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又是荒郊野外,孩子的啼哭引来了精怪,草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边也有不一的脚步声。

  齐镇扶着铜鼎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

  随后出了门。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 哭声不亚于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

  虽然齐镇受了伤, 敌不过之前得罪的大妖, 但对付山林间的一些小妖怪还是手到擒来, 当然,也不用擒了,直接吞吃入腹填饱了肚子。

  齐镇回到茅草屋内,吹开嘴边沾着的羽毛, 倚在铜鼎旁看里面的婴儿,挥舞在空气里的小手臂粉粉嫩嫩,犹如一块上好的精致糕点, 哪能用外面那些糙食一般的吃法,且他吃饱了, 这块点心可以留着明日塞牙缝。

  “喂,别哭了。”

  “呜哇哇哇——”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再哭,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齐镇做出凶相, 又拿手戳了戳孩子的脸。

  婴儿短胖的手指头虚空抓呀抓, 笨拙地抓住了齐镇的手指, 小脚丫在空气里蹬了两下,似是激动,嘴里呜呜着, 然后嘬上了齐镇的手指。

  “原来是饿了。”

  齐镇抽回手。

  哇得一声,孩子又哭起来。

  “啧, ”他不耐烦,但还是在百宝袋里翻找,倒真有酒,不是寻常百姓喝的春酒,是人类权贵爱喝的一种甜酒,装酒的陶罐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小屁孩儿,奶没有,酒喝不喝?”

  “哇、哇....”孩子哭声渐止,只抽抽噎噎,“呀呀、咿呀.....”

  草屋东面角落被一块残木遮挡,木头后躲藏着一只赤足鸟。

  它不甚被猎户射落,藏身此处,来得比齐镇还早,眼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也听过睚眦凶名,见识过对方人类样貌,但不知道睚眦这么离谱。

  给满月的婴儿喝酒,真不是人能干的。

  齐镇用有嘴壶的小陶罐喂了点酒给孩子,婴儿饿极了,尝了甜的就不停嘴,肉嘟嘟的嘴巴嘬出啧啧声,偶尔还会露出丁点粉色舌尖,可爱得紧。

  齐镇呷笑:“好酒得配下酒菜,我给你弄点肉如何,比如,烤只鸟?”

  赤足鸟:“!!!”

  小婴儿:“啊...呀呀....”

  好像在说好。

  鸟身一挺,吓晕了过去。

  其实齐镇一进来就发现了躲藏着的小妖,只是那点身体才巴掌大,连塞牙缝都不够,他懒得分神去捉。

  刚说完,神色一凛,附近有大妖气息逼近,不出意外就是追着他不放的九婴。

  “看来得走了,”他随便把孩子一裹,抱了跑路。

  南方山脉与河流多,大多妖怪都居住于南方一带,于是他向北边跑,一路掩藏痕迹。他睚眦报仇十年不晚,不拘这点小节。

  而在一处洞穴休憩时,窥得了一密道,尽头之处豁然开朗。

  竟是一方广阔的福天宝地。

  “据说创世神在世时,经常会圈一些地界为自己所用,外人不得而知,不得门入,就是我父辈的那些大妖也找不到,你说我是不是撞了大运,天不绝我,”齐镇看向怀里的婴儿,与他说话。

  小婴儿脸颊红扑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

  齐镇一声哼笑。

  回头时,来的路已不见了。

  他找了一颗树靠着休息,将孩子放在一旁,翘起二郎腿悠哉闭上眼。福天宝地的灵气比外界充沛百倍,一呼一吸间便能汲取灵气,对他养伤大有益处。

  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在这方天地间畅游了遍。山脉、河流、瀑布、灵草,普通飞鸟禽兽一样不少,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齐镇叼了个果子,边吃边往回走。

  参天大树的阴凉地上,放着的襁褓如早上离开时一样,包被皱皱巴巴,一角散开,此刻更是一动不动。

  他蹲在地上看他。

  婴儿脸上的红潮没有褪去,甚至比昨晚红了些,皮肤烫得厉害。这是喝了酒,在外露宿一晚又吹凉风,因此发了高热。

  齐镇盯着他思忖。

  要不要现在就吃了?

