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21章

  北洛是被玄戈的动作吵醒的

  (接前章剩余,上限2w有点超字数了)

  长夜过去,晨间来临。

  阳光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溢出,暗沉的色彩逐渐褪去,白色的光一点点占满整片视野。

  这大概是北洛记忆里有生以来最荒唐的一夜——虽然暂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可这并是不能掩盖他与玄戈胡闹了数次的事实。

  两只维持着原身拟态的辟邪相靠着趴卧在光明野的草叶之上。

  北洛侧躺着身体,身上提不起半分力气,只有尾尖偶尔轻拍地面,证明他此时依旧醒着还未入梦。

  柔软的舌舔过侧脸的毛发,兄长认认真真的从弟弟的眼角梳理到修长的妖耳,耳根,耳廓,耳尖,柔软的触感让放松的辟邪颤了颤耳朵,微微一动的本能反应落在玄戈眼里,只觉得弟弟真是分外可爱。

  若是恢复成真正的原身,两人的身形差了不止半点,完全看不出是同年同日的孪生子,但若是缩小成可控的拟态,彼此靠在一起时再行对比便能看处二者之间的相似。

  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当然,若是细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不同之处——不论是覆盖头部的鳞甲还是四肢上的鳞片趾爪,玄戈的颜色都比北洛的略深一些,块面起伏的质感相较而看也更成熟坚硬。

  色差很微小,二人摆在一块比较时才能发觉,大约还是源于兄弟俩成长速度的不同。

  总被舔一个地方,北洛慢慢觉得有些腻味。他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蜷起的爪子挠向兄长,玄戈随意的避开这毫无准星的动作,低下头鼻尖蹭着北洛下巴的绒毛,顺着软毛生长的方向梳理舔下,引得慵懒的辟邪舒服的仰起头,将下颚与颈部胸口拉成平滑的曲线。

  这个姿势让玄戈的眼眸微微一暗,若不是已经胡闹了许久,弟弟的潮期也正常结束……唉,该说北洛什么好呢,真是个没有自觉的家伙。

  北洛不知兄长心思,如果猜到了,估计就一爪子直接拍上脸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有这么混蛋?

  后来很久之后,经过科普学习北洛才知道,妖族之中寻常坤泽的潮期有一定的规律——前次正式标记时他正好处于自然到来的潮期——一旦潮期开始,单靠药物便无法再阻止生理反应,但不论正式还是暂时,只要引入天乾的标记便可控制坤泽潮期中不安分的信引,再辅以药物即可提前结束这个过程,而若没有药物,过程通常会持续三天,甚至更长。

  当然,就算服用了药物,一定时间内接触天乾的信引也依旧会出现反复,更何况对于玄戈来说,他们已是结契的伴侣,就算坤泽不在特殊时间范围内,以他强大的信引也轻易的把对方强制拖入其中。

  是以,虽然若是不愿没人能强迫得了黑衣的王辟邪,但真追究起这方面的缘由,北洛对此心态很好,反正一切都推到兄长身上就行。

  嗯,没错都是玄戈的问题。

  舒舒服服的被兄长服务了半天,辟邪满意的把头压在对方前趴的两腿之上,半边重量依靠上玄戈的身体,放松着换了个休息的姿势。

  弟弟脸上浮现出自得与安逸,哥哥看着略是轻笑,他抬头看向天空明朗的朝阳,殷红的眼眸中映入亮色的光,心下一暖,升腾出一抹从未有过的安定与从容。

  宁静的图画落入眼中,北洛忽而醒过神来,他没关注兄长舒缓的心情,只觉得对方如今看来就是一幅吃饱喝足后十分满意的模样,怎么瞧都显得分外扎眼。

  “喂——”回想起之前戏剧性的情节变化,弟弟磨了磨后槽牙颇是不快的开口:“——你之前到底发什么疯呢?”

  辟邪王闻言一愣陷入沉默,瞳孔中闪过一丝略是微妙的色泽。

  见他不答,北洛口中溢出一声哼笑,就算这人不说,他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只是青年也不晓得这到底有什么值得介意的?他的过去与前世便是与玄戈无关又能怎么样,这混蛋就不知道“活在当下”这个四个字的含义吗?

  心里如是想,全然没想过若是换位思考,假定事玄戈先认识缙云后才知晓北洛,青年怕是连自己前世的醋都能喝下一缸——当然,真到那时,北洛也不会承认就是。

  修长的尾尖微微翘起,轻轻在地面上晃撞着扫动了两下,勾起一片绵软的草叶。

  “……说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这个问题北洛早就想提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结契的夜晚,星河之景,鄢陵阳平之行,还有昨日一夜的胡闹……于是他暂时将疑惑抛去了脑后,现在迟迟想起来,总觉得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应该把所有属于未来的旧事都和玄戈整理说开。

  “辟邪王微微偏过头,阳光在他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神色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所有的梦境和记忆都你被看光了……那些事里就没有让你好奇的?”梦里的细节其实北洛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回到十年之后,所有一切都在告诉青年:拥有兄长世界里,他所经历的画面与岁月尽是一场虚无的空梦。是以清醒过来之后,北洛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他已是如此眷恋属于此间的现实。

  至于记忆的部分更是模糊得很,但想来总归都是预知梦里的那些事,对方会看到什么他大约心中有数。

  玄戈听闻此话,他略是迟疑了一下而后轻声答道:“有。”

