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晚餐大部分都很清淡，但营养搭配均衡，味道也还不错。
慢慢的沿着大道将胃里吃的东西消食，8点多月亮招摇地挂天上，又圆又亮，比平日要注目许多。
余怀之在人工湖旁边停下来，仰头望月。
“今天是十五，难怪月亮这么圆。”
“十五是什么？”Alexander意识到他说的是日期，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明明不是15号。”
“是农历十五。”人工湖的水面在月亮照映下两人的脸衬的清晰深邃，余怀之吹着迎面而来的咸咸微风，跟Alexander科普，“每个月都有初一，十五，15的时候月亮就是圆形，其余日子是弯的，大部分还很细长。”
他脑海中想起一句诗，轻声吟诵，“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是古诗吗？什么意思？”
余怀之想了想这其中的含义，觉得有些伤感，便摇了摇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一句更好些。”
Alexander磕磕巴巴，将他说的古诗重复了一句，问：“月是故乡明。是指故乡的月亮吗？”
“是啊。”余怀之笑道，“这算是一首怀念家乡的诗。其实人不管走到哪里，归根结底都是会怀念故乡，觉得故乡最好的。”
“为什么我不觉得故乡好，我觉得我的故乡太没有意思了。”Alexander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说，“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只想赶快逃离那个地方。随便走到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对我来说就是梦想实现。我太渴望拥自由了，不是像谁也不是要模仿谁，只是单纯的为我自己活着，身上不用背负两份责任，还要考虑他们高不高兴。”
他来中国只是为了顶替那个真正的小少爷，因为对方犯了些错，要逃避逮捕。
余怀之不明白是什么样的错误才让一个富豪有这样的想法，竟然把他儿子送到这里来想着避难，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世上存在跨境抓捕这一说，就算身在异国他乡，如果是重刑犯，也会根据条令被带回去。
看样子对方犯的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错，他们只是躲避牢狱之灾而已。
月下冷清灰，美人身边侧。
余怀之看够了月亮，目光落在Alexander脸上，欣赏他的眉毛，眼睛。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让人没有半点移开的念头。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应该算得上艺术品，余怀之实在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放着如此稀世珍宝不珍惜，反而让他去做一个什么狗屁替身，这简直荒唐。
今夜的月色真是美好。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湖力大学的人工湖旁欣赏过如此美妙的月亮。
也许欣赏的不是月，是和Alexander在一起的这静谧时光。
站的时间有点久，Alexander在湖边蹲下来，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湖面。
咕咚一声，石子顺着水面沉下去，很快无影无踪。
Alexander抬起头问余怀之：“你和那个人也在这里看过月亮吗？”
“谁？”
“你的前男朋友，那个很坏的植物学家。”
“没有。”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余怀之猜想到他肯定会有这样的假设命题，又觉得人真是有意思的物种。
怎么多大年纪的小朋友都会忍不住前任后任对比一下？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个时候哪里会想到在这边赏月？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都在思考怎么备课、怎么教学，当时他是我的助教，心思用于整理上课要用的PPT和点名上，哪有如此闲情雅致，来这边赏月亮。”
可能是年代不同，那个时候的人们不太擅长这回事，也没人想起谈恋爱要在外边看一看月亮。
“所以我是你的第一次。”Alexander说，“是不是这样？”
这个说法很奇怪，但余怀之不得不承认，“对，你是我的第一次。”
提起这个话题，Alexander难免想知道更多：“你还和我做了什么第一次的事？只是看看月亮吗？有没有其他的？”
“有很多很多。”余怀之满足他的求知欲，伸出手掌，一样一样点着给Alexander介绍，“比如第一次一起在食堂吃饭。第一次吃别人亲手做的饭。第一次为别人做早餐。第一次去河流上旅行。第一次在学校里和喜欢的人打网球，还赢了。”
所有的话就为了最后三个字。
Alexander果然站起来有点生气：“我下一次会赢的，你不可以小看我。”
余怀之看他气鼓鼓的脸，就很想笑：“那是当然啊宝贝，你还很年轻，将来总有许多机会一样一样超过我，变成我心目中的第一名，世界上的第一名。”
他对Alexander的所有夸奖都是发自内心，也是真心希望他好，他超过自己。
莫名的，Alexander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红：“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不要变老。四十岁和二十岁很好，50岁和30岁也很完美，可如果是六十和四十……那会很奇怪。”
