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闲此时正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 左手紧紧抓握着大理石材质的栏杆。

  手下触感冰凉,冷到他整个手掌都有些麻木,可他浑然不觉。

  就像这点寒意根本微不足道一样。

  他身上还穿着雪似的白大褂,更衬得他面色冷峻, 神情漠然——可谁都没发现, 那层漠然下面藏得极深的隐忍。

  没错,他在忍。

  他久久地盯着手机屏幕, 每盯一分, 眼底寒意就越重一寸。虽然那条消息早已撤回了, 柳信也打了个【不用】的补丁过来,但依旧改变不了他曾经存在的事实。

  冲动是魔鬼, 但在某种时候,冲动下吐露的往往是真言。

  直到窗外传来“簌簌”的声音,他才抬起头,看了外面一眼——那是雨水拍打叶子的声音, 外面下雨了。

  柳信在上课吗?他会不会没带伞?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江闲,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淡淡的无力感。

  是那种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的无力。

  *

  “妈呀,下雨了, 你们带伞了没!我真服了, 就今天一天没看天气预报,怎么就下雨了呢!”

  “带了带了, 幸亏我书包里一直放着雨伞,咱们一起挤挤打一把吧!”

  “靠, 你是我的神!”

  丁封看了外面一眼, 雨不算大, 但也绝不小, 秋天寒气重, 要是淋了雨绝对能病上好一阵子。

  他今天运气好,带了伞,此刻这把伞正牢牢地被他握在手里,但他自己却没有移步的意思。

  丁封看向柳信,吞吞吐吐道:“外面下雨了,要不咱们打一把?”

  自那件事后,他和柳信就没说过几句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尴尬,压根儿开不了口,面对柳信时也没有了之前的坦然和随意。

  柳信看出了他的窘态,只淡淡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

  他能看出丁封还没对那件事完全释怀,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挤在一把伞下膈应人家。

  “……”丁封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相处这么久,他知道柳信的性子,他不是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就这样,人们都三五成群地结伴打伞走了,只有柳信还留在教室里,神色淡淡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发现未来几个小时都不会停雨。

  “啧。”他有些烦躁。

  顿了顿,他又打开了聊天框,他和纯白色头像的聊天止步在那句【不用】上,再没其他的信息。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面上划过了一抹怔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删过他和江闲的聊天记录了。

  经常清理聊天记录是他的习惯,不管对谁都是如此。专业群里重要的聊天信息他会收藏,其他的无一例外都会被清理。

  那……从什么时候起,江闲成了那个例外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柳信烦躁地抓了抓额发,然后带上卫衣的兜帽就要往外走——他需要去外面冷静一下,即使被雨水浇也无所谓了。

  他有考虑过借伞,但一是很可能借不到,二是还伞太麻烦,所以作罢。至于拼伞就更不可能了,他无法忍受和陌生人挤在一个伞下走路,不论男女。

  一出教室门口,他就被寒冷的空气扑了个满怀。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没退缩,低头快步走向教学楼出口。走得越快,受的罪就越少,他坚定地认为。

  还没等他靠近教学楼大门,就已经感受到了属于秋雨的彻骨的寒意。这时大部分学生都走光了,不是去了食堂就是回了宿舍,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进来,看上去是有晚课。

  真惨,柳信想。

  但都不如没伞的他惨。

  柳信将卫衣兜帽的绳子往下扯了扯,又拉了拉袖口遮住手背,只向外露出几寸白皙的指节。他握住手机,将手揣进兜里,这才做好心理准备,大步朝外走。

  刚走出教学楼门口,丝丝细雨就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只能垂下头,尽量缩小被雨淋的范围。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瞄到了一双昂贵的球鞋。这双球鞋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柳信无暇多想,只瞥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继续抬脚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

  但几秒后,那双球鞋就又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最后竟直接停在了他的面前。

  “?”

  柳信疑惑抬眼,却在看见来人时彻底怔住。

  江闲淡淡地垂下眼,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外面太冷了,穿上吧。”

  他手持黑伞,身上的白大褂在被淋湿时就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毛呢大衣。不得不说,这样的他立在带着寒意的雨中时,显得尤为清冷禁欲。

  冰冷的雨水早已被黑伞严严实实地遮住,柳信的刘海被沾湿了一点,此刻正乖顺地贴在额前,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不少,像极了乖巧无害的少年。

  可实际上,他一点都不乖。

  他仰着素白的脸,眸子里划过淡淡的冷意:“我说过了,你不用来。”

  江闲盯着他,面色冷淡:“我来给你送伞和衣服,你接了我就走。”

  柳信皱起眉:“伞给我了,你怎么回去?”