  晚点吃,小孩儿就死了,他不吃病死的东西。可吃了吧,以后就没什么能吐人言的生灵与他说话了,难不成靠自言自语度日?岂不无聊?

  想了片刻,齐镇做好了决定。

  先养着当个小宠物,等出去那一日再吃。

  于是,在这方天地间,他每天的日子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养伤,二是养孩子。

  *

  清晨,天际刚刚染上微光,鸟儿还在枝丫间休憩,一道影子急速在林间纵跃穿过,惊得群鸟扑棱棱飞向天空。

  人影突然停在某处树梢上。

  树梢轻晃,叶片上头沾着的晶莹露珠滑向叶尖,滴落进盛满了露水的陶罐中。

  齐镇封好罐口,每日他都会收集晨露,因味道甘甜,拿来喂小孩儿喝刚好。除此之外,林中野牦牛、母马等,但凡能产奶的都被他绑架过,这些普通生灵虽没开灵智,但也知道齐镇可怕,但凡见了无不疯狂奔逃。

  山林间时常鸡飞狗跳。

  日复一日,外头的时光春去秋来,而宝地内永远是煦风拂面的常温季节。

  转眼,小孩儿已经三岁。

  齐镇靠在桃树旁,身边是一张小小的矮脚木案,上面放了些糕点吃食,还有一坛子香气四溢的甜酒。

  酒与吃食都是他从集市上买来的。

  这三年来,他没忘了收集晨露时顺便踩点观察,找到了与外界相连的最薄弱之处,自创了一道门进出。

  后来也发现了出入福地的规律,每隔半年后的满月日,福地会自动开启一处地方作为进出口,或山洞或湖泊,甚至有可能是一处普通到不起眼的灌木丛。

  以他性子,懒得多研究。

  糯糯的咀嚼声融化在微风里,小孩儿坐在案几旁,胖嘟嘟的小手捏着糕点啃得满嘴都是。

  一只小蝴蝶从他脑袋上扑扇着飞过,小孩儿张大眼睛,眼里充满新奇,他丢了糕点去抓蝴蝶,结果噗通一下磕在齐镇腿上。

  齐镇将他提起来:“小子,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至今他都没给小孩儿取名字,只管小子、小屁孩儿地叫。

  “啊,啊....飞了,”小孩儿说不出来那叫什么,齐镇没怎么教他。

  齐镇瞥了眼,坏笑说:“这玩意儿叫狐狸。”

  “狐狸、狐狸....要狐狸....”小孩儿在空气里蹬腿扑棱,害怕“狐狸”跑了,只啊啊喊着,“要、要...狐狸!”

  “哈哈....”齐镇好笑,三年没打架也改不了他顽劣,“什么狐狸,那是蝴蝶,我说什么你都信,怎么这么笨?”

  “啊...”小孩儿停止挣扎,大大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他小小的脑袋还不能很快消化齐镇的意思。

  齐镇放下他,看向了头顶的桃树,随便动动手指便断了一根细长的桃枝,桃枝掉落下来,在他手里神奇地编成了一个镂空的小球,小蝴蝶被关在了小球里。

  他把球丢给小孩儿:“玩吧。”

  “狐狸狐狸!”小孩儿高兴。

  “说了是蝴蝶,”齐镇纠正他。

  “蝴蝶...”小孩儿高高举着小球,一蹦一跳,偶尔摔一跤会自己爬起来,接着再去看小球,“飞、飞...”

  小指头戳进镂空的缝隙里。

  球里的小蝴蝶不动了。

  小孩儿抱起球给齐镇看,齐镇摆摆手,让他一边儿玩去。

  他只好坐下来,张大眼睛从缝隙里盯着小蝴蝶看,等了会儿也不见蝴蝶动,不由得憋了憋嘴,像要哭。不过他没哭,只是用胖乎乎的手指抠着桃枝小球上的空隙,还用牙齿撕咬。

  终于,小球弄坏了。

  蝴蝶从散开的小球里飞出来,小孩儿又高兴地咯咯笑。

  齐镇睨了眼,没再把蝴蝶捉回来,只是拔了根草衔在嘴里一翘一翘,惬意地享受着安逸的午后。

  小孩儿也玩累了,爬到他腿上,扒拉着衣服要找位置睡觉。

  枝丫在吹起的山风中轻晃,风儿卷着片片桃花飘落,落在小孩儿的衣服上、脸上,一片花瓣划过长长的睫毛,小手揉了揉眼睛,在困顿中睡去。

  齐镇懒懒地睨着他。

  忽然,脑中乍现一个主意。

  他两指夹了一片桃花,以花为形状,结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图印,图印落在孩子的肩胛处,再扒开他衣服时,印记已融进孩子皮肤。

