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20章

  再见姬轩辕与岑缨。

  返回天鹿城一日之后,玄戈与北洛一同去往人界。

  鄢陵,博物学会,再见姬轩辕与岑缨。

  到达的时间是傍晚,原本约定午后,可白日里玄戈忙于天鹿城的事务,光明野又出现了魔族,兄弟二人清理完魔气之后才迟到得进入鄢陵。

  小姑娘瞧见北洛和玄戈远远走来的身影,冲着两位兴奋得招手,阳光落入女孩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像是点缀着星辰。

  “北洛哥哥,玄戈哥哥,你们可总算来了。”

  其实这个称呼北洛并不习惯,毕竟以往的岑缨都直呼他姓名的,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小姑娘只有六岁的年龄,这么称呼也无不可。

  姬轩辕站在女孩身旁,冲着玄戈微微颔首而后看向北洛调侃得笑道:“身体可好了?”

  “诶,北洛哥哥生病了吗?”岑缨关心看过来,小姑娘几日前大病一场,如今好容易缓过来,回想那几天的难受依然心有余悸。

  北洛摆了摆手,得了吧,这家伙的心思可不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他清楚地很。“无事了。” 拒绝来自友人的八卦,青年转移话题道:“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替北洛取回百神祭所里缙云的残魂之后,姬轩辕就离开天鹿城前往鄢陵,以“长柳”之名住在岑家,如今上古之人已与岑缨相熟,小姑娘非常喜欢亦师亦友的姬轩辕,他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小姑娘也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他很亲切、熟悉,和前辈在一起小缨子总是很开心。

  “甚好。”姬轩辕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缨子,你去和博物学会的几位先生说一声,这两日我有友人到访,需得出一趟远门。”

  “好的。”小姑娘乖乖应声,转头返回院落。

  姬轩辕望着女孩的背影柔和了眉眼:“小缨子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她以后一定会很出色。”

  北洛对此深表赞同,早前他与姬轩辕言道自己这两日会来一趟常世,目的很单纯,主要是为新的莲中镜置办一些物品,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些别的想法,不过这就不是该明说与玄戈或是姬轩辕的了。

  青年清了清嗓子。“说来,你就没想过带她去别的地方走一走?”话语中说的人是岑缨。九年之后,岑缨曾经最大的理想之一就是和姬轩辕一起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可惜时间太过仓促,匆匆别离。

  如今有了机会,北洛自然希望友人能够得偿所愿。

  姬轩辕没听出北洛的弦外之音,当下摇了摇头,且不提岑缨大病初愈,他自己最近的事务也不少。“这几日忙于灵火铳的研究,我一直都在博物学会。”自从听北洛说起了未来之事,姬轩辕与博物学会的人接触之后,也对这新的世间产生了许多兴趣。很多东西在漫长的时间里丢失了踪迹,比如他的《连山》和《归藏》,但也有更多的新事物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民发明创造出来。

  能参与一个新事物的诞生,对于姬轩辕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醉心研究而没有其他重担烦神,北洛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于姬轩辕来说很是难得,不过劳逸结合才是健康的生活。念及此处,等小缨子蹬蹬蹬跑出来时,青年转头看向女孩问道:“岑缨,想不想和你的前辈一同出去转转?”

  “诶?”问话有些突然,女孩听着愣住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眨了眨眼弱弱反问。“可以吗,可是前辈这两天不是已经有安排了吗?”

  “无妨。”都说了是陪友人,那么这行程自然是他这个“友人”说了算,北洛摆了摆手道:“我们打算明日去一趟阳平。”由于光明野的魔物耽搁了时间,原定在今日的计划顺延到了明天。

  “你可愿意一同前来?”

  这提议对女孩来说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可以吗?我……我愿意!”女孩睁大双眼,登时激动的喜不自胜,差点从原地跳起来。

  北洛给了姬轩辕一个挑眉的眼神,曾经的有熊首领被这先斩后奏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

  也罢,反正今明两天他就是陪旧友的,能与北洛和小缨子一起悠闲的放松出行,这样的时光对于姬轩辕来说亦是值得期待与珍惜之事。

  既然商定了明日再去阳平,晚上的时间讨论过后,北洛与玄戈决定去岑府做客拜访。

  短短数月间,这是北洛第三次进入岑府。

  有别于第一次对于夜长庚的警惕之意和第二次得知友人中毒的沉重心情,诸事皆了后的现在,青年总算得回了一分难得的平静。虽说灾难还未完结,至少现在的今日,北洛可以暂时安心的享受一下单纯的晚宴与饭后悠闲的谈聊。

  会客的厅堂中燃起暖黄烛火,绢布的灯罩环绕在火光之外,投影在墙上化为放大的光影。偶有飞虫煽动翅膀偏飞入内,围绕着灯台打转徘徊,而后被看护的小厮挥动扇子驱除房间。

  典雅的木质家具对称着摆开桌椅与茶几,干净的墙壁上悬挂着江南文人精致的山水画卷,装饰的瓷瓶里查上几枝鲜嫩花朵,剔透的青瓷玉盘里排开几枚新鲜的时令水果与厨房刚出炉的糕点。

  岑老爷坐在上手的位置与姬轩辕对战着千秋牌,白衣的辟邪王坐在弟弟身畔一手翻着人族的书籍,一边听着黑衣青年给小姑娘读着刚上市的话本。

  此时北洛正念着义阳未狂生刚写的《青丘尘中记》卷一,这本书是刘兄的代表作,不过时间推到现在,未来的大作家如今才刚刚写出第一本,话本刚入世就大受欢迎,好奇的岑缨路过书屋时听到推荐遂央了家人替她买下,可惜小姑娘还不太能自己独立看书,因此今日说书人变成了朗读者——刘兄的著作王辟邪至今还未拜读过,对于北洛来说这也是难得机会。

  说来重回过去,北洛陆陆续续的见到了许多故人,但时至今日他还未曾见过刘兄,但为了百神祭所能在需要的时候成功开启,想来人族的修仙门派应当已有弟子与之接洽联系。

  不知此次去阳平有没有可能顺带碰上?

