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长路而终>第2章 2

  李伟显然没察觉到身后余爹的注视。

  倒是何子欣敏锐发觉,很尴尬地对余怀之笑了下,戳李伟肩膀纠正他,“注意称呼,余教授是湖力大学资质最高的金牌教授,什么家庭教师?This is so rude,李伟,I think you need Apologize。”

  国内氛围不允许学生和老师站在同一阶层,讲一个尊卑有序,尊师重道。

  李伟大概也意识到余怀之这年纪不是和他们开玩笑的好时段,肩膀内扣,面容上呈现一丝诚心悔过。

  他还没开口,面前一股风。

  那辆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硬尾山地车从坡上高速俯冲,直奔人群中央,好似利剑要劈开一条血路。

  他这个架势吓坏了一群留学生,惊吓四逃,连齐百川和何子欣都吓得往一边快速倒退。

  所有人只顾逃命,丝毫没留意骑车人嘴里喊的英文,以及他骑行眼镜下被失控搞到雪白的脸。

  外国佬大多肤色较白,他从山顶一路往下冲,这副架势完全让人忽略表情,只觉他是个疯子。

  半路跳下叮叮车,非要自己骑过来就算了,现在还想酿出山地车祸残害同胞,简直可恶至极。

  围一圈的人眨眼闪个精光,只有余怀之站在原地,不知赌Alexander不敢撞自己,还是被他吓到头脑发懵,根本忘了躲避这回事。

  何子欣见状,大叫他的名字:“余教授,快闪开啊,不然撞到您了!”

  余怀之充耳不闻,等山地车距他只有一臂之远,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伸出大掌拽住那失控的二轮前把手一用力,将坐在上面的男孩掷入臂弯,惯性冲的太大,他被那力量推搡的站不稳,趔趄几步,同怀里高大的金发碧眼男孩一起朝草坪上摔去。

  两人身体叠在一起滚了几圈,眼看男孩脑袋撞到法桐树,余怀之二度救他,胳膊朝他额头前一挡,生生替Alexander撞了这一下子。

  失控的山地车碰到灌木丛终于停下,链条不甘心,仍高速旋转,看样子对这里的水土很不服气。

  “天,余教授没事吧?”何子欣赶紧跑过去,和齐百川一起扶起两人,“刚才可真够惊险的,您怎么不躲啊?我们都快吓死了,真怕这车撞您身上。”

  “就是,车坏了不要紧,人要伤着可怎么办?”齐百川知道这群外国留学生很淘气,骑行眼镜一把从Alexander脸上摘下来,责备他,“为什么不遵守纪律?和大家一起坐车过来,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在湖力大学,校园内是禁止骑车的,连我们老师都要下来推着车走,人多的地方还不知道减速,你这辆车我要没收了,等你回去再还给你。”

  Alexander一双碧绿的眼睛满是迷茫,看着齐百川嘴唇开合,没听两句鸟语,就回到摔车位置,满地去找什么东西。

  “哎你这人——”齐百川真讨厌这种纨绔子弟,追上去,还要批评他。

  手臂被人握住,“余教授?”

  “算了,别批评他,他也不是故意的。”余怀之说完,就叹了一口气,“太危险了,早两年就说了,这个坡要改一改。宁愿修教学楼都不铺平,这地方早晚要出事故,唉。”

  在湖力大学教书几十年,他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丢人的洋相?

  一头黑发全乱了,鬓角青丝间粘的全是毛草和树叶子,偶尔一个小树枝插在发缝里,瞧着像头上插了一面大自然赐的旗,搞笑又狼狈。

  余怀之平时就不喜欢穿西装,今天倒好,身上的休闲夹克黑一片灰一片,裤子上也滚满小苍耳,仔细看,连袜子上都沾满了刺球。真是人到点背谁都能欺负一下子,他保持了几十年的“温文儒雅”形象崩塌个彻底,浑身上下就剩满怀的灰。

  这副行头,确实难登大雅之堂,说他是破产的流浪汉恐怕都不为过,就是太意气风发了些,没到意冷心灰。

  齐百川还是有点生气:“您就别护着这小外国佬了,他刚才从山坡下来连闸都不捏,哪有这样骑车的,这不明显故意要撞人?”

  刚才点名儿只点了一半,齐百川咽不下这口气,说刚来第一面就惹乱子,往后才难管呢。

  他拿起花名册朝地上找东西那小洋佬儿走去,胸脯挺直,面色严肃,乍一看真像个品德老师:“别找了,你站起来,我跟你说两句。”

  小洋佬儿中文实在不怎么地,终于找到东西往耳朵里一塞,这才抬头,恭敬看齐百川:“sorry,I didn't mean it.(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刚才撞车事故,他弄丢了耳朵里的同声传译器。

  好不容易找到,重新开启功能,面前这位眼镜老师却开始说英语:“I don't care if you mean it or not, cycling is prohibited on campus in our school. You should abide by the rules……(不管你是否故意,校内禁止骑自行车,你该守规矩……)”

  踏入中国领土之前,Alexander曾一度认为在这里他的语言功能将会受阻。

  没想到华夏人民如此热情好客,连骂他都采取了他能听懂的英文模式,足可见多么友善温馨,他心中一片热血,觉得自己来中国真是大对特对。

  做错事就要虚心接受批评。整整五分钟,齐百川相当英武神气地把湖力大学校规给Alexander中译英讲了一遍,洋佬儿听得频频点头,自责写满一双碧绿眼眸,好像下一秒就要来一出负荆请罪,检讨自我过分行为。

  尽管,他都不是真的有意。

  齐百川的思想道法课上了六分钟,等的一群外国留学生汗流浃背,个个饿到腿酸脚软。

  这才拿出花名册,问罪魁祸首:“记你一过,叫什么名字?”

