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闲离柳信很近, 自然也没错过屏幕上亮起的三个字。在看清的一刹那,他面色瞬间寒了几分,眼底也没了温度。

  时钟快指向十二点了,这个点打来电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的揣测, 那么深夜的这通电话无疑是最有力的验证。

  柳信没察觉到江闲的情绪变化,他也不知道齐时青怎么会突然来电。他没多想, 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继续将自己的设想讲给江闲听。

  江闲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冷淡地扫了柳信一眼, 以他的角度,柳信半敞领口处的锁骨都清晰可见。他没怎么打理的刘海随意垂在额前, 鸦羽般的长睫一眨一眨,盯着屏幕的眼神清澈又专注。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是不久前哭过的痕迹。

  江闲晦暗不明地想,要是那人知道柳信不久前还埋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哭, 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的笔记本被柳信放在腿上, 灰色的外沿触上柳信的西裤,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褶皱。

  而这个电脑, 曾经也被江闲无数次放在同样的位置。

  深色西裤包裹着柳信修长的双腿, 他只是显瘦,该有的却一样不少。为了方便江闲看见屏幕, 柳信挨得很近,大腿外侧也不免触碰到他的腿。

  明明只要挪动一寸就可以拉开距离, 就可以避免那抹温热, 但江闲却没有动作。他只是漠然地垂下眼, 神情散漫地听着, 不知听没听进去。

  “江闲?”

  柳信早就说完了, 他正等着江闲表态,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江闲沉思了那么久,却还没想出个结果。

  直到柳信唤他,江闲才回过神来。他对上柳信的视线,突兀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柳信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

  江闲站起身来,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好,”柳信将笔记本电脑还给江闲,“大致方案我都写进去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开会我们就按照这个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嗯。”江闲冷淡地应。

  “对了,”柳信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征求江闲意见,“我们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这样的话沟通会更方便一些。”

  江闲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没换号码。”

  “……哦。”

  柳信心情有些复杂,他看了江闲一眼,没再纠缠,起身走出了他的房间。临走时,他隐约记得自己落下了什么,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只能就此作罢。

  柳信走后,江闲瞥了笔记本一眼,按下了关机键。他阖眼坐在沙发上,面上情绪很淡。就在他要起身睡觉时,缠着纱布的手突然触到了一块顺滑柔软的布料。

  他垂眼一看,视线不由顿住。

  是柳信落下的领带。

  *

  次日早上八点。

  直到此时,柳信才记起自己昨天晚上落下了什么东西。他这次只带了一条领带,没有多余的可替换。而且早上人多眼杂,他也没办法管江闲要,只能装作忘了。

  柳建业已经等在了会议室里。他精神有些疲惫,面上的皱纹又肉眼可见地深了些。可就算这样,在看见柳信的那一瞬,他还是拧起了眉,呵斥道:“衣冠不整地像什么样子,真是给柳家丢脸!”

  本来昨天柳建业就对他的着装有很大不满,但惦念着他表现尚可,硬是忍了下去。可今天,这孽障不仅没穿外套,还连领带都没打!柳老爷子向来严肃古板,此刻更是忍不了,火气大得惊人。

  柳信轻嗤一声,无所谓地说:“忘了。”

  忘了?柳建业闻言怒火更盛,他刚要发作,会议室的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

  江闲仍是一身黑衣黑裤的打扮,他淡淡地扫了柳建业一眼,神色淡漠。五星级酒店的隔音很好,他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光看柳建业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

  家丑不可外扬,在外人面前,柳建业到底是收敛了一身怒气。何况利益相关,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他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同江闲客套。

  突然,他不经意间看到了江闲的左手,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你的手怎么了,是我们的人招待不周吗?”