  北洛一边读着故事文字,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正念到剧情的高潮,那边的战局似乎出现了新的变化。

  “不打了不打了。”岑老爷长叹一声,悲伤的把牌扔在桌面上,看着对面的姬轩辕连连摇头。“老朽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赢你了。”

  上古之人委婉的笑了笑,作揖欠身。“不敢当。”他把这个词重复了两遍,地灯暖色的光映在姬轩辕小鹿般的眼眸里,配合他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神情显得分外无辜,好像真的在为自己不经意的赢面而深感歉意似的。

  听书的与读文的闻言都向此间看过来,北洛看着岑老爷伤心的模样挑起眉头,这是又输了?

  ……今晚岑老爷有赢过吗?

  青年心里清楚这位老爷子的水平,说不上强但也不至于弱到被寻常牌友碾压……想不到姬轩辕这家伙牌打得这么厉害?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黑衣的青年颇为稀奇得盯着友人上下瞧了一圈。

  反观岑老爷,他最近面对年轻的对手都快有阴影,前面出现一个上手三把就开始连赢的玄戈,这会儿长柳先生瞧着对组合都记不清楚,结果也是个不显山漏水的?手气好得吓死人,一局还能说是运气,局局结尾都能抛出完美配对,简直就是神明附体。

  老爷子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这鄢陵城里他就算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水准摆出去也至少是个中上之游,怎么就……唉,再次叹了口气,岑老爷抬眼看向一旁黑白二色的兄弟,目光停在翻阅书卷的玄戈身上,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的一亮。

  “诶,说来长柳先生可有与玄戈小哥比过?”

  此话一出,除了岑缨外在场剩下的三人彼此皆是微微一愣。

  辟邪王没料到话题突兀的转到自己身上,姬轩辕更是不曾想到老爷子输了就算了,赢不了他居然开始想给人找一位新对手,至于剩下的那一位……北洛大约是除了岑老爷外唯一对此事生出兴趣的人。

  回想前次与玄戈比对的战局,虽然只有短短一个下午,岑老爷对白衣青年的性格却是记忆深刻,越想越觉得强者对决才有看头,当下提议道:“你们二位可愿来一局,比试一番?”

  黑衣青年的眼神充满兴味,他放下书转脸看向兄长,眉头微挑眼眸中升起几分笑意。“如何,你可想去试试?”

  姬轩辕和玄戈,千秋戏,啧,也不知道谁会赢呢?

  弟弟看戏的眼神太过明显,玄戈看在眼里当下有些哭笑不得,没能第一时间接下战书。

  于是北洛见状,煽风点火的话语紧随其下。“怎么,你难不成怕输?”说这话的时候,青年特意多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坐喝茶的友人。

  那边的姬轩辕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当下默默放下瓷杯,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无害,温声谦虚着解释道:“不过是一时运气。”天知道他除了分数最高的那几对牌面,其他小组合一个都没记住,唉,没看过原著的悲哀,也许过两日忙完灵火铳的相关事宜,他可以去翻翻那两本书。

  叫什么来着?哦,《黑衣少侠传》和《蓝衣偃师传》。

  大约实在有些好奇友人与兄长谁能更胜一筹,北洛不遗余力的撺掇着兄长上阵。“反正那日之后你也没摸过,输了也正常。”

  安慰的语气配合激将法,弟弟果然了解哥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玄戈焉有不回应的道理?

  “你觉得我一定会输?”

  咳,他可没这么说,青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胜负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清?

  好吧,能与轩辕黄帝比试一番,哪怕只是千秋戏,对于玄戈来说也是有意义的体验。“长柳前辈。”白衣的王走到岑老爷让出的空位上坐下,礼貌的向前辈表达了敬意与尊重。

  “辟邪王有请。”

  哟,这客客气气的场面哦……北洛站到一旁欲来观战,见两人彬彬有礼的模样,忽而觉得或许这一把会超出他的想象。

  事实真的没有让观众失望,王者对决的第一回就成了角逐的僵局,分数你追我赶冲到最后谁也没想到竟然出现了平局——不同配置打出了相同的分数,这该是多么少见的巧合?

  至少北洛是第一次碰见,要知道,在千秋戏方面他可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岑老爷的反应更直接,结果出来的一刻他当场拍腿惊呼,直说着要求两人再比一次。回看这场比试,双方对手优势不同,一人运气好得令人惊叹,一人下手快准狠每一张牌都最大限度配出组合。

  这似乎成了姬轩辕和玄戈的风格,在后来的对战里虽没有再形成如平局这般巧合之事,但每一局分数都咬得极紧,你一局我一局输赢对半不分上下,到后来有些对战中玄戈竟像是能猜出对方的牌似的,便是运气全被姬轩辕取了去,他也能利用手中的组合破去对方的配比,好几次逼得上古之人在达成组合之前无牌可换,不得不生生弃掉以至于到手的赢面又转回到玄戈手中。

  一副千秋牌楞是打出了战场一般的火药味,岑老爷看到最后感慨得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后生可畏,这个四字词语老爷子都说腻了。

  不过这一点上,岑老爷作为不知实情者着实可怜,叫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眼前厅堂中,两位看起来皆是二十多岁年纪的青年人,竟然一个是自家四千岁的老祖宗,一个是魔域三百岁统领一城的妖王。

  ……除了年幼的小缨子,岑老爷就是这房里最年轻的那位了。

  黑衣的青年眼见着如此精彩的战局,许久未曾摸过牌戏的手也开始隐隐发痒了。唉,也不知这俩人与自己对战会是什么结果?

  光是想想,他觉得心中的战意已被挑了起来。

  等牌戏结束回到客房中时,月亮已经走到了半空。

  多日前第一次于湖畔假山相遇时,岑老爷曾说打牌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对于这句话北洛初时没有太多的感受,如今再看来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么想着,青年略是兴味得关注起自家兄长。

  白衣的王注意到来自弟弟打量的目光,他微偏过脸反问着看回去。“怎么了?”

  北洛抿着嘴角憋出一抹微妙的笑意。“没什么。”回想一下辟邪王的办事风格,玄戈确实是个雷厉风行、滴水不漏又布局缜密之人,瞧瞧方才的牌戏,便是必输之局也绝不让对手好过——从某种意义上,这的确体现出了性格。

  许是弟弟的眼神太过露骨,玄戈略是思索便猜出了北洛的思绪,当下微微挑眉。兄长也不多言,直接将客房里书架上收纳的牌戏取出摆开在桌面上,向着弟弟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这番主动着实惊到了北洛。“……怎么,玩了一晚上你还没玩够?”