  北洛看了他一眼,复又颇有些无语的垂下脑袋,他就知道兄长会给出这个回应。“你这人可真能沉得住气,我要是不开这个口,你打算什么时候问?”弟弟的下巴搁在玄戈的前腿上,随着话语吐出,兄长能感觉到对方骨骼和喉结运动的轻颤。

  辟邪王垂下眼帘,鼻尖擦过弟弟柔软的颈部。“我不会问。”

  “……?”北洛眉头微挑,不明所以。

  柔软的鼻息落在弟弟的额角上,玄戈轻轻蹭了蹭北洛的侧脸,歪过脑袋,下巴敷在弟弟的颈脖之上勾出一个交缠的姿势。“既然那些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我又何必多问。”

  因何不信,为何隐瞒,这些问题曾经困扰了辟邪王很久,而通晓所有的缘由之后玄戈便真正定下了心——梦境片段已说得足够清楚,再者那些画面也不是愉快的记忆,他亦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言说而让北洛再次回想起来——自此无需多问再谈。

  弟弟怔了怔,他抬起头认真的打量起兄长的神色。

  说来,其实北洛也是抱着随便问问的心思,毕竟真正从未提及而全靠梦境才让玄戈知晓的真相只有天鹿城相关的部分:城破之事,羽林岚相的死,还有他的自己的逝去。

  不得不说玄戈的回答让北洛有些意外,好奇他看到自己未来结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却没想到哥哥竟会给出如此答复。

  “羽林、岚相还有天鹿城,所有人都还活着,我也在这里。”

  有些事兄长并不需要弟弟给出更多的解释与说明,他自己想明白已是足够。好比之前醋意的缘由,正如他希望传递入弟弟心间的话语——

  ——北洛的前世、过去和曾经的未来兄长都没有机会参与,但这没关系,一切为时不晚,在未来的日子里,玄戈会占满他全部的岁月,直到这一世走到终结。

  “这不是梦。”

  第二次重复出这四字个词句,真实温度流入心底。

  北洛扬起面孔望向上空,阳光撒满天幕照亮了整片天地,金色的草叶上滚落下剔透的露珠。温柔的暖意徐徐笼罩周身,如释负重,心上最后的一份沉淀就此烟消云散。

  许久之后辟邪轻轻应了一声,他趴回到兄长的身畔,枕着对方的前肢安心的闭上了眼。

  【二十一】

  熟识的气息渐渐远去。

  抬眼看向窗外清润的阳光,一着不慎,手中玉白色的瓷杯滑落而下,撞击在暗沉的地面上,化成一地晶莹的碎片。

  有谁微是一怔,看着地面上裂开的瓷片,露出一抹轻嘲的淡笑。

  北洛是被玄戈的动作吵醒的。

  朦胧半醒的辟邪睡眼惺忪。

  他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不知源何与谁争辩了起来,不欢而散后这个梦就结束了。脑海迟钝的回忆着梦境,北洛茫然的睁开眼,亮色的天光刺得眼眸略有不适。

  奇怪,离火殿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亮的光了?

  直到一个湿润的触感从额角走过,辟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并非天鹿城而是光明野的金色草原。

  适应了亮光的眼眸扫视周身,比自己身形略是高大一分的辟邪拟态紧靠在身侧,兄长略低下头,看着怔忡迷糊的弟弟,轻轻地又舔了一下他眉眼上的白色软毛。

  “睡醒了?”

  困倦还未散去,北洛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回应,很少化为原型的辟邪听着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陌生。“……怎么了?”

  玄戈抬头望向草原远处树林与天际线交接的方向,简短的回答。

  “有魔。”

  这句话比什么叫醒方式都管用,北洛的脑袋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活动了一下关节,站起身抖了抖毛发上粘染的草叶,弓凹着背伸了一个满足的懒腰后迅速换为人形。

  黑色的长发散在脑后,青年抬手拢住发丝高高束起扎成发辫,迎着前方吹来的风细细感知了一下,果不其然,气流中魔的气息若影若现。

  辟邪王见状也恢复了人身。“去看看吧。”瞧着弟弟跃跃欲试的模样,玄戈便知道他定是要同行的,兴许北洛猎魔的兴致比玄戈还强上一些。

  二人循着魔气的方向一路走去,穿过金色的草野,不远处迎面而来几只找死的下等魔。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北洛的状态恢复得很不错,这群下等魔还没来得及施展一下它们冻人的绝活,便已经在太岁和天鹿的锋刃下可怜巴巴得灰飞烟灭。

  杂兵飞速的被解决完毕,兄弟二人却知道这次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们警惕的看向不远处摇曳的树丛,一阵裹挟凉意的冷风呼啸而过,忽然之间一抹巨大的黑影冲出树林,在空中翩飞出一条凸起的曲线后咆哮着冲向两只辟邪所在的方位。

  居然是大魔。

  扁平的黑色身体,飞天的肥厚肉翅,巨大的嘴出现在魔物的底面,模样甚是恶心,与沿海一带某些水深之物的形象有些类似。

  兄弟相视一眼,长剑再次出鞘。

  大魔比下等魔要强上不少,可以理解为一群寻常魔物中的老大,不过这种魔物的战斗力在北洛和玄戈面前还是不够看,默契的配合之下,惨兮兮的大魔没两个回合就被哥哥和弟弟的剑切成了碎片。

  长剑归入鞘中,北洛看着碎裂在草叶上的魔核陷入沉思。“……大魔。”

