只好认了啊。你们要真藕断丝连,那不恰恰说明你们有情也有缘。还容得多考虑什么,一家三口踏踏实实过日子去呗。至于公司,我开的,我有处置权,必要的时候我会放弃将你纳入决策范围。”
欧阳喻细细品咂,她对小豆芽的某些教育方式还真是从自家老爹这里沿袭下来的。
她也曾教导小豆芽,只要关注自己份内的事,不要过度思考去干涉别人的决定。
嘿嘿,这谈不上什么真知真理,但可以作为她们欧家的家训,一不小心又给传到窦家去了。
……
时光稍纵即逝,转眼就到开学季。
早前听小豆芽在电话里说起,窦乾的腿伤已大致养好,择日就要回医院返工。
欧阳喻思来想去,现在是个恰当的时机,跟窦乾提一下把小豆芽接来住的事。
透过小豆芽之口显得不大正式,欧阳喻这才想起来,当年她分手的时候有多决绝,删窦乾联系方式的手速就有多快。
以至于她现在给小豆芽打电话无障碍,但要找窦乾,除了亲自上门一趟,只能是……
欧阳喻不爽地拧起眉毛,为今之计只能是向崔大姐开口了。
她敲了敲崔青茵的微信,用俩字“在吗”作为开头,十分欠揍。
距离她们上次互发微信,还得是遥远的上次。五年多前,崔青茵给她发了一条连衣裙的淘宝链接,让她给窦乾买。
至于起因是什么,欧阳喻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还真一点记不起来了,而且她也懒得往上翻。
反正现在看起来这段对话是相当莫名其妙的。
崔青茵没有马上回复她,大概在忙,也有微小的可能是不想搭理她。
等欧阳喻直播完再去看微信,崔青茵的消息进来了,显示是两分钟前。隔着屏幕都能嗅到万里冰封的气味——
青草如茵:不在。
欧阳:别那么冷淡嘛,我有事想请教你。
青草如茵:你说你这人,有发这两句废话的功夫,早可以直接讲事情了。
欧阳:哦,把窦乾的微信推给我。
青草如茵:你命令谁呢你!
欧阳:左也不好,右也不行。我明明是遵照你的吩咐开门见山直言来意。
另一边,崔青茵眯着眼,将两人的聊天记录转发给好友,顺便吐槽:你家小朋友还挺迂回的吼?你说我是不给她呢还是不给她?
窦乾只回了她两个字——无聊。
但崔青茵偏爱进行无聊的挑.逗,即使她和窦乾都很清楚,这个联系方式最后一定会给出。
她又回到和欧阳喻的聊天界面。
青草如茵:可以给你,就是你得叫我一声青茵姐姐。
欧阳:青茵姐姐。
青草如茵:我要语音的那种。
欧阳:「语音:长达16秒」仙注服
这可不像老实喊她“青茵姐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