  哥哥闻言勾出一抹淡笑,学着弟弟曾有的口吻开口。“如何,可要来比比?”

  相似的语气带出截然不同的效果,北洛说出类似的话语时总是笑意更多些,换到兄长口中莫名除却调侃更多了几分正式的味道。

  “你这是在向我发出挑战?”

  北洛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与玄戈之间说过许多次比试,不论是剑术还是牌戏,但除去九年之前离火殿告别时那唯一一次对立,其余的邀请约定由于各种各样的缘由终究都只停留在了语言上。

  难不成,今天将成为久违的初次正式比拼?咳……只要有胜负输赢就是比试,就算是千秋牌也一样——某种意义上这大约能算为“回到过去”之后的第一次——毕竟此间世界的玄戈亦不可与梦中未来里的兄长划上等号。

  对面的兄长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弟弟欣然应邀。

  黑衣的青年打出十二分的精神应战,说来也该感谢下姬轩辕的试水,此番对练放到前日的话北洛定然会因着自己的经验而对兄长存出轻视之心,现在么……嗯,集中精神,这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啧,比就比,准备好输到哭吧。

  事实正如北洛警惕的那般。

  最初时一个有利的开局,青年很轻松的就达成了分数的领先。但就像与姬轩辕对弈时曾有过的局势,便是运势不足辟邪王也能寻觅机会扭转局面、反败为胜。

  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北洛回忆起来时就算从未说于玄戈知晓,他心里却是清楚如明镜——客观评价便是,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成为自己敌人,这是值得青年感谢上天的。

  千秋戏的牌局很快走到最后的关键,这一回的置换足以决定这场初试的胜负。

  气氛凝聚到白热的焦点,北洛盯着眼前翻出的新牌心中开始计算最大的收益。正在这时,门外蹬蹬蹬传来一阵急速脚步声,伴随着兴冲冲的呼声,粉衣服的女孩岑缨穿过长廊跑进庭院。

  “北洛哥哥,玄戈哥哥,夜宵做好了,你们要不要——”

  女孩的话未说完,她进门时不知是不是太高兴了一时没看清脚下的门框,脚背撞上凸起的木栏,岑缨发出一声高分贝的惊呼之后直直向前飞扑倒下。

  “小心!”

  眼疾手快的青年忙得起身迅速扶向女孩,手臂勾住小姑娘的腰腹,重力承担在臂弯之间,这个及时救助动作幸运得免去了姑娘面朝地、平地摔的悲剧。

  天旋地转的事态扰得女孩眼前发晕,岑缨扶着青年站稳身,捂着脑袋为自己蠢到家的错误连连摇头,末了颇有些害羞的摸了摸鼻子。“谢谢北洛哥哥,啊……”话未说完,目光触及前方的桌面,女孩的声音顿在喉咙口,她眨了眨眼露出讶异的神情。

  青年随着女孩的视线向身旁看去,这才注意到方才许是一时情急,袖子顺手扫过桌面,北洛成功的护住了女孩却不小心带翻了桌上所有的纸牌。

  一堆花花绿绿的牌撞成一顿混在一起,完全分不出谁属于谁了。

  糟糕,刚才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小姑娘若是晚来五分钟,战局就可以分出结果,而北洛虽能记得自己的分数,但牌堆里等待置换的那部分还未翻开,自然是不晓得配置了。

  唉,可惜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小缨子的脸蛋皱成一团,心中升起浓浓的歉意。

  “没事。”青年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淡声安慰。

  对坐的兄长对上弟弟的眼神,两人颇有默契的相视而看,彼此心照不宣。说来其实谁输谁赢北洛大约心里也有数,如果兄长不能依靠最后一局生出新的配组,赢得自然是弟弟,但如果……咳,罢了,青年勾起嘴角:

  “反正以后是总有机会。”

  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轻松,说给岑缨与兄长听,也是同时告诉自己——下次他会稳赢的。

  月光顺着开启的房门流入里间,浅白的色彩在灰色的地面上圈出一片微亮的圆。白衣的王眼眸中闪过一分淡淡的笑意,他轻轻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弟弟的话语。

  不错,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们总是有机会的。

  第二日午间。

  从博物学会处得了鄢陵建筑的图纸之后,四人一行走到郊外,准备前往阳平。

  岑缨原本还担心,这么晚才出门怕是到阳平已是晚间,前辈出门时还说今晚会回来,这哪能赶得及呀?

  姬轩辕瞧着女孩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他抬手摸着岑缨的脑袋让她不必忧虑,小姑娘正百思不得其解,那厢白衣的辟邪王抬手划破空间,打开了一扇去向阳平的通道。

  等到站在目的地的城门口时,岑缨张大嘴巴惊讶的原地转了好几圈,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跨过一扇门后,就从鄢陵走到了阳平。

  “玄戈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奇宝宝问出了月前与凌星见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一次回答的人则变成了北洛。“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独门秘术你学不会的。”

  “哦。” 听闻此言,岑缨乖乖的点了点头,好吧,哥哥说不问,那她就不问了。

  姬轩辕颇为好笑得摇了摇头,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北洛,无奈的转脸向小姑娘解释起缘由,他说,此术为妖族特有,因此人族的确实无法习得。

  “诶,妖族?”岑缨惊得睁大眼,捂住嘴看向两位黑白相对的兄弟。“好厉害呀。”

  北洛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思绪停顿时忽而想起之前的岑缨生病便是源于妖毒,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清楚个中缘由还是当真心性纯善,即便经受无妄之灾也并未迁怒整个妖族。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想,岑缨自然是后者。

  姬轩辕看着女孩温和一笑。“不错,这是你玄戈哥哥和北洛哥哥的秘密,小缨子切记莫要说与旁人知晓。”

  女孩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好的,我知道的!”