  自从来到九年之前的时间点,这算弟弟第一次在光明野遇见大魔,之于玄戈而言则是这一月里的第二次,中间相隔不过短短数日。

  “往年光明野里有出现过类似的魔物吗?”其实这句话北洛没必要问,只是有些事他必须要确认一下。

  “有。”玄戈的回答表明了一切。“但极少。”

  数日之间,下等魔的数量急剧增多,大魔则接连出现两次,两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魔族异变”这四个字,而这个词语是天星尽摇开始的前兆。

  虽说凌星见等人已通过占卜卦象表明灾难已然提前,但念及预知梦中的异同,北洛的心越发沉甸。

  明明还有八年多的时间……

  回到天鹿城的时候,这份不安的预感飞快的得到了证实。

  晴雪等在离火殿的门口,交来一份源自星宫尘仪社的传信——人族言道:星象异变已然有征兆,无名之地传来异动。

  相隔一日,北洛和玄戈再次来到了鄢陵。

  不同于日前放松的心境,今日的他们为星辰异变一事而来。落地之后,兄弟两人直奔博物学会,此地几乎成了辟邪族与人族专门的会面之地。

  进入精致的院落,星工辰仪社弟子恭敬得引着两位身份不明却备受敬重的客人走入一层的会客室内。房间里聚集了不少人,两位博物学会年长的学者,一名人族的修仙弟子,还有姬轩辕。

  负责联络的青年是星工辰仪社一位面生的弟子,青年是凌星见的师兄,统管剩下两位师弟,待人来齐他向着北洛和玄戈恭敬行礼,而后开始说明情况。“见过二位少侠,在下是星工辰仪社的内门弟子顾青山。”这个叫顾青山的人是上次那位白胡长老的弟子,好看的少年郎,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前次二位与师父说明了‘天星尽摇’灾祸一事,师父回门后与诸位长老和其他修仙门派进行了沟通商议,在提及的九处地点皆寻到了祭坛,但有四座已经损毁,剩余五座都被保护了起来,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直看守祭坛的家族,虽然他们已不记得缘由,但这个使命却代代相传了下来。”

  北洛略略颔首,守护祭坛的家族应是黄、路二家,他们拥有上古血脉的传承,如果遇到北洛、姬轩辕或其他血脉传承者无法赶到百神祭所的情况,由这两家族顶上可以弥补空缺的位置。

  “阳平的刘家你们可有接洽?”刘兄是玳族的传人,若要开启百神祭所这也是重要的一环。可惜这次阳平见到了越三郎和余梦之却没碰到刘兄。

  也罢,以后总有机会。

  顾青山点头称是,他们没有告知刘兄太多细节,但已安排了人手在需要的时候定能保证玳族传人顺利到达百神祭所。汇报完消息之后,顾青山继续回到祭坛一事:“在祭坛周围的土地里,我们发现了许多半魂莲的莲子,已尽可能进行收集与清除。”

  和预计一样,这一点北洛信任人族的行动能力。

  说完了祭坛,下面就要说到传信中提及最关键的两个重点了,顾青三按顺序的先抛出了第一个确凿论断。“门派中掌门师伯和师父观察到,天象异灾、星坠于野,如今皆已出现了前兆。”弟子说,近日天空已有出现流星陨落的现象,并且次数还在逐渐增多,星辰产生的异变与卦象吻合,亦同北洛所言的征兆统统对应,约莫是所谓的“天星尽摇”即将正式开始。

  一锤定音。

  北洛眼眸微动,抱着双臂陷入沉默。果真提前了,原本还残存的几分侥幸心理,事到如今由不得青年再坚持预知梦中九年之后的节点。不幸中的万幸,那个梦到现在为止大约只有时间出了错,否则……

  黑衣的青年没有继续思考下去,现在不是动摇心神的时候。“明白了,无名之地又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个问题在前者明说了之后已无需再问,答案与之相连,天星尽摇即将开始,巫炤醒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您说的可是阳平郊外与湖水岸相连的山中墓穴?”顾青山面露迟疑,目光瞥了一下垂头坐于边角的一位弟子,无奈得叹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自那日您与师父说起陵墓一事,我等便派遣了弟子在山外定期巡查,两日为一轮,前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昨日巡查时,才发现有异。”

  顾青山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详情还是让师弟来与您说吧。”他侧过身,让出身后一脸憔悴的弟子。“这位就是昨日发现状况的人。”

  负责看守无名之地的师弟走上前,饱含歉意深深一拜,他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从早前并无发现异常说到中间前往附近的城镇支援同门任务,再到回城时候远远一眼,以及近几次未曾靠近的巡查和昨日的状况。

  无名之地墓穴石门的门口布置了一个与该弟子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的疑阵,由于前几次巡查他并没有走到门口检验,是以弟子并不确信这个阵法出现的时间点究竟是前几日还是自己外出离开的六日之内。

  “这么说,你只能确定有人能进入了墓室?”这个回答在北洛意料之外,复制疑阵摆在石门之前掩盖住此间出入的痕迹,这种事情并不像是巫炤的作风,西陵的鬼师如果醒来绝对不会在意此举是否会引起外人注意。

  然而看门的弟子对此却并不肯定。“石门旁边有一个挖空的入口,但我解除阵法时,石门也是半开的状态。”

  能让成年男子通过的洞口,这很像古考会的作风,但半开的石门……九年之后北洛走出无名之地时,石门也是半开的状态。虽然不排除是盗墓贼离开时打开了门,但是……青年眼眸微凝,抬眼看向一旁倾听的上古之人。

  姬轩辕对上友人的目光,相触瞬间思绪心照不宣。

  “你们可曾听过古考会。”

  星工辰仪社的弟子面露茫然。“那是什么?”

