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剧痛。
这是汪潮此刻的感受。
厚重又冰冷的门终于隔开了他和万玫,可万玫留下的烟蒂、和那久久难以散去的焦油味,让他浑身冒起冷汗。
他强忍住难受,脸色惨白的返回到一楼。在看到叶晋舟的瞬间,心里的压抑终于散大半。
“怎么去那么久。”
叶晋舟见他脸色不对,凑上来问:“哪儿不舒服吗?”
汪潮摇摇头,“没,也不知道哪个傻批在商场里点了烟,呛抢的我难受。”
他笑着搂上人,顺势载向叶晋舟的肩头撒娇道:“我饿了,我们回吧,叫外卖在房间吃。”
叶晋舟下压肩膀,往前窜出去一步,然后回头问:“想吃什么,等会儿上车我就点。”
西边的天空呈出火红,二人堵了一路,到了兴港,差点儿没抢上停车位。
前台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早已下班的主管和经理也被迫加起了班。
“人好多啊。”叶晋舟不自觉的吐槽了一句。
汪潮进入电梯,转来笑道:“五二零嘛,酒店生意都很好的。”
他刷卡点亮三楼按钮,往前贴上对方的耳朵轻嗤调戏,“不慌,我们有房。”
叶晋舟啧了声,勾起中指狠狠砸到他的额前,出气后再一言不发。
叮咚——
电梯停在三楼打开了门,汪潮揉着泛红的额头,龇牙咧嘴的跟上了前方加快的脚步。
外卖送的及时,两人前后脚进到房间,身后的门就响了。
汪潮不愧是肉食者,清一色的肉类摆在茶几上,他使劲吞咽起口水。
叶晋舟洗净手,拿着打湿的毛巾坐到他身边,捞过那双爪子边擦边说:“玩那么久,得洗了才能吃。”
“你职业病犯了?”
汪潮吞下一片卤牛肉,叉开手指任由哥哥擦拭着,指缝间被毛巾掠得生痒,他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叶晋舟抬眼盯住他,收回毛巾指向洗手间的位置,“去,把手洗干净再吃。”
汪潮愣住,抬抬手伸过去,“为什么不给我擦了。”
“你少废话,赶紧洗去。”
叶晋舟提膝就要踹来,见到对方起身,把毛巾往上一丢喊道:“记得用洗手液好好洗。”
“知道啦。”
汪潮甩着毛巾往洗手间去,刚站到镜子前,才发现洗手台上竟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他拿起来打开,左右两边牵着红绳,正中间是一枚小小的吉他,纯金材质在灯光下折射着金光。
“小舟!”
他捧着首饰盒兴冲冲的返回客厅,取出那枚小小的吉他举到面前,“这个是你送我的吗!”
叶晋舟坐在沙发上喝着橙汁,斜过目光睨了下,快速收回眼神嗯了一声。
“哇!谢谢!”
汪潮一秒扑来,抱上人使劲蹭起脑袋,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就差把汪家的列祖列宗一起拉出来致词了。
“咳、咳。”
叶晋舟使劲推开他的脑袋,继续淡定的喝着手里的橙汁,汪潮夺下瓶子放到茶几上,然后把饰品塞进他的手心。
“干嘛?”他不明白的对上视线。
汪潮蹲坐到沙发上,伸手过来,“给我戴。”
“这个是现编活扣,你自己也能戴。”叶晋舟推脱,却抵不过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
“好好好,我给你戴。”
他妥协着抽过汪潮的手,套上手腕后使劲一扯,两边多出的红绳太长,坠在下方不停晃荡。
“好像编大了。”
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然后打开活扣又取了下来。
“脚过来。”
汪潮没听清,贴近了些,“什么?”
叶晋舟一把扣上他的脚腕,用了用劲,“我说,脚过来。”
红绳从脚背一路往上滑,汪潮只感觉浑身燥痒,连喉间都滚烫的厉害。
他垂眸看向叶晋舟的手,那双手和眼前这张脸并不相符,有些苍老、干瘪,手指间还有些细小的已经愈合的裂痕。
骨节因为习惯性的掰弄指头,整根手指变得凹凸不平,可正因为这样,才让这双手显得更是性感。
汪潮抵着膝盖,看着红色的线圈停在自己的脚踝,他的目光又顺到叶晋舟的手腕处,另一抹红在那里还没有褪色。
“戴这也行,刚刚好。”
叶晋舟直起身后才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冒失,于是干咳两声,往旁边去了些。
房间瞬时安静下来,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打破这层尴。
然而,打破这层尴尬的不是他们,而是卢尚的一通电话。
“少爷!金钻八八幺幺,都来了,就差你和叶哥了。”
“哦,来了。”
汪潮挂下电话,瞥到一旁去,叶晋舟扣弄着指甲缝隙,什么也没问。
“去吗?”