  “好孩子。”

  啧,这一老一少组成画面,真有几分父亲带着女儿出行游山玩水的架势,瞧着极是和谐。

  取得图纸并不是麻烦的事。

  入城之后,北洛寻到阳平城木匠的工坊里很快便寻到了想要的东西。玄戈带了足够的银子,两厢商议之下一手交钱一手提货,买卖成交。

  剩下的就成了单纯的逛街——或说,这才是北洛本来的目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今日的阳平城似乎比往日还要热闹一些,走过一处新的摊位听到有人说起,过上小半月就是七夕,刚好晚间也有集会活动。

  四人同行在街道上,一路向前,岑缨兴冲冲的向姬轩辕介绍着一切她知晓的玩意儿,女孩兴奋的说,长辈认真的听。北洛走在他们身后,目光中带上些许暖意,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兀的与玄戈说起九年后的旧事。

  北洛说,他遇上姬轩辕的时候正值天星尽摇,而待所有的纷争结束之后,上古的友人则因为时间已然不够不得不赤水梦醒前往轮回。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玄戈却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辟邪王看向身畔的弟弟,淡淡笑道。“这样的日子的确弥足珍贵。”不论是姬轩辕,还是对于玄戈自己,这一点皆是相通的。

  黑衣的青年愣了一下,心中微动,他低低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帘。

  前面的岑缨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扯了扯姬轩辕的袖口指向一旁的街边。街角处坐了个年长的手艺人,面前摆了一张木质的桌台,桌板上放了一排五彩缤纷的泥人。

  岑缨好奇得凑到摊位前,认真地打量着手艺人的作品,

  “喜欢?”姬轩辕半弯下腰,凑在岑缨身畔,也同她一起专注的欣赏起来。

  岑缨点点头,女孩子对这些可爱的东西总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她看向手艺人甜甜一笑。“老师傅,您捏的泥人真好看。”

  手艺人见着小姑娘如此可人,听她的夸奖更是被甜得心花怒放。“这位客人,小小姐如此可爱,您不考虑买一个送给她吗?”

  姬轩辕点了点头,从衣袋中掏出钱币。“麻烦师傅照着小缨子的模样捏一个泥人。”

  女孩眨了眨眼,偏过脸道:“能不能再多捏一个前辈?”

  姬轩辕怔了怔,对上女孩期待的目光,心中一软,当下轻笑着点了点头。“好。”

  第二份银钱放在桌上,手艺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嘞,我这就开始,保管您满意,请二位稍待片刻了。”

  手艺人翻找着工具开始准备手工活计,岑缨瞥见一旁观望的兄弟俩,忙得招手道:“北洛哥哥,玄戈哥哥,你们要不要也捏一个,这个师傅的手艺真好看。”

  捏什么?泥人?北洛转过脸,目光落在那排精致的作品上,依稀记得栖霞的师弟师妹们也很喜欢这类精致的小玩意,至于他自己……这厢的北洛还没说话,那厢的玄戈已然大方得把铜钱放到了小缨子的手中。

  得到拜托的女孩高高兴兴跑去下单,北洛看向兄长很为无奈。“小孩子玩的东西你也喜欢?”

  玄戈勾起嘴角。“我想看看,那个人族会把你塑成什么模样。”

  北洛挑了挑眉,无语的摇了摇头。好吧,玄戈的话有点道理,听他这么一提,青年也开始期待起兄长简化于泥人之上的形象了。

  这一单生意一下来来了四件订货,泥人师父记下了四位的特征之后,言道说要等上一阵才能做完,客人们可以先去继续游逛,待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摊位即可。

  岑缨一路逛得开心,穿过集市之后额上攒了一圈细细的汗珠。

  路过一家药铺时,有位大娘看到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抬起帕子帮她擦了擦脸,夸了半天孩子可爱之后,大娘苦口婆心的对姬轩辕说——年轻人照顾孩子可要仔细些,近日季节变换,城里好多人都患了风寒,窝在家里发烧吃药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而岑缨这般年纪的孩子玩疯出汗时最容易着凉,可一定得好好注意。

  姬轩辕连连点头称是,北洛在后面瞧着,心道药铺大娘这一锤定音下来,小姑娘的辈分简直抱着烟花直线上升。

  集市是一条很长的街,药铺过后热闹就结束了。

  走出长街,人便少了许多。

  四人一路都逛得很开心,正寻思着可以返程去看看泥人有没有捏好,一旁的白衣辟邪王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他先是望向前方的布料摊,而后转眼冲着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木看去。

  北洛寻着他的目光凝神细查,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妖气。

  等等,这个妖气他好像似曾相识……

  不等北洛回想这份熟悉感的来源,辟邪王已然抬步上前。玄戈走向树下,抬起头微微虚起眼看向树杈中一抹黑色的阴影。突然靠近的大妖让黑团浑身一震,摇晃了两下忽的失去平衡,发出“哎呦”一声尖叫从树枝上滚了下来。

  黑乎乎的东西摔在草叶之上,撞得七荤八素,晃了半天脑袋才清醒过来。抖了抖身上干净的羽毛,隐藏在颈下的金色显露出来,团子抬起头露出了真容——是只可爱的燕子。

  北洛挑眉道:“……乌金燕?”青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恍然想起,乌衣国可不就在附近?

  迅速的打理好姿容,乌金燕彬彬有礼得张开翅膀向北洛和玄戈行礼道:“两位大人,扰了您二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玄戈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何故暗中窥视?”

  “……呃?”燕子被这话问得有些茫然,他一时没明白玄戈的意思,眼见着白衣的王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布料摊的方向,燕子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讷讷道:“……啊,那个,难道,你们是余姑娘的朋友吗?”

  “余姑娘?”北洛迟疑得看着燕子,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头环视了一圈集市,最后落在布匹摊前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孩身上,其中一个不曾见过,另外一个少女十多岁的年纪,清纯温柔,依稀能看出未来的五官容貌。

  得,北洛知道这燕子是谁了。“越三郎?”

  燕子露出人性化的惊讶神情。“……大人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还真是那只苦命的乌金燕。

  北洛依稀记得越三郎和余梦之之间的悲剧初始于天星尽摇的三年前,这么算还有六年,如今的余梦之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这燕子现在就看上人家了?

  北洛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喜欢余梦之?”