  北洛没有再问,这么说,古考会在今日的时间段还未建立。黑衣青年记得这个盗墓组织由怀庆所建,怀庆的家族收养了贺冲,贺冲长大之后怂恿怀庆继承了父母遗产的怀庆建立了古考会。

  说来,怀家亦算是西陵的后人……

  开凿石洞入墓的手法让北洛几乎可以肯定,进入无名之地的人是盗墓者,只是如果不是古考会,那又会是谁?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个意外,卷入的也是九年后不曾与之有关的旁外之人。

  守门的弟子连连致歉,他深刻的检讨自己的疏漏。其实他挺可怜的,一直以来这份看守的任务他都完成的很严谨,而唯一疏漏的时间段里,一切意外就迅速的发生了。

  当然,在抛弃了用磔先行出手根除后患的想法后,北洛已然预料到了这一天的降临。

  天星尽摇也好,巫炤苏醒也罢,该来的还是来了。

  讯息交流完毕,北洛与姬轩辕商议之后,决定一同去往无名之地。

  盗墓者的身份,巫炤是否醒来,司危、鸤鸠等人的情况,这一切都需要进入墓中才能得到准确的结果。

  无名之地。

  站定在灰色的石门之前,再次到临此地,黑衣的青年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心底却是五味掺杂。有些事已经在未来赢得过一次终结,如果可以这一次他更希望一切可以永远尘封,而不是莫名其妙的不得不再来面对一次故人。

  这种感知饶是姬轩辕也未必能完全体会,但无论如何,如果事态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北洛亦不会逃避。

  解除了疑阵的石门呈现出半开的状态,门口的空地一圈几乎没有灰尘,与周遭的环境对比,明确的表露出了它最近有过来客到访的事实。一旁的岩壁上洞开一个中年男子可以出入的破口,上方的藤蔓垂下一缕半遮在入口之上,两旁碎了几块灰石,能确定有人进入,但无法判断对方有没有命从此处返回。

  北洛第一个走入墓室,紧随在后的是玄戈和姬轩辕。

  星工辰仪社的弟子没有一同前来,天星尽摇已经开始,对于不知时间、不明地点的未知灾难,人族的子弟每一个都被分配了任务前往各处布局准备。

  穿过长长的下行墓道,走过第二扇石门,映入眼前的就是被小缨子称为“殉葬之间”的石室——事实上,这个观点当初离开墓室时北洛便表面自己与未来的少女持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这个房间是为了迎接墓主人重回世间而准备,后来事实也证明了青年的预感。

  然而第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出现了,此处的獍妖坐骑数量俱全,并没有出现缺少。

  北洛停在獍妖的骸骨前陷入沉思,未来记忆中他踏入此地时还曾与这些骸骨有过一战。青年明确的记得巫炤唤醒了其中一只,随他一同离开了无名之地。然而如今獍妖数量未少,莫非巫炤其实并没有醒来?

  姬轩辕显然也存在同样的迷惑,三人停在墓室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向下行进。

  如果巫炤真的没有苏醒,故人沉眠,他们并不想打扰。最后还是北洛先迈出了步子,左右都来了,如今正值天星尽摇,有些事还是必须看清楚才能真正的放下心。

  冗长蜿蜒的石道向下扭曲延展,潮湿的空气弥漫着少少的水汽,腐朽的味道充斥鼻息。

  不知为何,此次曾经干扰过北洛的灵体残魄并未出现,而那种存活于暗处磷光一般的妖物亦是完全不见了踪影,这让北洛觉得很奇怪,眼前的墓室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机,寂静无声,弥漫着死一般的沉默。

  地面上残存的纸条映入北洛眼帘,他记得这个埋葬于墓穴中的故事,许多迹象残留着记忆中未来的影子,但也有更多的细节无形中莫名的发生了改变。

  一直走到山崖边,北洛都没有见到任何磷火或是灵体残魂。

  就好像这些曾经存于石道中的鬼族妖物已经消失了干净似的,又或者这里本就没有那些生灵,不过是预知梦再次出了错?诸如此类的细节北洛没有与同伴说起,他只是隐约得确定,自己走下墓道这项选择大约是正确的,即便这个正确可能意味着他并不希望出现的结果。

  石道结束于一处断裂的山崖边。

  三人停在崖岸向下看去,空荡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声音,北洛记得这最下面本该是一条河流,但他没有听到水声,下方的世界也没有任何光影,寂静的只能听到耳畔隐隐的耳鸣。

  顺着边缘的石块跳跃而下之后,北洛清晰看见,凹凸起伏的河床上不知何时已然流尽最后一滴水珠。

  有些事几乎可以确定了。

  黑衣的青年微闭了一下眼,抬步沿着水底的石块一路向前,弯到湖心岛所在的位置。

  岛屿像一个半开的莲花,层层裹挟的中间是一个从上古时候便遗存下来的棺木。北洛看着半开在蜃珠光影之下空荡的棺椁,眸色幽深看不出情绪。

  果不其然,曾经沉睡其中的人早已起身离去。

  对于巫炤苏醒这件事,青年似乎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不如说,他确有过几分侥幸的心理,但或许从听闻无名之地传来异动的时候,北洛就没有怀疑过别的可能。

  这一次,鬼师清醒的时间比原定提早了八年多。

  正如突然而至的星垂于野,这违和的情形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还有数量完整的獍妖,消失的魂魄与妖物,一切透着古怪,北洛一时陷入踌躇。

