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江闲垂下眼, 一言不发地盯着手背处的那块淤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信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最后也没等到江闲开口。他将下唇咬的泛白,连眼尾都有些红。顾忌着江闲手上的伤, 他没再停留, 自顾自去房间里找药。

  总统套房设备齐全,药箱被摆在显眼的位置上, 他很快就拿到了。柳信提着药箱走回江闲身旁, 拉过他的手就要给他上药。

  一直沉默的江闲在这一刻制止了他的动作。他收回手, 看向柳信,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不用做这些。”

  柳信执着:“要不是因为我, 你也不会受伤。”

  江闲摇摇头:“换作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

  “所以呢?”柳信反问,“所以其他人可以给你上药,我就不可以了对吗?”

  他没控制好情绪, 面上露出些罕见的难过,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一样不喜欢我自己。”

  话音落下, 他把U盘从口袋里掏出来, 放到江闲身侧:“等上完药我就走。这里面是我今晚来找你的原因,你一定要打开看看。”

  说完后, 他又试探着拉过江闲的手。

  这次江闲没有拒绝。他只沉默地看着柳信的举动,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手背上淤青一片, 食指关节蹭破了皮, 柳信都能看清底下的深紫色瘀血。他谨慎地垂头上药, 动作轻缓又细致。涂好药后, 他把药箱里的纱布拿了出来, 一圈圈地缠在了江闲的左手上。

  待缠好后,他捧着江闲的手,对着层层缠绕的纱布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一滴温热的水痕落到了纱布上,柳信才猛地回神。像是怕江闲看见,他极迅速地眨了眨眼,逼回眼底残存的水渍,又欲盖弥彰地遮了遮纱布,挡住他的视线。

  “我走了,记得看U盘。”低声说完后,他没去看江闲的表情,起身就要走。

  “哭什么?”身后,一道声音冷淡质问。

  不问还好,听见那道声音的一刹那,柳信心底突然翻涌起铺天盖地的委屈,他强忍住欲落不落的眼泪,没回头,只简洁开口:“没什么,你看错了。”

  一滴泪不受控地流下,柳信没去擦,他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只差一步就可以打开门、离开江闲的房间。

  可就在这时,门即将打开的那一瞬,他的手臂被扯住了。

  他的身子被人掰正,连下巴也被那人钳住,只不过力道很轻,没用什么力气。

  “看错了?”

  江闲触上他的侧颊,用拇指轻轻揩掉那滴眼泪:“那这是什么?”

  “……”柳信抬起眼,眼眶很红,声音也有些哑:“就算你讨厌我,也不用让我这么难堪吧。”

  他语气强硬,但神情却脆弱极了,江闲莫名想到了五年前他表白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柳信也哭的不像话,他当时心疼极了,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而如今,五年之后,他还会再心软吗?

  江闲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抬起了手,将沾过泪水的拇指轻轻贴到柳信眼尾,缓缓按了按:“不要去揣测我的想法。”

  “柳信,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

  柳信闻言一怔,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光:“所以你不讨厌我,是吗?”

  江闲注视着他泛红的眼眶,沉默许久,才答:“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柳信明白,他不奢望江闲能彻底原谅他,也更不敢想他会重新爱上他。仅仅是不讨厌,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五年前,他总是刻意逃避他的真心,不管江闲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把这当成对床|伴的关照,从未想过江闲真的喜欢他。后来,就连他也骗不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动了心。

  只不过,他低估了江闲对他的感情,就连表白那夜他也觉得江闲对他只是喜欢,仅此而已。

  也是这样,他才选择了不告而别。他相信,只要分开的够久,再深的感情都会被时间冲淡。

  那五年间,他不是没有机会联系江闲,只是每次都会被心底的顾忌和迟疑拖住脚步,从而踟蹰不前。他不想打扰江闲的生活,也相信江闲不愿再见到他。

  柳信从不是个念旧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总会时不时想起当初的点点滴滴。面前的江闲同五年前的他逐渐重合在一起,变成他熟悉的模样。

  柳信咬紧唇瓣,极力忍下泪意,却在视线下瞥时功亏一篑。江闲受伤的那只手正垂在身侧,层层叠叠的纱布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他再也忍不住,索性扯下江闲的手,不管不顾地将江闲抱住,无声地埋进他怀里哭泣。

  为五年前的逃避,为五年间的遗憾,为五年后的内疚。

  江闲本就只穿了一身浴袍,温热的眼泪透过薄薄的布料渗了进去,连那处的肌肤都有些发烫。

  领口也被柳信蹭开,露出大片的锁骨和胸膛,接触着空气中的凉意。江闲少见地露出些无奈,他做不到把柳信推开,只能任由他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发泄情绪。

  他没像五年前一样去哄他,只安静地站在那里,等柳信缓过来。

  等到柳信情绪好些之后,江闲轻声开口:“别随意轻贱自己。”

  柳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声道:“那如果活着没什么意义了呢?”