  燕子像是收到了巨大的惊吓。“诶?不不不,大人您误会了,我我……”

  此时余姑娘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虽然古时少女十五岁就可及笄成亲,但十二岁还是太小了……乌金燕温和的声音变得慌乱起来,他哗啦啦解释了半天,认真地说起自己与余梦之相识的经过。

  原来,越三郎是乌衣国这一辈最有天赋的乌金燕,一次偶然学习术法之时一着不慎出了岔子,灵气逆行导致越三郎受了内伤从树上跌落下来,路过的余梦之刚好碰见,心善姑娘捡起摔伤的燕子小心得将他带回了家中,悉心调养之后放鸟儿回归山林。

  姻缘最初的线就此结下。

  “……实不相瞒,自从余姑娘救过我之后,就算这件事于她只是无心之举,但对我来说既是恩情就应当报答,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只能平日里偶时多去看看,想着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她的地方就好了。”

  行吧,也就是说这会儿还没能擦出火花。没办法,谁叫余姑娘的年纪还太小了。

  北洛不清楚未来的余梦之和越三郎究竟是如何相识的,总之现在没了夜长庚再来捣乱,希望这一次他们能修成正果吧。

  想到这里,北洛心念微动。“何必总躲在暗处偷摸的看,想报恩不如光明正大的护着她。”

  燕子傻了,眨了眨眼没明白这位大妖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北洛懒得向越三郎多解释,他直接看向岑缨。“岑缨,你愿不愿意帮一下这只燕子?”

  小姑娘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话题落到自己身上,她一时惊讶随之立刻来了兴趣,斗志十足道:“好啊!怎么帮?”

  未来阳平最出色的绣娘余梦之如今还在女红的学习阶段,今日她得了空,与友人一同出门,此刻正在一个布料店前挑着新到的布匹。

  余梦之极是喜欢这些颜色丰富、手感不一的布料,正思索着这次要锈个什么样的帕子,一个小姑娘突然跑了过来,脆生生的问道:“姐姐,请问您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吗?”

  “你是?”

  岑缨抬起手,手中捧着一只缩成一团的燕子。“我方才在树下捡到了一只燕子,它好像受伤了,可是我不是住在这城里的人,今天只是路过到此游玩,没法带着它走,你能照顾它吗?”

  余梦之看向岑缨手中乌金燕,越三郎被这坑爹的剧本闹得极是窘迫,脑袋躲在翅膀下面,恹恹模样的倒真像是病了似的。

  “燕子?”前些日子里,余梦之曾见到过一只树上落下的燕子,可惜,照顾好对方的伤势后,鸟儿就离开了家,之后的时间里余梦之偶时念起此事也挺想念那只漂亮的燕子,也不知它现在好不好?

  说来……这只燕子好像有些眼熟,和之前的那一只长得好像啊。呃……该不会是同一只吧?这才几天又摔伤了……有这么笨的鸟吗?

  可怜的越三郎,未来的红线还没走到男女之情,他即将心悦的姑娘已经把鸟儿当成了一个可爱的傻瓜。

  岑缨看着余梦之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提醒道:“姐姐是不方便吗……嗯,若是不行,我再去找找别人?”

  这一招以退为进干得很漂亮。

  余梦之忙得回神,温和笑道:“不——没事,我可以的。”少女抬手小心的接过乌金燕,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越三郎被着舒服的触感顺得心都化了,他悄咪咪抬起脑袋看向少女,正对上余梦之温柔的眼神,登时一张脸红得冒烟,忙又将脑袋塞回了翅膀之下。

  好在他现在是只燕子,黑色的羽毛掩饰住了自己全部的神情。

  瞧着鸟儿可爱乖巧的动作,余梦之眯眼一笑。“放心吧小妹妹,我定会照顾好它的。”也许下一张帕子,她可以选择燕子作为自己绣绘的对象?黑与金的鸟儿落在丝帕之上,一定极是好看。

  岑缨乖巧的点头道谢,与余梦之道别后,女孩乐呵呵得跑回到北洛等人身边。

  “那个姐姐很高兴的接过了燕子,她肯定能把越三郎照顾的很好。”小姑娘觉得自己亲历了一场话本中才有的故事,眼睛闪亮亮的特别开心。

  北洛点了点头,应和着说道。“嗯,她会的。”

  四人站立在阳光之下,晴空万里,清风吹拂。

  远远的街角转折处,有谁的身影潜藏在没有光照的阴影之中,飘忽而现,暗色笼罩周身,映得身上殷红的纹饰越发摄人。

  黑色的长发柔顺的垂在脑后,上古的鬼师维持着一贯闭目的神情,静静的注视着那群活在光芒至之下的身影。他观摩了整个过程,从四人踏入阳平城,到岑缨将燕子交于余梦之。

  “姬轩辕。”鬼师的视线停留在两个熟识又陌生的面孔之上,嘴唇微启低喃得念出旧识的姓名。“缙云……”他记得那个手捧乌金燕的姑娘,余梦之,一个可悲的人族,看来那只鸟妖就是余梦之的心上人。

  目光停留在与前世容貌截然不同的黑衣青年身上,鬼师久久不曾言语。那人比之过去度上一层奇妙的陌生感,如此相似相通,却又彻头彻尾得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个体。

  “原来如此……”

  自从离开无名之地,鬼师就发现了这个世界预知天机的人不止他一个,从阳平到鄢陵,再从鄢陵返回阳平,诸多的信息让鬼师清楚得猜到对方的身份,如今不过是得到了最后的证实。

  巫炤的视线转到北洛身旁的白衣辟邪身上,强大的妖力,未曾谋面之人,但从相似的面容上他很快清楚了对方的身份。

  依稀记得,夜长庚曾说当年的天鹿城恰逢双王交替,先王去世,新王登基。想来,这就是缙云这一世那个早逝的孪生兄弟了,回想起街道上二人不经意间流露的亲近与熟稔,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止于血缘。

  有谁收回了观察的目光。

  ……辟邪,果然这个种族不管四千年前还是四千年后,都让鬼师从心底里感到厌恶。

  一声轻笑消散在空气之中,巫炤彻底失去了观望的兴趣,转过身缓缓离开。鬼师记起早前魔域流出的传闻,念想浮出水面,巫炤想,他已明了自己接下来应行何事。

  这一次,缙云,姬轩辕,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鬼师消失的瞬间,北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迟疑得偏过脸看向不远处转角上沿的台阶。

  “怎么了?”玄戈跟着看过去,细细体察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发现

  黑衣的青年收回视线转脸看向姬轩辕,上古的友人正和岑缨说着话,似乎也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没事。”北洛摇了摇头,大概是个错觉吧。

