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长路而终>第6章 6

  “可以。”余怀之将下面的果木炭提前燃烧好,又到了一堆纸屑,方便燃烧,“在我们这里,许多菜在烹饪之前都需要提前切好备用,这样能以最快的速度出餐,让客人吃进嘴里。”

  一条大鱼涂抹上秘制腌料,放在铁板上先烤,去除腥味。

  Alexander说他可以做一些事,余怀之相信了这句话,专心在一边清理那条鱼。

  身后的切菜声不像是切,像是某种剁。他觉得奇怪,一回头看见Alexander将一只胖青椒立在那里,这十分不均匀地进行隔空切割,一边切一边有青椒块往玫瑰花坛里掉,真有种倒抽一口气的逼仄感。

  “青椒不可以这样切,这样切白费。”鱼肉不用管,余怀之把这东西放在架子上,过去Alexander身边,“来,我教你。”

  他真心想要展示一首来自中国厨匠的刀工,Alexander正要往一边躲,腾出位置,余怀之从背后握住他两只手,左掌教他食指弯曲,用指甲固定住青椒,右掌包裹住Alexander的手捏住刀柄,先将青椒啪一下拍扁,又从中横切一刀,两片叠在一起。

  “看,像这样。”这样的姿势太暧昧,余怀之原本离Alexander有一些距离,只是教他怎么切菜更适合。

  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刷刷刷教切菜,Alexander全程都没有往板子上看一眼,后背贴着余怀之的胸膛,绿眼睛凝聚在他的东方面孔上,聚精会神,眼睫都不曾煽动一次。

  看的入迷,又痴透。

  余怀之已经察觉到来自于Alexander的注视,他年轻时也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意,只是从未体验过原来一个人的目线也能变成镭射光,险些将他的心虚脸红照到遁形。

  倘若问心无愧,他当然能平坦的回望过去,让对方专心。可内心四处作乱的魔鬼,让他无法控制心跳提升,那种激流勇进的感觉刚才就已酝酿爆棚,他不动声色加快切菜速度,想尽快结束这场教学,和怀里这个漂亮高大的交换生拉开距离,让彼此都安全一些。

  好像上帝在情爱面前,永远会让人与事愿违。

  没等他切完那只被Alexander祸害掉损失一半的青椒,交换生忽然靠近余怀之,借着这近在咫尺的呼吸,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刹那间,余怀之刀锋一斜,直接切在了自己手上。

  鲜血顺着手指滚落,他放下那只刀,从Alexander手掌上收回自己的手,告诫他:“亲吻一位同性是很不礼貌,尤其,我是你的老师。”

  “So what? i just like you.(那又如何呢,我中意如此。)”Alexander心跳已经无法控制,攥住余怀之温热的小拇指,“You are so charming to me,I can't control。(对我来说,你是这样有魅力,我无法自控。)”

  他二十岁,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学习汉语言本来也不是第一选择,他只是喜欢那些诗,觉得很有意思。

  许多事情是谁都没有预料到。譬如Alexander并不知道他无法在大学中单一的接受古诗词学习,而学校分配给他的这位教授,他成熟儒雅,又充满了除学识之外的吸引力,他对他一见钟情,这感觉,如此奇妙。

  可能春天真的要来了,撒了多重香料的鱼在炭火上被烤的滋滋做香,庭院中玫瑰花摇曳,夜风微许。

  人生还是顺风顺水的,他说想吃鱼,余怀之就买了鱼,还要给他做中国特色万州烤鱼。

  余怀之的庭院之中种满了玫瑰花,他是这样一位热爱罗曼蒂克的文学家,有著作,有深度,所有心血灌溉进这些开的烂红的蔷薇科植物——而在这样一个充满美妙诗情画意的夜晚,余教授手起刀落,杀鱼剖腹,只为满足Alexander的随口一句,想要吃鱼。

  Alexander觉得,没什么比现在更好。他认识了一位高大英俊,风度翩翩,而且谈吐不凡的中国男性,可以在他山地车失控的时候,徒手将他救下去,也愿意满足他的需求,满足他口舌之欲。

  他脑海中想起余怀之白天讲的苏辙劝苏轼不要太贪口舌之欲。日啖荔枝三百颗,这种事听上去是这样不可能,可Alexander此刻觉得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心动会变成高温,把夏季冰淇淋一样融化变成牛奶。

  而余怀之对他太温柔了,他身上集成一切东方男性的内敛温柔,就算身为长辈,那种无上的宽容还是让人无法控制。

  动心不难,难的是假装平静无事。

  Alexander想要开口,余怀之看他一眼,将碳火上的鱼翻过来,再一次倒进平锅之中。

  “不要这样做。”他温声软拒对方,“这样不对,师生恋没有好下场。”

  “i don't care。(我不在意。)”Alexander走到他身边,方才亲吻时太愉快,直到看见余怀之冲洗干净的手指再次流血,他才压下去告白,问他,“What happened?Your finger is bleeding.(发生什么事,你的手在流血。)”