  白衣的王者在棺木不远的陪葬品处发现了什么。“你们来看——”辟邪王蹲下身,手中微弱的焰光照耀出下方夹缝间两具扭曲的尸体,干瘪发黑,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骸骨之上,像是两具没有腐烂完全的骷髅。“他们的血肉都被吸干了。”

  “……”北洛眼眸微动,没有出声。

  苏生之术是一种刑法,而其中最为痛苦的一点莫过于复生之人如同灵力操控尸体,只有吸食生人血气才能维持存活。这两具干尸只怕就是混入其中的盗墓之人,至于凶手为谁,一目了然。

  唯一不确定的地方时,究竟是这两个家伙唤醒了巫炤,还是他们恰好倒霉的碰上了鬼师醒来的时刻。死有余辜吗?也许是吧,不过用“自作孽不可活”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

  姬轩辕沿着湖心岛走了一圈,看着一旁完整而毫无损坏的陪葬,他沉思了片刻,心中生出几分猜想,言道要去一旁看看,语毕便留下北洛和玄戈,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黑衣的青年没有再看那空空的棺木,转而走到岛屿台阶凸起的石块上坐下。蜃珠漂浮在空中,昏白的光影下,称得青年的五官半隐在明暗中,莫名的有些遥远而缥缈。

  对岸的石壁上绘有百神祭所的图卷与巫之堂崇拜的眼眸纹饰,黑暗中亮起闪烁的光,大约是姬轩辕正在壁画前查探信息。玄戈在弟弟身旁停驻,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安慰。辟邪王知道,对于现在的北洛而言,也许他更需要属于自己个人的空间。

  口中呼出的轻叹在寂静的空气中听得格外清晰,青年约莫是想起了什么,突兀的说道:“每一位鬼师的棺柩前,都会立一块碑,上面记有逝者的名字和生平。可在这个墓里,没有这块碑。”

  罪人无名,罪人不配留下自己的名姓。未来的巫炤报复别人也是惩罚自己,而九年之前的现在,他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

  鬼师的存在如同灾难中唯一的变数,好在此间的巫炤应当还不知道姬轩辕已醒,亦不晓得缙云已经转世轮回,大约他的目标继续会锁定在人族与魔族之间的自相残杀上吧。盗墓贼的尸体干瘪的太厉害,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何时死亡,但满打满算,巫炤的苏醒应当还不到半月,阳平莲子已除,祭坛也被寻到,不会再出现梦境,魔便无法借道进入人族。

  不知道这一次,西陵的鬼师会用什么方式复仇?

  半个时辰后,姬轩辕从对岸返回,他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见到北洛与玄戈,上古之人第一句话便言道:“司危没有醒来。”

  黑衣的青年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转向棺椁变陪葬的陶罐,完好无损,如此意味着鸤鸠也依旧处于沉睡之中。

  这么说,醒来的人,只有巫炤。

  茂密的树林之间,有谁离开了魔域回到常世,停留在一处早已被损毁的祭坛遗迹之上,手下的草叶翻出青白与殷红的光,流淌而下冲入土层深处。

  黑长发丝垂落身畔,鬼师似有所感的抬起头,遥望向远处白红交接的夕阳天际。

  也不知魔域那边思考的如何,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空间阻断的另一边,魔域大小空间中极为暗沉的一处。

  有谁从座椅上站起,袍角垂落地面,半开的衣衫之内,青白的肤色上扭曲这一条巨大如蜈蚣般扭曲的伤口。“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属实。”属下低下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话音落下他欲言又止,艰难的迟疑之后小声开口劝阻道。“可是,庚辰大人您的伤还未好。”

  上古的魔物不屑的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不必再提。“天星尽摇都到了,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殷红的眼眸中闪烁出紫色的冷光。“我是该去会会那群辟邪了。”虽然本来,他就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画面浮现脑海,魔物的弑杀怒意缓慢弥上心头。

  “大人,碑渊海那边可需要……”

  “无所谓。”始祖魔冷笑了一声。“那群无能的天魔,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待本座轰开天鹿城的门,他们自然会像狗一样的跟上来,不必理会。”

  腹侧的伤口窜出一阵火烧的似的微痛,隐约可见微弱淡金的光,紫黑的魔气翻涌而上,迅速的将这股残留的辟邪之力再次压下。然而至刚的妖力像是挥赶不去的蛆虫,魔气无法将其吞噬分解,残留之力始终盘踞于伤口之上,致使上古魔物的伤势虽已结痂却始终不得痊愈。

  好在,天星尽摇让所有的魔族都感觉到了力量的回升与恢复,如今这份辟邪之力终于越发羸弱,或许很快他便不会再受起侵扰。

  人族处传达的信息既已得到确认,念想随之浮上心头,有谁微微虚起眼眸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眼中有光一闪而过。这一次,他定要报一剑之仇,让那座城从此于魔域消失。

  绝望的等待吧。

  “天鹿城。”

  ****

  天星尽摇走入开端,人族进入最后的战前备战。

  据说百神祭所方面需要的传承血脉家族皆已寻备妥当,灵火铳也研制完成,目前正在加急赶制数量,希望尽可能造出更多的武器派发于军队手中,以此预防可能到来的灾难。

  从无名之地返回,北洛的心里就沉甸甸的。

  玄戈走入离火殿的时候就看见黑衣的青年站在窗边,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北洛的确在犹豫一件事。“你说,我该不该再去一次巫之国?”