  夜晚的阳平。

  新开的酒楼摆出了几十张餐桌,开张初日邀请各位来宾免费品尝美食。礼花绽放空中,映得天空一片五彩透亮。

  北洛本想着带姬轩辕和玄戈去尝尝人族的美味,可惜酒楼人满人患,吵吵嚷嚷,没地方坐也没法好好聊天,干脆去柜台买了几坛酒领着友人们直接进入莲中镜。

  莲中镜。

  四个形象各异的泥人摆在庭院的桌台上,粉衣的小姑娘挨着最喜欢的前辈,左边是一黑一白相似却又不同的兄弟俩,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岑缨摆放的完后没过一会黑衣的娃娃没重心不稳,一不留神半滑歪倒,模样竟好似靠在哥哥的肩头上一般。

  另一边的原天柿第一次碰到客人来访极是高兴,乐颠颠得抱了一堆材料冲入工坊开始做菜。

  女孩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生物,毛茸茸软乎乎又黄胖胖,当即变成了原天柿的小尾巴,跟着他跑这跑那,一人一鼠画面很是有趣。

  玄戈,北洛和姬轩辕三人坐在莲中镜一棵粗壮的古木之下,旁边移栽了两棵妖兽寻宝带回的梨树。

  月色之下,绿荫在上,气氛好不悠闲。

  姬轩辕品了一口人族新酒,回味着感受点头赞道:“确实和杜康酿的很不一样。”四千年前的酒有它特殊而本质的味道,浓厚纯粹,四千年后的酒则更为甘冽香醇,回味之余韵味丛生。

  玄戈也跟着品尝了一下,确实味道不错,浓郁的香气配上爽快纯清的口感,搭配上莲中镜里诸位大厨的手艺,辟邪王对人族的食物存在了好感度极高的第一印象。

  岑缨路过的时候看着三人愉快的模样很是好奇,但她知道酒这东西暂时与她无缘,年纪小还不到能品味的时候,因而好奇了一会儿便又被柿饼勾走了注意力,忙得跟着黄金飞天鼠跑入厨房中继续忙活。

  九年后,岑缨的理想之一就是摸一摸可爱的原天柿,可惜原天柿认为他不是那么轻浮的鼠,不管岑缨说什么他都不同意。

  回到现在,女孩的年纪变小了,但杀伤力也随之增强。

  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原天柿的身后,想帮他的忙却被鼠妖一口拒绝,岑缨也不生气,继续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跟在原天柿旁边,鼠妖跑到哪,岑缨就跟到哪。

  实在被闹得烦了,原天柿露出生气的神情,要求对方不要再打扰自己的工作。

  闻言,岑缨可怜巴巴的垂下眼帘,小脸微红,眼眸里落入月光,看起来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配合姑娘软软的道歉声,原天柿一瞬间以为对方是不是要哭了。

  “……”

  那边传来主人的目光,落在黄金飞天鼠的眼里直觉这目光饱含谴责。好吧,主人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黄金飞天鼠自觉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小姑娘才这么小,他怎么能把人家惹哭呢?身为男子汉的原天柿觉得这种事非常不能饶恕。

  鼠思前想后左右摇摆了半天,终于别别扭扭的踱步到女孩身前,扭过头哼哼唧唧道:“好,好吧……那,你只允许摸一下。”

  “诶?”实际上,岑缨只是有些惋惜,还真没到要哭的地步。

  “……不摸算了!”

  “没有,没有。”女孩的脸激动的红扑扑像个可爱的苹果,当下张开手一下子把原天柿抱了个满怀。

  可怜的鼠虽是妖却也有一颗成熟的少年心,当下闹了个大红脸,僵着身子躲也不是,停也不是,趁着这个功夫,岑缨美滋滋的把毛茸茸的鼠妖浑身上下揉了个遍。

  暖洋洋,软乎乎,手感真是太好了。

  念及对方言辞要求只能摸一下,岑缨用了最大的理智忍住了之后的动作,弱弱的收回手,结束之余还后知后觉心想道:方才她摸了不止一下,还希望原天柿不要生气才好。

  原天柿哪有心思生气,他已经直接石化了。反应过来之后,黄金飞天鼠如幽魂一般晃悠悠的回到厨房,切鱼的时候还险些被刀剁掉了爪,仿佛自己的鼠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岑缨则没注意到这可怜的细节,她沉浸在方才理想达成的怀念之中,鼠妖“平静”的反应被理解成了温柔与大度——唉,真是太可爱了!早知道原天柿不会生气,她一定多抱抱他!

  还好这话女孩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不然那边的鼠妖还不知要风化什么模样。

  北洛从旁观望了全部过程,天地良心,他可以没有以势压人要求原天柿给岑缨抱,不过是那家伙自己心虚看错了他的意思罢了。仔细想想越发好笑,九年后的岑缨花了老大劲也没能达成愿望,如今年月回到六岁,粉衣的小姑娘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看不出来啊,原天柿这家伙对孩子竟是意外的好说话。

  美酒入喉,酒香四溢,整片莲中镜里都弥漫着香醇的味道,岑缨坐在旁边闻着酒味都开始有些飘然微醺,配合着她喜悦的心情,模样似是多了几分酒意。

  于是谈天说地之间,人族酒很快就喝完了。原天柿见状贴心的端出他从天鹿城里搜来的酒,妖族的佳酿替换到宴席中央,与人族不同的是,妖族之酒在酿造的基础上添加了些许特殊的灵植。人族的酒好喝,但并不会让妖族轻易感受到醉意,至多会因酒意而升起几分兴致。

  要想让妖族喝醉,还得靠眼前的杯中忘忧物。

  热闹的氛围让姬轩辕想起了旧日的时光,上古之人举起酒杯,迎着友人的目光怀念得开口道:“你还记得轩辕丘的第一场雪吗,杜康酿了酒,说要带给我们尝尝。”

  九年后雪中的鹿溪树下姬轩辕也曾回忆起同样的场景,这个片段北洛也记得极为清楚。“可惜他出门前拿错了罐子,不好喝。”

  姬轩辕朗声笑了,手中酒杯轻晃倒映出主人模糊的面容,半是感慨半是轻笑。“是啊……确实不如今时的酒了。”