  江闲垂下眼,思索许久,才淡淡问:“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找我的原因吗?”

  “……”柳信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差不多,但不是全部。你想知道原因吗?”

  江闲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柳信当他默认了,于是继续说:“当你的人生被别人完全控制的时候,你也会想做一些极端的事情证明自己,就像我当初那样。”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全都是被人牵着走的,不管是考进H大、选专业、还是出国,都不是我自愿的,我从没有过选择人生的权力。”

  “直到大学,他们的控制才不那么令人窒息。大一时我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直到大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对不起,如果我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些事,我当初就不会去接近你。”

  “江闲,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柳信避重就轻地说完后,房间内静默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柳信心里也有几分忐忑。他不知道江闲的想法,也看不懂他的情绪。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良久,江闲突然开口。

  “你会遇见你在意的人,也会遇见在意你的人,这些还不够吗?”

  江闲从不和人讲道理,一方面是他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是他感情淡漠,很难和人交心。

  不管是当初的纪临还是现在的沈束,都只看到了他最表层的那面,从未窥见过他的内心。从始至终,江闲只对柳信敞开过心扉,但当时的柳信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是在逃避。

  不过,现在的柳信倒是听进去了。他若有所思,直白地问:“那你在意的人是谁?”

  “……”江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柳信自知问题过界,主动换了个话题:“那个,你要不去换件衣服吧,都湿透了……”

  他有些理亏,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直接闭上嘴,不说话了。也就是现在,他才注意到江闲浴袍领口处的风景。

  柳信脸有些热,五年间,这些场景只在梦里时不时出现过,梦醒就会被打回原形。可如今,真实的场景就呈现在眼前,柳信还有些不太适应。

  柳信的视线过于直白,江闲很难察觉不到。他冷淡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微凉:“不是看过不少吗,还没看够?”

  “啊?”柳信愣了愣,看过不少什么?

  江闲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垂下眼,随手从沙发里拿了件衣服换上。

  他没避讳柳信,毕竟能看的早就看遍了,他不愿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柳信本想移开眼,可视线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从锁骨到腰腹,江闲的每一处都完美符合他的性|癖。

  五年时光,江闲显然没疏于锻炼,身材变得更好不说,更是褪去了属于学生的青涩,多了一分经过打磨的成熟。

  “……你手受伤了,需要我帮忙吗?”柳信喉咙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才问。

  “不用。”江闲瞥他一眼,淡淡回。

  直到江闲利落地换好了衣服,柳信才故作无意地收回了视线。他扯下领带,将它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随口道:“那你现在还赶我走吗?”

  “很晚了。”江闲避而不答。

  柳信摇头:“不晚,我看看时间……”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随意扫了眼,一边看一边说,“才十一……呃,十一点半……”

  江闲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说。

  “算了,”柳信将手机揣进兜里,“你这边有电脑吗?我们速战速决。”

  江闲见他这么坚持,也就随他去了,他从主卧里拿出笔记本电脑,递给柳信。

  柳信将U盘插了进去,然后把里面的文件拷贝到了桌面上。

  他抱着电脑坐到了江闲身侧,顺便点开文件,将屏幕偏向江闲的方向:“你应该能看出来柳氏集团的目的。正好,我也看它不顺眼,所以我来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合作。”

  江闲一针见血:“但你姓柳。”

  柳信意味不明地笑笑:“我宁愿跟你一个姓。”

  “……”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如果我真的动了手脚,你不会看不出来。”

  江闲不置可否。

  柳信读懂了他的表情,刚想继续说下去,裤袋里的手机却传来了一阵振动。

  他本不想管,可振动一直在持续,他只能拿出来看一眼——

  【来电显示-“齐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