  他试图拿起余怀之的手指,检查伤口。

  余怀之无声避开Alexander的接触,眉目严肃:“你的交换生时限是六个月,在这期间我不希望发生任何事,也不想被问责。这对我的职业生涯是一种侮辱,放荡忘形,我做不到。”

  Alexander和他长久地对视了半分钟,点头,嘴角再一次朝下垂。

  “okay。”他说,“I understand,it's your house,You boss,I m working for you(好吧,你的房子,你来做主。)”

  他毕竟才二十岁,这个年纪不算大,就算是在国外,余怀之也很难相信他可以承担责任。

  所以提前讲好规则,可以避免很多灾难发生。

  借宿变情人的故事,他不想发生第二次。他当然也不想再从一个摔下去的地方再遍体鳞伤千百回。

  没有果实的花,或许本身就不该盛开。播种者无意而花有情,犯下滔天大罪,又有谁能负得起半生纠缠?

  一个小插曲过去,一直到一顿饭做好,之间的沉默也没有打消。

  Alexander对余怀之的求亲近行为倒退一步又一步,所有爱意表现在眼神上,吃烤鱼时全程看他,到最后甚至被鱼刺卡了嗓子。

  他咳嗽的瞬间余怀之还以为是被辣到,结果接了牛奶,发现Alexander根本咽不下去。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呼吸越发困难,余怀之终于明白是卡了鱼刺,强迫镇定几秒钟,急忙取来醋让他往下喝。

  清鮰鱼是不是很多,Alexander才喝几口就冲了下去。

  “还好吗?”余怀之有惊无险,折腾一下子,额头也出了不少汗,“用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

  Alexander一个劲咳嗽,他的手背搭在对方背上,一下下往下顺气。

  过了挺长时间,那种感觉渐渐消失,Alexander一张雪白的脸恢复红润。

  他抬头看着余怀之,又委屈又难过,绿眼睛里波涛汹涌,好似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漂亮的美人总是风情万种,又格外会惹人心疼。

  余怀之被Alexander吓出一身冷汗,这会儿松了口气,看他这个可怜样决定不再和他缄口不语。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他把面前的烤鱼收走,“我给你煮一份好消化的面,下次吃鱼趁白天,方便挑刺。”

  Alexander站起来,从背后抱住余怀之。

  “你一定要这样?”余怀之叹一口气,心说美国人真是难缠,他们为何要把所有感情都表现在肢体上,难道不觉得过分冷爆太过亲密异常?

  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再商榷,Alexander只好可怜兮兮跟余怀之讲中文:“想我的,巴巴。”

  “什么?”余怀之以为他说的是“nana”,英文中奶奶的意思,“你可以和你的家人打电。这些都是允许的,你有言论与行为自由。”

  “I don't wanna to call him.(不想打)”Alexander撒娇一样,把脸贴在余怀之的羊毛开衫上,“Why can't you have mercy on me?why?(为什么你不能疼疼我呢?为什么?)”

  他被鱼刺划破了喉咙,讲话声音有一点沙哑,听上去咬字不标准,连讲英文都变得乱七八糟,“why?Why no mercy?Why?”

  余怀之感觉Alexander都要将眼泪蹭在他后背上,羊绒开衫的料子非常柔软,架不住这样来回乱蹭。

  他想,这衣服后面一定变得非常皱皱巴巴。可是也没办法,离家求学的游子从哪方面看都很可怜。

  何况Alexander并不缺他疼爱,白天余怀之夜看见了,好几个人向他示好。

  如果Alexander愿意,他大可以去住别人家,或者和那些容易的平辈交朋友。

  可这个漂亮的金发少年情愿盛放在他的玫瑰园,放弃一切,也要和短命植物争奇斗艳,依偎在他身边谈一点不切实际的情爱。

  人要唯一感,要专属,要自我价值得到赞许余承认,要欢愉。

  Alexander给予他一切,让余怀之真正犹豫的是自己的年纪,以及两个人毫无不相同的背景与文化差异。

  上一个同国度的还能捅他一刀,余怀之无法保证这年纪再受一次情伤会有什么后果下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定不会太好受。

  这一个背后拥抱,他无法回答Alexander的问题。只是静静地让他抱着,汲取一点对家人的思念。

  金发男孩问他为何不给自己一点怜爱,余怀之无法坦诚叙之。

  他该以什么身份去对对方好?是教授课业时的谆谆诱导,介绍文化习俗时的专业讲述,是亦师亦友,宽容大度,是年长房东,允许他以色侍好……

  无论哪种,好像对两个同性之间都不大恰当。

  余怀之想起Alexander曾对他说了两次I can't control,第一次是在他的山地车滚下山坡,他出手相救,第二次是刚才,他手把手教他切菜,展示中国厨师的刀工。

  Alexander夸赞他有魅力,其实魅力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单方面出现,他们算是心心相惜。

  只是他胜出在年纪,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也没有绝对把握,所以纵然心动心颤,心焦魔乱,也实在开不了这个乱来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