  北洛抬起头,他知道姬轩辕在思念什么。

  已经逝去的过往回忆里有嫘祖、缙云和轩辕丘,以及其他所有的同伴聚集一处的热闹盛景。属于缙云的记忆涌上脑海,那时他们总有很多的理由喝酒吃肉、唱跳庆祝,围着篝火喝到烂醉如泥,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继续投入新的战斗与生活。

  那时候从没觉得每天有什么不同,直到很多事发生之后一切再无法回到从前之时,人才惊觉过往的点滴日常竟是如此珍贵,如此美好。

  渴望却终究无力触及。

  这一晚北洛与姬轩辕说起了许多旧事,从杜康拿错的酒说到戎冬大鸿等人的拼酒比试,从嫘祖的剑说到姬轩辕的埙,有些时间被他们刻意避过,有些人从画面中掩去剥离,有些事尘封入内心深处,然就算不提起,即便着意避开,回忆的画面却终究无法自欺欺人。

  可惜了,姬轩辕是精神体,喝再多的酒也没办法真正感觉到醉意,虽然他可以让自己喝醉。

  晚宴结束于小缨子的困顿,女孩迷迷糊糊得怀抱着前辈的泥人娃娃靠着姬轩辕的胳膊进入梦乡,眼见着天色已是半夜的时间,上古之人终于放下了酒杯,带着女孩离席回到鄢陵。

  莲中镜里少了一半的热闹,月朗星稀,今夜天幕极是干净透明,仿佛预示着明日会是晴朗而崭新的一天。

  原天柿在下面忙活收拾残局,黑白服饰的兄弟二人则坐到了二层的高台之上。

  许是换了妖族的酒,往年从未体会过酒醉之感的北洛难得有了几分明显的醺然。

  黑衣青年的眼眸里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润意,看向远处的夜景,他微微虚起眼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侧卧的姿态放松随意,露出少许慵懒的气息。

  夜风吹拂温热的面颊,凉意走过皮肤带来舒服的触感。弟弟侧过脸看向今晚一直安静到最后的兄长,轻声问道:“怎么,尝完人族的酒又品味了妖族的酒,就没一口能让你提起兴趣?”

  玄戈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淡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青年的脸颊染着一抹浅润的薄红,他摇了摇头,示意兄长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掩饰伪装。“今晚几乎都是我和姬轩辕在谈聊,你倒是安静得很。”

  北洛说的无错,辟邪王今晚确实一直都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事实上就算他想插话也无从下手,两人说的都是上古旧事,而那段时光则与玄戈无关。“你聊得高兴便好。”

  “嗯?”北洛挑起眉头,都说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装?别以为面无表情就能蒙混过关。不知是不是酒意使然,今晚的北洛和平日思维略有不同,他眯起眼凑上前,直直停在玄戈面前,像是在仔细的观察着什么。

  温澈的酒香迎面而来,混杂着弟弟独特的气息,玄戈对上青年灰色的眼眸,不知是不是光的原因,这会儿北洛的瞳孔看起来带着如酒液般暖热的色彩,好似剔透的琥珀,又似白瓷中干净的清茶。

  目光下移到青年的动作,见他手中还端着一个小小的瓷杯,玄戈的视线转回到弟弟的面容上,轻声道:“北洛,少喝些,你快醉了。”

  黑衣的青年像是被这句话冒犯到了,他皱起眉头不快的抽身坐回原位。“就凭这点酒?尚可吧,小爷我可没那么容易醉倒。”栖霞生活几十年来,北洛极少碰触酒水,但并非从未喝过——还记得几年前的一次谢师宴上,北洛一人把一群准备离城的师弟师妹们全都喝到了桌底下,那帮人打着灌醉师兄的心思却没想自己一个个全都先倒了,最后徒留下北洛一人对月独饮,终究是没能醉过去,至多是有些微醺眩晕。

  今晚比起那一夜,北洛喝得可少多了。

  ……但是亲爱的北洛殿下啊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当时桌台上摆放的是人族之酒,今日的杯中物则大多皆是妖族酿制,有一部分还是天鹿城辟邪们的最爱,这其中的差别您可明白吗?

  辟邪王显然也猜到了这一层,于是听着弟弟的豪言壮语,他的神情中写满了怀疑。

  “……”

  真的吗?怎么觉得其实这家伙已经开始有些醉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你不信?”感觉到被轻视的青年当下端起一旁空置的酒杯递到玄戈面前。“来啊,玄戈大人敢不敢比比?看看我们谁先倒?”

  也不知道北洛哪来的勇气发出这种必输无疑的挑战书,可能这就是酒醉壮人胆吧。

  玄戈瞧着北洛的神情心中好笑,弟弟如此特别的一面让他觉得分外新鲜,想不到青年喝多了竟会是这种模样,也罢,左右妖族的酒对弟弟的身体应当不会有太多影响,偶尔放纵的喝一回当是无碍。

  目标达成,北洛心满意足。

  今夜月色正浓,正是开怀畅饮、一醉方休的好时光。

  青年的手肘搭在半曲的膝盖之上,展露出腿部修长而好看的曲线。

  “说来,你们辟邪平常都不喝酒吗?”

  玄戈抬手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庆典的时候,羽林他们会喝得多一些。”与北洛意外的相似,玄戈也并非嗜酒之人,饶是庆典他也通常品得极少。

  “你呢?”

  北洛摇了摇头,他几乎不怎么碰这些壶中物。“师父不爱酒,师弟师妹们都是孩子。”

  人族的酒就像果汁饮品,青年本身对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再加上家人方面的缘故,他自然很少接触,想来除却今日,有关喝酒的记忆竟是上辈子的画面更清晰明确些。

  不过这妖族的酒当真不错,倒叫他有些回忆起属于缙云的日子。

  据别人说,缙云的酒品还是不错的,喝倒了就睡,不像有些人会激动的找人比试打架或者干脆又唱又跳又疯又闹——你问为什么酒品这种事非得问别人?有几个人能记得自己喝醉之后的状态?至少缙云自己是没什么印象的。

  转世重生成为北洛之后,妖族的体质让青年几乎感觉不到醉意,时至今日,这份醺醺之感真是久违了。

  思绪再一次回到上古之时,北洛说起旧事旧人,青灰的瞳孔中倒映出温凉的月色。他的嘴唇因着酒水而比平常要柔润许多,饱满的色泽像是熟透的奈果,白皙的皮肤上融着一层朦胧的红晕,称得青年的眼神越发清凉,闪烁出点点星辰一般明灭的光彩。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像是打开了话匣。“你知道吗,那会儿……”