  “……”江闲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只沉默一瞬,他就垂下眼,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还有一把伞。”

  柳信没再做声。他们在门口停留的已经太久,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伸手接过江闲递来的衣服。

  不经意间,他碰到了江闲的袖口,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

  他瞬间脸色一变。

  衣服被他直接夺过,江闲刚想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柳信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探,果不其然摸到了湿润的衬衣。

  “……”他气极反笑,只甩开江闲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那一把伞呢?给我看看。”

  江闲一言不发。

  柳信不问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已满是冷意:“跟我走。”

  之前柳信订的那间房还没退,所以他把江闲带到了这里。

  江闲一路无话,他也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在柳信心情不好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到了酒店,柳信“砰——”一声关上门,然后把江闲带的那件衣服扔回他身上,下巴朝着淋浴间的方向抬了抬:“把衣服换了。”

  江闲没接,任由衣服掉落到地上。他只走到柳信面前,抬手触碰他被雨水浸湿的刘海:“你也淋湿了,先去洗个热水澡。”

  柳信心底涌上一团火气,他不再忍耐,于是一把打掉他的手,朝他吼:“你他妈是菩萨转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你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就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说到最后,柳信眼眶红了,他掩饰性的眨眨眼,将目光转向一旁。

  突然,颊边传来了一抹冰凉的温度,是江闲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我只是担心你。”

  柳信深吸一口气,他扯掉江闲的手,故作冷静地问:“所以你怕我没带伞,淋着雨去宿舍取伞给我?”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个问题多余极了。

  江闲默了默,还是坦白:“嗯。”

  “所以,如果我接过了那把伞,你就只能淋雨回去。”这次柳信用的是陈述句。

  江闲没说话,他只深深地看着他,眼底蓄着某种极其浓重的情绪。

  柳信却读懂了。

  他的眼眶也彻底红了。

  江闲上前,想拥住他,却被他侧身避开。

  “别过来。”柳信说。

  江闲不理,他只强硬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怀里,紧紧锢住。

  他身上极冷。那不是沾在衣服表面的凉意,而是从里到外透出的寒。

  柳信鼻尖的气息全是冷的,他闻着江闲身上的温度,忍不住骂:“你他妈是不是想让我心疼死……”

  与此同时,江闲肩膀上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像是开辟在寒冷极地的温泉一样,不可思议但又切实存在。

  江闲身型微僵,柳信居然哭了。

  他把柳信弄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柳信哭。一直以来,柳信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从没见他因什么伤心过,也没见他为任何事流过眼泪——除了特定时刻的生理性泪水。

  “不要哭。”他微凉的指腹插进他的发根里,轻柔地抚着他的发丝,同时嘴上也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他没谈过恋爱,更不会哄人,在柳信这里他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心思,却还是没哄好他。

  可肩上的暖意却还是没停。

  江闲只能紧紧抱住柳信,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背,不住地轻声哄:

  “其实不冷。”

  “不用担心我。”

  ……

  “宝贝,不哭了。”

  终于,柳信止住了眼泪。他抹了抹眼尾,一言不发地将江闲拉到了淋浴间里。

  热气氤氲,白雾升腾,两人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

  翻覆间,柳信低头看向江闲,心底不自觉浮现出很多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江闲不仅家境优越,自身条件也极好,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柳信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他任性、脾气不好、阴晴不定,最关键的是所有人和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包括他自己。

  他知道,很多时候江闲和他相处起来会很累,只是他不说而已。

  突然,他被重吮了一下。

  江闲抬起头,一向冷淡的神色全部褪去,只余清冷的声线:“怎么走神了?”

  柳信不自觉把心底的话问出嘴边:“和我相处,你是不是很累?”

  应该是累的,还没等江闲回答,柳信就先自行下了定论。

  江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应声,只又垂首。

  良久后,他吻上柳信的唇瓣,用不清不白的气音说:“除了刚才,都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