  齐镇划破手指,一滴鲜血浸入印记。

  施咒、结契。

  印记呈现出暗红色,仿佛孩子出生时自带的胎记。

  如果齐邱或者齐泗他们在,定要骂他是个疯子,妖怪从不与人缔结血契,一旦缔结,便会与此人的命运息息相关,说不定会妨碍到以后修行。

  没有妖怪会做这种傻事,除非是受制于人类中强横的修士,被迫缔结以供驱使。

  不过齐镇很满意,想法也简单。

  小孩儿现在能跑能跳,万一哪天误闯出去离开了福地他也能找回来。

  他养大的食物就必须是他的。

  睚眦就是这么小气!

  *

  转眼又是两年。

  小孩儿有了名字,齐镇取名取得敷衍,就以桃树结出的果子为名,叫作桃子。

  桃子跟随着睚眦长大,性子并不娇软,早能下小溪里摸鱼了。他浑身湿透地踩着脚下的圆润石块上岸,怀里的鱼用撩起的衣服兜着,露出白白的肚皮,然后撒丫子往住的木屋跑去。

  “哥哥!哥哥我又捉到鱼了!”

  他冲进屋,齐镇不在,于是将鱼儿放入水缸,又扭头跑向瀑布。

  老远,他就看见哥哥盘腿坐在瀑布边最巨大的石头上,单手支着脑袋,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他们在瀑布后的洞穴里发现了某些壁画后,哥哥总是一坐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

  其实齐镇早养好了伤,甚至在养伤期间还提升了修为,这才没那么快离开,而发现的壁画似在太古年间所留,照着壁画汲取灵气事半功倍,更是助他达到了突破下一境界的瓶颈处。

  只要突破瓶颈,别说宰了九婴,就是把老龙王按在地上揍也不是不可能。

  一丝丝笑从唇边溢出,阴森森凉飕飕。

  “哈哈哈哈哈....”阴笑又变成了仰天狂笑。

  桃子不明所以,大喊了声:“哥哥!”

  齐镇收声,朝他看来,眼神懒洋洋:“干嘛?”

  桃子问:“哥哥,你笑什么?”

  齐镇恶劣,道:森*晚*整*理“笑你长得太慢,五年才长这么点个儿,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饱餐一顿?”

  “哦....”桃子板起小脸,不高兴了。

  因为哥哥总说要吃他,所以他积极捉鱼、摘果子,想让哥哥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这么一来,哥哥就不会饿肚子,不饿肚子就不会想着吃他,就能和哥哥好好聊天了。

  “哥哥,我们回家吧,”桃子说。

  顷刻,齐镇便到了他面前,从怀里拿出百宝袋递给他,袋里的杂物全被他丢了,如今装满了各类滋养丹药,原想拿来换铜贝,现在正好当食物用。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里面的丹药一颗就能管饱四五天,足够你吃两年的。”

  桃子知道什么叫闭关,就是哥哥要睡觉了,要睡很久。

  “要是两年后哥哥还不能醒呢?哥哥会饿死吗?”他不知道两年到底是多久该怎么算,只能充满担忧地问。

  “……”齐镇无语。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盼着他不要睡觉。

  齐镇拍拍他脑袋,信心十足:“告诉你,我天生奇才,根本用不了两年,要是两年后还不醒,我就是废物。”

  此后,瀑布边的巨石上多了一尊“雕塑”。

  桃子每天都会来看他,也时常会在附近玩一会儿,这天他发现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追着兔子跑呀跑,一不留神摔进了草丛里。

  小兔子蹦着跑远了,而压弯的草丛空空荡荡。

  小孩儿不见了。

  时光飞逝,两年弹指而过,齐镇还没醒,之后又过了十年他才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