  “北洛。”

  一声轻唤停住了青年的话语,黑衣的辟邪顿了顿,略是有些茫然的转过脸,下一秒,白衣的辟邪王靠向身前,嘴唇之上触及一片炽热的温度,蓦然而至一个突兀的吻。

  生机盎然的树荫下,上古之人和粉衣女孩的泥人已被离席的主人领走,剩下黑白两色的兄弟排坐在桌台上相靠着共赏天空中如水澄澈的月光与星辰。

  谈聊的话语声不知何时突兀消失,有谁的背轻撞上树干,传递流淌的力度接触桌角,黑色的娃娃随之微微一晃,直接倒入身旁白衣兄长的怀中。

  一手攥住坤泽的手腕,一手将人揽至身前。

  唇舌攻城略地一般席卷了伴侣口鼻中全部的呼吸,弟弟香甜的味道混合着醇厚的酒意涌入玄戈的感知,有那么一瞬间,辟邪王发觉了一句真理——

  ——想让他喝醉,十坛酒也未必做得到,但眼前之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完成这个挑战。

  坤泽被吻得浑身发软,直到对方几欲窒息之时,玄戈才堪堪放开了弟弟。

  恼怒的青年无力的半倚在兄长的怀中,脸颊染上更浓的红色,他抬手擦过红润的唇角,瞪着眼怒视向突然发难的兄长。“你发什么疯?”

  嗔怒的神情像是炸了毛的小兽,配合着唇齿间若隐若现的软舌,天乾脑海中第一浮现的想法竟然是——方才就那么放过弟弟,实在是便宜他了。

  酒能挖掘出一个人潜意识离深埋的个性与情绪,若是在平时玄戈自然不会如此直接。

  辟邪王说不清自己今晚的感受,也许正如北洛初时说的,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些许难言之意,并非不悦于弟弟与旁人的谈聊,而是这短暂的酒宴让玄戈清醒的意识到,北洛的生命他已错过了三百年,而更加遥远的前世则是与他完全无关,根本没有参与的余地。

  玄戈好奇弟弟记忆中那些他错过的时光,但不论伤心也好,快乐也罢,兄长忽然发觉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希望北洛再想起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真是一个越界的想法,玄戈想,今日的自己可能也有些醉了。

  黑衣的青年还没从之前的掠夺中缓过神来,这厢兄长再度缓慢的低下头去,鼻息蹭过弟弟肩侧裸露的皮肤,温热的唇亲吻吮吸而上。

  酥麻的触感电流似的穿透身体,青年下意识微微一颤,他听到耳畔传来玄戈低沉的声线。

  “北洛——”

  他想要他。

  血液上涌,热流传入周身。

  “什——唔……”

  还未反应过来话语中的意思,舌尖舔上颈后腺体的刺激已让青年的大脑陷入一片浆糊。

  腺体感受到天乾的气息开始兴奋的散发出源自坤泽的邀请信号,不知是不是酒意的加成作用,身体的热意涨得极快,随着碰触跳跃于敏感的皮肤之上。

  炽热的吻走过肩膀颈脖,晕乎乎的弟弟回过神时半身的衣服已然褪到了手肘,夜风拂过,风里裹挟的凉意惊得坤泽勉强回笼一丝仅剩的理智。

  “等等……别……原……原天柿……啊……”

  原天柿还在下面,北洛本想说出这句话,坏心眼的人却突兀在胸上的茱萸处轻轻啃咬。敏感的刺激让坤泽忍不住哆嗦起来,话未说完便化成一声抽气的呻吟。

  乌色的发散开在草叶之上,黑色的衣料铺盖在身下,坤泽的皮肤染上情欲的色泽,清淡的信引融入美酒的甘冽醇厚,混合成一股特殊的甜香萦绕鼻息。

  玄戈想,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北洛提到任何人,就算是原天柿这样还是孩子的鼠妖也不例外。

  “嗯,那就换个地方——”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光明野。

  金色的草木随风轻微起伏晃动,温润的月色从天幕上投射下来,映得暗色中的树林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巨大的离火石半立在空中,下方的潭水倒映出夜空的颜色,萤火翩飞在水面之上,一缕波纹轻轻晃动。

  本是极为安静的地方,柔风吹拂之时却隐隐传来一缕轻浅而压抑的呻吟。

  金色缓坡之上,茂盛的草场之间,一段的情事悄然展开。

  辟邪以原身拟态的模样趴伏在草叶之上,即便只是如兽族狮虎一般的大小,依然无法掩盖妖王周身摄人的气场。白色的毛与银灰金黄的片甲交叠覆盖全身,尖而修长的兽耳,矫健流线的身形,还有一条粗壮有力的长尾,华贵亦不失威严。

  若有天鹿城的住民路过此地定然会发觉,趴伏在此的辟邪正是他们一族的王上玄戈。他能认出辟邪的原身,却未必能看见辟邪身下陷入情欲的青年。

  北洛的身形被兄长完全挡住,他半躺在草木之上,身上的衣服散在一旁,说着原天柿还在不过是推拒的借口,谁想到这丧心病狂的辟邪王居然直接把自己带到了光明野?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潮期已经结束了吗?熟悉的热流感涌入身体,北洛可悲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再一次产生了反应。

  待一场毫无反抗之力的云雨欺压走到尾声,坤泽终是恼羞成怒,眼眸渐变成金色的兽瞳,身形一闪竟也是直接化成了拟态的原型,冲着任性妄为的兄长反扑而去,可惜,他忘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兽爪跃到一半,使用过度的腰部无力的泛出一阵被车碾过似的酸麻与胀痛,猛兽捕食的动作硬生生变成了猫儿撒娇的打滚,一滚就滚进了玄戈的怀中。

  伴侣投怀送抱,岂有不接之理?

  就着兽兽叠压的姿势,辟邪王欺身而上,将弟弟牢牢的锁在肢体与胸腹之下,咬住对方颈后的软肉,再次成功一杆到底。

  当真是……混蛋……

  宁和的午夜里温凉的月光从天上照耀下来,柔风吹拂过光明野宽阔的金色草原。坤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兽吟,终是在之后无与伦比的快感中,再度软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