  用的是问话的口气,但白衣的王者出于对弟弟脾性的了解,这话从某种意义上已等同于肯定,不过是恩怨方面的心结在决定做下前伸出了最后的阻挠。

  北洛与其说是在问兄长,不如说他是在质问自己。

  九年之后的记忆里青年虽然从巫之国中得到了磔,但最后到达西陵时花海一战他最终还是并没有使用这柄匕首。诚然如他心中决断,对于北洛来说,天鹿城城破,阳平梦域,以及鄢陵被魔族入侵,巫炤做下的事注定了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结局,但即便如此,作为缙云的今生,他并不想用磔这样的刑具杀死巫炤。

  过往之事像是泛黄的纸张,浮现脑海之时就算是九年之后的梦都仿佛隔了上辈子似的。

  发觉自己的迟疑与犹豫,北洛忽而觉得有些可笑,从无名之地开始他便注意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大约是原本死去的人如今都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尽管此间世界的巫炤已经醒来,但鬼师还未第二次犯下九年之后的复仇之举,是以连带着那些曾经彻骨的愤怒竟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知不觉被淡化了几分。

  理智给这个思绪打上了错误的标签,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巫炤的想法,可能面对的境况,北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何况这从来都不是他一人之事。

  心脏沉入水中,前厅的殿堂中许久没有人声说话之音。方才抛出的问题石沉大海,北洛看向沉默的兄长忽而开口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玄戈微偏过脸,眸色淡淡落在北洛眼中,灰色的瞳孔倒映出兄长认真的神情。“你心中若已有了决意,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可。”他一直都很相信弟弟的判断。

  黑衣的青年微微一愣,他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垂下眼帘,沉默不语。有一瞬间,他大约是想反驳的,微凉的寒意被温暖的热度打散,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说的不错,是他魔怔了。

  少顷,门外突来侍从汇报——天鹿城的大阵生发预警,光明野出现魔物。

  自从姬轩辕结合了人族新研究修缮过大阵之后,天鹿城对于光明野的掌控也比过去更精准了一些。魔气出现时,城中阵心便会传出感应,及时察觉的辟邪王与弟弟第一时间前往外界。

  走出却邪之门,捕捉着空气的流动,辟邪王感觉到了少许魔气,远远传来,约莫是树林靠向草原的方向。

  “……魔气好像变重了。”北洛隐约觉着这感觉和他梦中九年后的印象有些相似,处于魔族异变时期的光明野就是这种气息,明明还有一段较长的路,魔气隔得极远却还能依稀察觉,似有若无却真实存在。

  前日人族传言无名之地有异,天落流星,此一征兆几乎可以确定“天星尽摇”已经开始。如此看来,光明野所有出现魔物的情形都得到了明确的解释。不知道当年玄戈去世之前天鹿城遇到的魔族异变与此前几月的状况是否相同?一切未免太快了些,像山脉与平原连接的曲线,从原本不急不缓的增多到某一天数量上突然的拔高,更多的下等魔出现,其中甚至还有大魔。

  下一步该是什么?异种?北洛如此想着,还不知道没过多久他就一语成谶。

  走入林中,像是踩入范围之后展开的机关,浓雾突现笼罩周身。

  两位王辟邪已经对这类藏匿型的魔物已是见怪不怪了,它们喜欢依靠在雾气遮掩气息从而偷袭,但如果掌握了魔气的动向便能及时的闪避或抬剑格挡,那点冲击的速度在北洛和玄戈眼里根本不够看。

  魔物显然小看了两位王族辟邪,而小看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鹿和太岁面对着相反的方向挥斩而去,两方冲出的魔物同时灰飞烟灭。

  恢复战斗的感觉略略松缓了心神,无名之地的事让北洛心绪烦闷,而这群撞到剑锋上的下等魔则成了他平缓心情的最好沙包。以往一个人除魔忙久了是很累的工作,但真的被迫手无缚鸡之力后,北洛也算受够这份难言的无力感,力量回到身体中的感觉极好,他再也不是去鼎湖时那会儿只能跟在哥哥后面等着对方扫荡魔气的病患了。

  兄弟搭配,干活事半功倍。

  两人一路沿着光明野的树林清理至一望无际的草野,视线所及内的所有下等魔纷纷毙命在天鹿和太岁的锋刃之下。整个过程很顺利,几乎没有哪只魔能扛得住兄弟二人的攻势,不多时,北洛和玄戈就巡视完了整片光明野。

  中间偶有耽误时间的战斗,有些魔从水潭中蹦出,稍有不慎会被敌人的能力冻上片刻,不过这等浮于表面的控制顶多只能阻挡几秒,等脱出了桎梏,这些魔也就死到临头了。

  平日对其他巡逻队而言需要半天左右的工作,两人一个时辰左右就尽数解决了。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这附近的魔气已经清理干净,转头返程时,竟是从天鹿城的方向又传来了魔气。

  相似的剧情换了一个时间点缓缓重现。

  魔气自却邪之门所在的方向传来——如果北洛有幸参与过九年之后辟邪王去世之前的最后一战,他可能会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光明野位于魔域,想完全根除魔气很难,但除掉可寻的魔物之后,魔气减少,误入的魔族就会少上许多,通常会安逸一阵,可这个规律显然不适合天星尽摇影响下异变的时段。

  大群下等魔突兀的聚集出现在却邪之门附近,少说有数十只。分明已经将这一带的魔气清理干净,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又多出了数量如此众多的下等魔。

  更糟糕的是,这群下等魔的状态和平日有着极大的区别,像是被什么号令召集到了一处,前赴后继涌向却邪之门附近的空地高台,迎着空中盘旋的旋涡,下等魔们纷纷一跃而起冲入气流,像是被旋涡吸入其中似的消失不见。

  整片光明野的魔气都在飞快聚集,北洛感觉到那处漩涡中凝聚的魔气骤然增长,好似将所有的碎片集合为一个完全的整体。

  一声震天的咆哮传来,暗色的旋涡猛然壮大了数十倍,尖锐而干枯的四肢从洞穴中爬出,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强烈的魔气震得北洛和玄戈在数里开外都能感知到地面的震颤。

  “……异种?”