良久,汪潮问他。
他抬头躲开眼神,说着“去啊”的话,起身往玄关去。
坐上副驾驶,叶晋舟依旧沉默着看向窗外,景色在倒退,思绪却停滞不前。
“想什么呢。”
红灯下,汪潮突然开口。
叶晋舟被这一声唤回神智,怔了一下,讷讷一句:“没想什么。”
他换了个姿势,放低座位,双手抱胸躺了下去,刚才握着汪潮的脚踝往上套红绳的画面再次出现在大脑里,那股遮掩不了的后悔从腹底窜起。
自从从晋乡回来,他和汪潮的关系暧昧的没有了边界。可若是以恋人关系自居,又没达到那么深的程度。
汪潮对自己的喜欢,他已经了解了,相反,自己对汪潮到底抱以什么情感,他还没有弄懂。
脑袋里糊得比过年贴春联的浆糊还要黏,叶晋舟走进金钻包厢时,还有一点懵。
一推开门,张乐乐已经唱嗨了,由景抱着一瓶酒窝在角落,要喝不喝的样子似乎很有心事。
“我们大寿星来啦?快、快,先喝个生日酒。”
卢尚递来一瓶酒塞进汪潮怀里,汪潮没法推脱,猛地灌了半瓶。
叶晋舟挨着由景坐下,眼看张乐乐霸占着点歌器不停的往上顶自己的歌。
氛围被这位麦霸烘托的恰到好处。
三个小时后,张乐乐越唱越嗨,现场被他一个人撑了起来,仿佛今天是为他开办个人演唱会,反而寿星本人一首歌没唱,光顾着喝酒了。
“我出去吹吹风……”
汪潮强撑着站起,瞥见叶晋舟抬起又缩回去的手,轻笑着拉开了门。
大厅内,等着开包的人扎了一堆又一堆,汪潮找到空着的沙发坐下,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是一条好友请求,没有备注,也没有留言。
头像上红色玫瑰开的烈艳,显得名字Love Rose这串字母简单又老土。
他扫了眼,没理会,径直把手机装了回去。
刚抽出手,铃声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的好友请求。
“奇了……”
醉意渐起,眼神也散漫的对不上焦,明明想点拒绝,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同意的按钮上。
对话框被触发,对方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紧接着,是一句[儿子,生日快乐。]
冷汗顺着额前滑下,汪潮的瞳孔突然聚焦,心脏也猛然颤了一下,再看向头像,那束玫瑰,和他记忆里,万玫丢掉他时穿的裙子一样,鲜红如血。
[你为什么会有我微信?]
他紧张的敲着字,喉间因酒精的挥发不断吞咽着口水。
万玫很快回了消息:[这你少管,总之我先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几秒后,不断有照片传来。
照片很多,新的出现,旧的被顶了上去。
看着闪烁不停的屏幕,汪潮感觉太阳穴疼的就要裂开了。
他点开语音聊天,却被对面干脆的挂断。
[你慌了?]
万玫的字眼透着一股强烈的威胁的口吻:[这是你姥姥家旁边那个小陈吧?没想到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汪潮盯住屏幕,发狠得快要把手机捏碎,他咬住牙齿,颤抖着手发出一行字:[你到底要干嘛!!]
[问我干嘛?]
万玫的笑声似乎传到了耳边,她继续说着让汪潮恶心的话,看来把这当成了一种乐趣。
[早都听说那孩子是个变态,没想到就这么把我的宝贝儿子拐跑了,听说你俩现在是同事?我想,你们酒店上上下下,应该不知道他有个杀人犯的爹吧?]
啪!
手机直直砸向地面,又顺着光滑的地板往前滑了几米,被前台挡住了轨迹。
工作人员拿起手机送还回来,汪潮道了声谢谢,看见右上角被摔裂,可怖的裂痕蔓延至整个屏幕。
碎裂后的渣滓不断往下掉,落在手心里又刺又痒。
万玫之后发来的消息,隐约还能看到一点,他拨弄掉卡在缝隙里的碎小玻璃,终于读出了上面的话:
[母子一场我也不逼你,一个月两万,我就当是没见到这些照片,也不知道陈家那些破事,划算生意,你考虑下。]
“呵……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汪潮想不通,同样都是女人,夏春兰那样喜欢孩子、又那样善良的人,老天偏偏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孩子无缘,甚至剥夺走他的生命。
而万玫自私到连钱都要算计到亲生儿子身上,却偏偏活得潇洒又自在。
这个世界,真的有公平可言吗?
返回包厢,苦涩、愤怒被一瓶又一瓶的酒压回胃里,叶晋舟看着他不断仰头灌酒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
“好了,别喝了。”
他说着,握上汪潮手里的酒瓶,使了使力气,却没夺下来。
“汪潮,别喝了。”
他又催促了一遍,可汪潮仍旧像是没听到一样,闪过人去,把连同酒沫子都尽数舔进了嘴里。
“我叫你别喝了!”
叶晋舟忍无可忍,怒喊着一把抢下酒瓶,现场所有人被他这一声给吓的不敢吱声。
张乐乐暂停了音乐,现场安静的只剩下汪潮难受到往外溢的闷哼。
卢尚看着还没切开的蛋糕,拍拍兄弟的肩,道:“潮啊,要不、要不咱们散了吧,今儿也玩高兴了。”
他说着,从身后掏出礼物,张乐乐和由景见状,也翻出了准备好的东西,尽数塞给叶晋舟。
上了车,汪潮醉成了烂泥,叶晋舟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的还要从后视镜上观察身后的动静。
“小山……山、山哥……”
一声呓语传来,叶晋舟没听清,扭过头问:“什么?”
汪潮不断喘着粗气,那声从心底翻起的呼唤更显得模糊不堪。
叶晋舟只当他是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胡话,脚下轻点油门,手指调弄起空调。
忽的,身后又响起声音,这声音很清楚,似是用尽力气般,喊了出来:
“陈、临山,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