余怀之胸口仿佛被无形的捶了一下，原本拾起的希望在这一刻一点点凝固，将他从梦幻的恋爱快乐中拉回现实。
他看着Alexander坚毅的脸，心想今夜的月亮是这样好，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像是老天奏响了一曲离别前奏，如此伤感春秋？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沉默下来。
Alexander也被自己一句话弄得很是感伤，重新望向宽阔平静的湖面，很久都没吭声。
他和余怀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在河面上漂流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样的珍贵体验，也许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不是什么美好主义者，也知道有些事一定不可能重来，就是再希望，也没用。
现实的清醒打败了美丽的月亮。
风也变成了讨厌的东西。吹在脸上，只让人觉得很腥，还很心烦。
9：15回到家，Alexander兴致不高，冲完澡就回到房间睡下。
余怀之没有进入他的房间，像最初那样找到折叠床在上面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4点，他想起Alexander昨天说过，今早想喝红枣银耳小米粥，于是放弃睡眠，驱车前往市中心买了材料，回来拿砂锅慢慢烹炖上。
粥类的东西越熬才越有胶质感。一只小砂锅慢慢的煮饭，里面的银耳越炖越稠，红枣气味很快飘满整个别墅，连小米粥也变成成了轻微的赤红色，闻上去很香。
清粥当然要配小菜，余怀之切了一盘细细的胡萝卜丝，撒上精盐和香醋腌上，又炒了一盘很清爽的空心菜，煎了一份午餐肉和一个溏心蛋。
忙完一切，7：00他去敲了敲Alexander的门：“宝贝，该起床吃饭了，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要上学。”
他以前从没这样叫过谁，不由心中觉得好笑，原来做父亲是这样一种感觉。既提心吊胆，又处处透着温馨，渴望和他的孩子早点见面，开启新的一天。
叫了几声，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余怀之停了十分钟，又过来敲了一遍门，Alexander还是没有应答。
他心中疑惑，压下门把手进去，来到床前才发现Alexander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面色通红，整个人也不停地打哆嗦，吵嚷着冷。
怎么会冷呢？余怀之手背搭上Alexander额头，发现高的让人心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体温升的难以控制。
“宝贝，能听见我说话吗？”余怀之真怕Alexander会出现惊厥，温声叫了他两下，发现人根本毫无反应，心想这下坏了，这个小孩昨天肯定没听话，用冷水冲了澡，加上人工湖边吹了风，才回来就发高烧。
他有些懊恼自己昨晚没跟Alexander一起入眠。否则他生病，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
余怀之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定了定心神，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一边找到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拨过去。
大概对方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还会打电话，很快就接了：“怎么了。”
“父亲。”余怀之生涩地叫出这称呼，顾不上出柜时被老爷子打断一条胳膊逐出家谱时的仇怨，低声求助，“您还在301坐诊吗？我一个小孩生病了，高烧不醒，好像失去意识，我刚刚叫了您那里的救护车，如果您就诊，能不能看看他怎么回事？”
余父十多年没和这个儿子有过任何来往。父子俩都是犟种，余怀之这独生子当年出柜，余父一气之下打断儿子胳膊，跟他断了联系。原以为余怀之过个一两年就能服软回来，哪想这儿子一连十多年也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铁了心不觉同性恋有错，比他老子还执拗。
这么些年没见，余父接到他电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一听余怀之提到孩子，更是错愕万分，心想难道是小子成了家，走上正路了？
救人要紧。来不及叙旧，他扔下一句还在老地方，穿上白大褂，从休息室出去，一边去前边病区找护士长，“小李，安排一个高级病房，待会怀之把孩子送过来，你们多操点心。”
李护士长今年也40来岁，一听余父提余怀之，忙咧嘴：“哎哟，余教授这是终于想通了？好事啊，余主任，您这下可算了结心愿，能瞧瞧大孙子长什么样。”
余父说不高兴是假的。当初余怀之出柜，他还以为儿子这辈子就是这臭德行。
如今这小子成了家，还主动给他打电话，求他出山。
老爷子面上有光，一笑褶皱都舒展三分，当真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想这小子总算想通了，成了家，要不然肯定一见面这架还得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