  乌鸦嘴一语中的,谁能想到居然真的出现了异种。

  北洛不是初回面对等魔物,但亲眼见到下等魔融合一体形成力量堪比天魔的集合,这个过程还是第一次。可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异种?算算,北洛与异种直面的交锋也只仅限于当年巫炤设计驱使赤厄阳击破天鹿城时的那一次。

  异种的目标显然是却邪之门,不太美好的记忆浮现脑海,北洛的神色迅速沉了下去。

  “北洛,你……”身旁的兄长刚要开口,那厢的弟弟已然快他一步向前赶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

  阻止的话语停在口中,也罢——辟邪王不再多言,当下追在弟弟身后。北洛决定了事便不会听从旁人劝阻,而当务之急是除掉这个进入光明野找死的魔物。

  之前的大魔也好,群体而上的下等魔也罢,北洛和玄戈并非第一次并肩作战,但唯有这一次的敌人值得他们认真起来。异种拥有天魔的实力却无高等魔族该有的理性,它除了知道破坏和杀戮之外并没有更多的神智。

  感知到身后两股妖气的接近,异种正准备攻向却邪之门的肢体停在半空,突兀转变了方向,直冲着两个飞身而来的辟邪撞去。

  强大的魔气熏得天空暗沉下来,阴云遮住了阳光,灰蒙的雾里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长鞭一般粗壮的肢体从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间穿过,北洛借势踩在坚硬的肢条之上,翻身闪过对方横向截来的扫击,玄戈在空中开启了裂空的缝隙,从肢体的上方的空荡穿过空间。异种被两个渺小的身影晃花了眼,一时也顾不得集中目标,看见谁出现,就抽着身体攻向敌人。

  上行步调遇到些许阻碍,此类魔物具有相当结实的身体,若是直接进攻难免浪费太多时间,直取弱处才是上上之策。

  天鹿一剑挡开弟弟面前自上劈下的触手,心有灵犀的,北洛与玄戈对视一眼,两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跃步而上,沿着魔物高大身体与触手一路飞身跳跃,避开空中的扫击之后,一个落在独眼身前,一个停在魔核所处的平台之上。

  一群下等魔从边缘聚集而来,阻止着这两个想要直捣黄龙的妖王。太岁扎入眼球,魔核同时受到剧痛的斩击,异种似乎被激怒了,两边全部的触手都飞扬起来,向着独眼和魔核周圈的位置重击而去。

  帮忙的下等魔被打成一堆灰烬,而辟邪则敏捷的躲开了所有的进攻,像是抓不到的虫蚁,引得异种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嚎。

  此类魔物本就是由着诸多的下等魔集合而成,招来更多的小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可对方的剑刃显然没有给异种更多的时间,眼球射出的紫光被再次避开,长剑的锋刃扎入核心,异种的眼前一片黑暗,剧痛之感让他疯狂甩动起头部。

  顶端之上的辟邪王飞身跃起,天鹿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焰,最后一击将晶石般的魔核劈得粉碎。

  异种扭曲得身体僵直在空中,像是轰然倒塌的巨木,落地的时刻散为一地飘起的风尘。

  魔气散去,光明野的天空回复一片安静的澄澈。

  白与黑的辟邪落回到地面上,辟邪王上上下下把弟弟打量了好几遍,确定他如自己一样并无任何损伤,方才放下心来。

  异种实力虽强但至多也不过是天魔水准,对于玄戈来说交给他一人也能很快解决,不过这种与弟弟协同作战的感觉非常好,辟邪王意外的很享受这个过程。另一位黑衣的青年心情也有所好转,能击败异种和除掉下等魔与大魔是两个层次的事,成功恢复一定战斗能力,没有比这件事更能让北洛的心绪安定下来了。

  ……虽然这一次能如此顺利大部分原因也是由于身旁有玄戈在,如果只有北洛一人,他不认为自己杀不了这个庞然大物,但至少不会如此轻松。

  浮现起方才对战前的记忆,兄长大约曾希望他不要出手,把这种危险的家伙交由辟邪王一人应付。当时的北洛装着没有听见,此刻回想起来脑海里突兀得忆起了嫘祖当年说给缙云的话。

  ——大概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想要保护你的人,即便你再强,这个人也能为了你不惜性命。

  ——到那个时候,缙云你就懂了。

  玄戈收起剑,转过脸的时候正看见弟弟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眉头微挑辟邪王给来一个疑问的眼神。“怎么了?”