  Alexander目光朝后,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落在了方才赤手拦他山地车的余怀之身上。

  典型的东方男性,个子很高,肩膀很宽。手掌也很大,怀抱更为温存,看上去,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顶天立地与博学多识的两个词的注解。

  那是一种非常成熟儒雅的魅力,很吸引人,令人向往。尤其他们之间相差了不少岁月,余怀之已经四十,而他才20岁。

  “你看什么,名字。”齐百川没想放过他,对于这种坏学生,一定要给点教训才行。

  杀鸡儆猴四个字,在教育学中从来屡试不鲜,是很有效的一招,他向来没失手过。

  Alexander没开口,烈日挂在当空,晒得他一额头都是细碎的汗,顺着金色发根潮凸起的眉眶上流。他基因太好了,高挺鼻梁,不薄不厚的浅肉桂色唇瓣,还有那一双碧绿双眼和纯天然的金色头发……太阳照在雪白皮肤上,一层很细的绒毛,和校园青春美剧里的男主角完全有一比,甚至略胜一筹。

  齐百川拿笔敲了敲名单,“快点,名字。”

  “Sorry ,i'm so sorry。”Alexander找到自己的名字,指着上面,稍俯视齐百川一眼,又一次冲余怀之开口,“Are you okay? i'm really appreciate it,You saved me,I don't know what Happened,something wrong with this bike,And i Couldn't control it。(你还好吗?真的很感激你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了,车子出了一些问题,我无法控制它。)”

  “Wait a minute.”齐百川打断Alexander,“Who are you?”

  这惹了祸的洋鬼子刚才指的名字竟然是工业巨富之子,那小少爷?

  齐百川认为这概率简直在1%,走到余怀之身边,想和他一起再确定一下,问小洋人,“You said you who?”

  “齐老师,怎么了?”何子欣还以为这个惹祸的金发男生不是留学生团里的人。

  正要询问具体,余怀之说,“小齐,不要怪他,不是他的问题。”

  “您刚才差点就被撞到了。”何子欣虽然也看出来这小子不是故意的,但第一次见面他就惹祸,谁知道他是不是装无辜呢?

  她知道,不少有钱人家的小孩其实品德败类,但他们很喜欢演戏,装善良。好像耍人玩很有意思。

  “他的山地车刹车坏了,刚才多次捏闸,但没有起作用。”余怀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压歪的眼镜腿试图往里掰一掰,看能不能恢复原型,“无心之举,他也是受害者,这个事不要再追究了,没意义。”

  他话没说完,为其开脱的Alexander忽然伸出手,朝他头上伸去。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有三火,头顶最不能摸,这是忌讳。

  余怀之放松的警惕一瞬间拔高,以为这个洋佬儿要恩将仇报,对他做不敬动作。

  结果下一秒Alexander从他头上捏下来一根小树枝,一脸诚恳地转一圈小树叉子,对他隔空挥一挥,“sorry,is on your head,I think you can't see it.(抱歉,在你头上。我想你看不见它)”

  余怀之:“……”

  虚惊一场,这场闹剧也终于落下帷幕。

  “时间不早了,何老师,你带留学生们去食堂吃饭吧。”安排好晒在大太阳底下的一群西方孩子,余怀之无视拿小树叉的Alexander,问齐百川,“你刚才说,哪个是要寄宿我家的小朋友?”

  “小朋友。”齐百川咽了咽吐沫,记过的心,颤抖的手,最后还是没敢往下划。

  一群人好奇目光下,他抬笔,指了下捏着小树枝研究它为什么要长刺的“肇事者”,“就他,余教授。安排其他人都安排好了,校领导格外重视的就剩他自己。”

  余怀之看向那个还在听同声翻译,压根没反应过来的Alexander,面色复杂。

  半晌,他心里叹气,心说老天真会开玩笑,留给他一个这么不省心的让带,只恐怕这六个月会变得艰难无比。

  可是中国也有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余怀之很快又释怀。

  “好吧。”他点头,还没讲话,Alexander忽然站直身体,冲他很认真地笑着鞠了一躬,“斜斜,老师。”

  余怀之:“什么?”

  Alexander笑了笑,小树枝揣进兜里,对他一字一句讲:“我会,好好学习,向你。”

  他不光字音不标准,主谓宾语法还完全是用错。

  对一个教汉语言学的人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一种折磨。

  何子欣在一边憋笑都快岔气,心里既心疼余怀之贪这么一个主,又感慨幸好收了这肇事者的不是自己,不然她强迫症,天天听人假普加倒装一定会被气死。

  余怀之看了Alexander许久,错觉之余,总觉得这个年轻的漂亮外国人很像谁。

  可是像谁呢?

  他低下眼皮,在心里说,也许只能问一问月亮,才能知道这件事。

  无论像谁,他不是过错方,所以永远心中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