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信闻言, 逐渐收起了脸上的散漫。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了一句“再说”,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江闲面上情绪很淡, 眉眼间笼着一层微不可查的冷意,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置顶聊天框看了许久,然后拨了个电话出去。

  另一边, 柳信准备去吃中午饭。

  虽然他并不饿, 但他今早没吃早饭, 如果再不吃会很伤胃,他必须为自己的身体妥协。

  打饭的间隙, 他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诶,你看前面那人,身型好像那个贴吧瓜里的男主!”

  “你可得了吧,这是你今天说像的第三个!”

  “不不不, 你不懂, 这个最像!那腰,那腿, 简直了!”

  “那图那么糊, 你能看清啥?算了算了,还是想想待会儿吃啥吧, 饿死了。”

  “也是。不过为什么瓜不能当饭吃,唉!”

  这些对话一句不落地传到了柳信耳朵里。不过他并不在意, 只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步。

  轮到他了。

  柳信的唇瓣颜色很淡, 此刻抿成了一道没有温度的直线, 更显清冷与薄情。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菜色, 然后随意指了几道,就刷了卡。

  打完菜后,他在食堂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自一人用饭。

  他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有时候会和室友一起上课,其他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也没人和他交心。

  也就丁封那个傻子把他当朋友。

  柳信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用筷子扒拉着餐盘里的菜。

  好不容易收回神,菜也凉了大半。毕竟现在是秋天,已经比不得夏天了。

  “……”柳信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咽了几口凉了的菜,然后放下筷子——他实在没胃口。

  慢悠悠地回到了宿舍,他发现室友都还没上床休息,正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只有丁封没参与。

  “诶,柳信,你回来啦?”一个室友招呼道。

  柳信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那你知道今儿上午那个瓜不?可精彩了!我靠没想到咱经管还有这种人渣,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班的……”

  柳信神色淡淡,不发一言。

  丁封显然也听见了,他不经意的瞥了柳信一眼,像是在确认他被没被这话影响。

  室友显然并不在意柳信的态度,他只想发泄他的倾诉欲:“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居然是这帖子今中午就没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那个楼主都被封号了,现在一点消息都搜不着。唉,可惜我没截图。”

  柳信动作一顿。

  半响后,他“嗯”了一声,然后干脆利落地爬上了床。

  室友察觉到柳信兴致缺缺,便也不再纠缠,换了个人继续聊去了,伍城也在其中,但他看上去并不像知情的模样。

  在某个瞬间,柳信是思考过发帖之人的身份的。

  也许是段川?有这个可能。

  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想了,因为毫无意义。

  他或许该庆幸那人打了码,没让他们在整个H大出名;或许该倒霉自己被偷拍,而且被添油加醋地扣了一顶渣男的帽子;又或许该愤怒网友不明真相的辱骂……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对这件事没有一点过激的反应。

  就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和江闲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被公之于众一样。

  思及此处,他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像是遏制不住的岩浆一样,朝着那堵坚冰般的高墙上不断碰撞。

  而他的脑海里警铃大作,叫嚣着提醒他坚守住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底线。

  突然,屏幕亮了。

  柳信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他如释重负地拎起手机,将屏幕按亮,却发现消息是江闲发来的——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源头。

  他发来了两句话:

  【我想见你。】

  【我很担心你。】

  柳信轻轻呼出一口气,回了六个字过去:【我没事,别担心。】

  他在有意无意避开见面这个话题。

  可江闲下一条消息却把他的去路牢牢堵死:【那可以和我见一面吗?】

  柳信神色莫辨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感受。

  他本想冷处理,脑海中却忽然划过江闲之前对他说的话:“别不回我。”

  【有事可以微信说。】他刻意放冷语气,回道。

  可江闲下一刻发来的话却让他定在原地:

  【可我很想你。】

  【宝贝。】

  柳信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整个中午过去,江闲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将手机扔在一旁后,柳信直直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神情闪过几分明显的无措与茫然。

  他无措,因为江闲给他的爱意他根本承受不起。

  他茫然,因为他不懂自己哪里配得上这样炽热的爱。

  自从十岁起,他就没有感受过爱与被爱的滋味。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就因为癌症去世了,除了一张卡和一封信外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信很短,柳信现在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上面写了什么:

  【亲爱的宝贝:

  很抱歉妈妈缺席了你的成长。作为一个母亲,我知道这样做很过分,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对不起……

  妈妈的病很严重,医生说已经没几天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可我真的好爱你,好想再去看看你,抱抱你。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但你要坚强,不要难过,更不要哭,因为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陪伴着你,直到永远。

  我爱你和爸爸,所以你们一定要替我活下去。

  如果你遇到了困难,请不要怕,记住,妈妈一直都在呢。

  我的宝贝一定会平安健康,前程璀璨。】

  信的下一行,有一个深深的墨点。那是一个女人留下的在病痛的魔爪中奋力挣扎的痕迹,但她终究败了,败给了病魔。

  她实在没有力气多写哪怕一句了。

  柳信猛地睁眼,从回忆中倏然抽离。他的眼尾还浅浅地缀着一抹淡红,不知是何时点上去的。

  一想起这封信中的某句话,柳信心中就会升起莫大的不解和讽刺。

  爱情,从来都不是双向的。

  想起那个赌鬼爹,柳信面上就闪过一抹淡淡的嫌恶。

  母亲死后,他立刻卸下了在他们母子前精心伪装的面具,露出了深藏着的堪称恶劣的本性。要不是靠着爷爷的能力,靠着柳家和母亲陪嫁的家产,就凭他那个酒囊饭袋,早就赌光饿死了。

  这些年母亲不在,柳信为了清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在外面找女人,做些令人不齿的混账事,虽然恶心,但也强行忍耐着不爆发。

  直到柳信18岁那年高考结束时,柳志鸣把一个人带到了家里,父子间才撕破了和平的假面,变成如今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他说,那个人叫柳筝,是他的哥哥。

  哥哥……比柳信还大的哥哥!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那时,柳信面上很平静,他只轻声问:“是你亲生的吗?”

  柳志鸣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好说话,心下顿时一喜,心想着这事儿好办了,于是忙不迭的应:“对,就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

  “哦。”柳信神情很淡,“我知道了,你们可以滚了。”

  一瞬间,柳筝和柳志鸣的表情都变了。

  柳志鸣气的额头青筋乍起,他一把攥住柳信的领口,将他往后推搡了几下,恶狠狠道:“你他妈的放什么狗屁?嘴巴放干净点,我是你老子!”

  柳信没还手,他只面不改色地挣开了柳志鸣钳住他的手,然后朝着两人淡淡吐出一句话:“恭喜,从现在开始,这个家就是你们两人的了。”

  “对了,”在触上门把手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补充,“祝你们父子情深,阖家团圆。”

  说完后,他面无表情地握住正门把手,然后毫无眷恋地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足足十八年的家——但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直到现在,他再没回去过一次。

  所以,他一个没有家的人,也配被爱吗?

  他倒是希望江闲只跟他保持纯粹的床上关系,就像一开始那样——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柳信抬起胳膊遮住双眼,像是在隐藏起什么脆弱的情绪。

  直到下午第一大节下课,柳信才打开软件,订了一间酒店,把房间号给江闲发了过去。

  江闲回的很快:【这是什么?】

  【你继续装。】柳信轻嗤,都是对开房熟练到了如指掌的人了,装什么装。

  【为什么要开房?】

  【你不是要见我?】柳信反问。

  江闲很冷静地解释:【我只想见你,不是要跟你上床。】

  柳信也很冷静地回:【我想了想,按照我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上床没必要见面。】

  江闲生来的淡定从容因他这一句话土崩瓦解:【柳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柳信冷漠到只回了一个字。

  良久,江闲回:【乖一点,我去找你。】

  “……”

  江闲是听不懂人话吗?为什么他都拒绝了他还要过来?

  柳信突然变得很暴躁,他神情不耐地打字,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发出去的话有多伤人:【怎么,你是想再被拍一次吗?被网暴一次还不够,还想要来第二次是吗?】

  直到他发出去一分钟后,才察觉到这句话有多不妥,于是他撤回了。

  可江闲还是看见了。

  确切地说,在柳信发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