  柳信闻言神色闪烁,看上去有些心虚。

  江闲不轻不重地瞥了柳信一眼,才回:“没什么,是我自己的原因。”

  柳建业这才呼出一口气,要是人在他的地盘上受伤,传出去那老脸得往哪儿搁啊。但戏还是得做足的,他又寒嘘问暖了许久,生怕江闲觉得怠慢。

  江闲重效率,不屑陪他做戏,因此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整个过程中,柳建业混浊的视线都没离开过二人,每一句话、每一条协议,他都仔仔细细地听过看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连最终拟好的合同书他都完完整整地浏览过,确认没问题后才同意签字。

  倒也是柳建业老糊涂了,他虽警惕心重,但从未想过自己的亲孙子会反水。他千算万算,都只算计到了江闲身上,根本没想过柳信会给自己挖坑。

  公章按下的那一刻,柳信抬起眸,与同时抬眼的江闲对上视线——成了。

  *

  次日,流苏机场。

  柳建业终于放了人。此时,柳信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上,呼吸着冬日寒冷的空气,面上有一瞬的轻松。

  他怕冷,因此裹得也严实,厚重的大衣将他严丝合缝地护住,连颈处都围了一圈围巾。

  他订的是商务票,还有半小时登机。闲来无事,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加上江闲的联系方式。

  江闲的号码他背得轻车熟路,五年间,这串数字时常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如今,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他输入到搜索框里了。

  纯白色头像跳出来的那一秒,柳信的心也倏然漏了一拍。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添加到通讯录】。

  出乎意料,对面秒通过。

  看见那条【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后,柳信还有些恍惚。

  这么快就通过了?要知道五年前他可是等了足足两天。

  他怀疑江闲设置了全部人可添加,但没有证据。为了验证心中那点幼稚的猜想,他还是试探性地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谢谢,合作愉快。】

  对面秒回;【嗯。】

  还是一样冷淡。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柳信本想收起手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

  【对了,你回去了吗?我有一条领带落你那了,你方便带给我吗?】

  这次,对面迟迟没有回复。

  柳信抿了抿淡色的唇,没再等。虽然那条领带不便宜,但丢了他也不心疼,没必要非让人带回来。思及此处,他收回手机,走向了登机口。

  另一边,江闲盯着手机屏幕,面上看不出喜怒。

  助理看不懂江闲的表情,于是忐忑不安地问:“江总,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没有。”江闲按灭手机,淡声答。

  没受伤的那只手不自觉摸向裤袋的位置,那里鼓鼓囊囊一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只有江闲知道,里面是一团被揉皱的布料。

  *

  直到下飞机,柳信才给齐时青回了电话。

  电话通的很快,男人温和的声音从屏幕中传来:“昨天怎么没接电话,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柳信提着行李箱,一边打车一边回:“没有,我待会去公司。”

  齐时青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嗯。”

  “我现在就去接你,你给我发个定位。”齐时青毫不犹豫道。

  柳信回绝:“不用,我已经打好车了。”

  齐时青沉默一瞬:“好,那我在公司等你。”

  路上,柳信收到了江闲的回复:【已经走了。】

  意料之内,但柳信还是有些失望。他无精打采地垂下眼,回了一个【好】。

  到公司后,柳信先去了齐时青的办公室。

  “我不在的这几天,那个项目进展如何?”刚一进门,他就开口。

  齐时青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些,见他状态不错,他才放下心来,将一沓文件交给他:“都很顺利。”

  柳信翻了翻,满意点头:“可以。”

  “他没为难你吗?”齐时青看着他平静的眉眼,忍不住开口。

  柳信摇了摇头:“他已经折腾不起水花了。”

  “好,”齐时青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了眼时间,问:“午饭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柳信没吃午饭,此时也有些饿了。他想了想,答应了:“可以,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用餐地点是齐时青选的,能和柳信独处的时间很少,他特意选了一家口碑极好、富有情调的餐厅。

  落座后,他让柳信先点菜。柳信对吃没什么要求,只随意点了几道,就又把菜单推了回去。

  齐时青早就想好了要点什么,他利落地点完,将菜单交给了服务员。

  等菜的间隙,柳信拿起桌子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柠檬水有些酸,他不太喜欢,于是又放下了。

  “柳氏集团和F·X生物科技公司合作了。”他简短地说。

  齐时青顿了顿,才答:“这就是他们让你回去的目的?”

  “是。”

  齐时青面色不太好看:“那你离目标岂不是更远了?”

  柳信突然笑了笑:“不一定。”

  齐时青有些不解。如果柳氏集团和F·X生物科技公司成功合作,那就是强强联合,给两方带来的利益都不会少。而业内,留青药业和F·X生物科技公司无疑在某些时刻是竞争对手。

  站在齐时青的角度,F·X生物科技公司的发展壮大显然对他不利;站在柳信的角度,柳氏集团的强大只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这明明是一盘死棋,柳信怎么会觉得有转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