  天鹿的剑刃不止一次荡开过前方扫来的敌袭,青年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不,没什么。”对于话语的前半句他已经懂了,但是如果可以,后半的内容北洛希望永远不要有让玄戈有机会证实这句话。

  ……嘛,如果玄戈知道弟弟此刻的想法,只怕就是另一种反应了。

  回到城中的时候,出城之时由于巫之国而生起的烦闷已然消散而去。

  比起已经下定的决意,北洛现在更在意光明野中越发增多的魔物。据说当年青年初到天鹿城时,却邪之门外也出现了一次异种,油尽灯枯的辟邪王在他去世前最后一次保卫天鹿城不受战火侵扰,而在这之后,天星尽摇就此拉开了序幕。

  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羽林、岚相交代布防事宜的白衣兄长,黑衣的青年眼眸微闪,他忽然升起一分奇怪的预感,不知道当年是何样的状况,此次异种再次现身于天鹿城城门之外,会不会也成为一切开始的征兆?

  思绪到此略是停顿,北洛取出传信之物,联系上星工辰仪社。接听消息的人是内门弟子顾青山,一旁隐约还能听到凌星见打招呼的声音。

  北洛没有说起天鹿城的事,他简略的询问了一下人族的状况,并告知魔族已出现异变。星工辰仪社的弟子心神一凛,忙得连连言道他会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于向掌门,以作后续安排。

  挂断传讯之前,对方传达了门内长老新的观测结果,群星异象已生,一切应谨慎防备。

  征兆的结束意味着开始的到来,人族的话语像一句有力证明,与北洛先前的预感达成了近乎吻合的一致。

  不多时后,霒蚀君云无月的出现带来源自魔域深处的传闻,给与这篇序幕放下最后一块奠基之石。

  女子的声音一如往日,平静温冷而如水面般没有一丝波澜。

  “庚辰有异,万事小心。”

  北洛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兄长。白衣的辟邪王看起来对此意料之内,他略略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此事。

  云无月也不知更多的详情,她只听闻魔域中近日出现传言,据说庚辰欲与天鹿城一决高下。

  听到这话,北洛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叫庚辰的家伙,伤已经好了?”分明预知梦中,便是十年之后始祖魔都不曾叨扰过天鹿城。

  除了时间节点的错误之外,如今出现了第二个与未来记忆不同的事件。

  黑衣的青年眉头紧皱,他对这个敌人一无所知,而本以为至少这次的天鹿城不必再面对战火危机,现在看来好像是他放心的太早了。更糟糕的是,如果始祖魔只是向玄戈发起单一的决战也就罢了,从云无月提供的讯息而看,对方似乎针对的是整座天鹿城,倘若真是如此,一场战事在所难免。

  赤厄阳曾在巫炤的帮助下让辟邪族元气大伤,如今换成始祖魔……

  北洛不知道这中间有没有巫炤的手笔,若是鬼师不曾参与,为什么一切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还是说,这一切莫非与他有关?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北洛思绪略是停顿。因为拥有了未来的梦境记忆,青年介入其中改变了很多事,兄长不曾在战事中受伤便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而在这基础之上,为了规避可能出现的灾难,他做了许多努力包括提前向人族预警、唤醒姬轩辕等等。然而眼下的诸多状况绕了一圈,许多竭力避免的困境却是以更换形式的方式再次让轨迹回到原点。

  人族有词写作“命运”与“定数”,它将这世间发生的事全部归结为必然,此类话语放在过去北洛是不屑一顾的,黑衣的青年笃信前路就握在自己手中,他的一生定是由自己掌控。可话虽如此,占卜出卦象的凌星见,坠入梦魇的葛先生,寻觅离火石的夕朝,还有此刻站在未知阴影中的始祖魔。

  冷色的光透过青蓝的窗落入离火殿的前厅,半开的门栏里吹入一丝清凉的风,纷乱的思绪走到此处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巧合,亦或真是所谓冥冥里,命中注定?

  他知晓多思无益,面对争取是唯一的出路,但疑问浮上心头的一刻,心中依旧下意识的生出几分难言晦涩。仿佛受到感应似的,手背上传来一阵特殊的暖意,有谁的掌心包裹而上,垂下的袖口掩住了辟邪王的动作,玄戈镇定自若的看向霒蚀君,谢过了她的提醒。

  云无月点了点头,若有新的消息她会第一时间传信玄戈,说完这句话,霒蚀君离开了厅堂。

  空荡的前厅中只剩下并肩而立的二人,辟邪王转过身看向一言不发而神色复杂的弟弟,自从知晓了兄弟梦中全部的经历之后,他们之间的灵犀之感更上了一个层次。

  体会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哥哥很容易就猜到了弟弟的心情。

  “北洛。”兄长念着弟弟的名字,他似乎很喜欢这两个字眼走过唇齿的感觉。

  交叠的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辟邪王的声音像是一剂定心的灵药,落在北洛耳畔按捺下青年紧绷的心弦。“你不必担心,亦无需自责。”当年始祖魔身上误差偏延一寸的剑伤也好,如今天鹿城意外招来的灾祸也罢,这一切都不是北洛的错。

  也许是上天使然,但既已走到了此间地界,不论所谓的天道规则是否存在,于他们而言,唯一能做和应做的只有协力面对这一点,除此之外其他都不再重要。

  既是还未成注定的事,总能寻到一线生机。

  辟邪王的眼眸里倒映出弟弟的面容,他的眼眸里有着从始至终都不曾动摇过的光。

  庚辰的伤由于天星尽摇或许会加快恢复,但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天鹿城,那么不论是为了弟弟还是为了族人,他都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数千年来,辟邪一族如今的荣耀与延续皆是数代族人拼命守护、努力奋斗而得。

  与天争命,本就是如此艰辛的过程,战斗抗争亦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他对北洛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天鹿城一切有他,且安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