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镇闭关结束的第一天便离开了福地直奔九婴老窝, 削了九婴六个脑袋,留了一个让对方欣赏其他脑袋挂在洞口当门帘的景象。

  行径那叫一个恶毒。

  睚眦重现的消息迅速在妖怪们耳中传开。

  不少遭过灾的妖怪们纷纷联手准备讨伐,可是傍晚又有小妖怪传来消息,说齐镇收拾完了九婴后回了自家洞府, 一把火烧了老龙王的头发, 还把自家洞府搅了个翻天覆地。

  不管是有仇的还是想看热闹的妖怪, 全一窝蜂奔向龙王洞府。

  大小妖聚一道看热闹, 也是妖界的一大盛景了。

  只见睚眦和老龙王打得昏天黑地, 其他龙子们拉不住,就连作为大哥的齐邱都是满身狼狈,头发焦黑。

  显然,是劝架的时候被齐镇引雷劈了。

  老龙王更惨, 衣衫褴褛,形象全无,脑袋上的角都被儿子打断, 于是怒骂着睚眦是妖界第一大不孝子。

  齐镇无所谓,一派悠闲地坐在房顶上, 呲牙笑眯眯:“我不过是来报七年前的仇,恼火什么,我没把父亲你吊起来就不错了。”

  老龙王气吐血:“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死!”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你....”

  老龙王捂胸, 两眼发黑。

  齐邱扶住父亲, 齐泗也赶忙来劝:“二哥,父亲当初教训是为了保你,让你修身养性, 否则仇家越来越多早晚会把自己害了,再说七年前你都不知道在哪儿, 父亲又是哪儿和你结仇了,你是不是弄错了?”

  “?”齐镇疑惑。

  重新默算了遍,小孩儿他养了五年,自己闭关两年,加起来不就是七年?

  难道.....

  齐泗抓耳挠腮:“二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齐镇问:“父亲重伤我后至今,多少年了?”

  “二哥你糊涂了吗?这都算不清楚?”小八道,“刚好过去17年啊。”

  齐镇的脸慢慢黑了:“......”

  也就是说,他闭关闭了十二年。

  十几年对妖怪来说弹指一挥间,可对于人类,可以让一个小娃娃抽长成少年郎。

  “老二,该撒的气你也撒了,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当年你偷我珍珠的事我也可以不计较,所以今日就到此为止,”齐邱开口相劝,但只是安抚的说辞,只要今晚老二住下,他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弟弟削一顿。

  可是话没说完,齐镇突然跃下。

  洞府的大门早被打烂了,外来的妖怪们挤挤攘攘得拥堵在门口,一见齐镇下来,纷纷倒退着往后挪,一时间闹闹哄哄,但没有妖怪敢上前叫嚣。

  老龙王都不是对手了,他们还算哪盘子菜。

  齐镇没管他们,又是几个纵跃走得干脆利落。

  他回了趟福地。

  自己养大的食物不见了。

  今年桃花树上又结了果子,又大有多,路过时他摘了颗,叼了果子闲庭信步似地离开。

  傍晚余晖温温淡淡地浸润着日暮西斜后的丰镐,俊朗的少年公子出现在收摊后的集市上,顺着都城街道往某处宅邸而去。

  偌大宅门前,两名护卫手持勾兵看向来人。

  士兵驱赶:“闲杂人等莫要在我们大人门前逗留,否则一律诛杀!”

  “哦?”齐镇道,“哪个大人?”

  士兵:“卜正大人。”

  王朝崇尚巫卜,卜官地位崇高,其中又分大卜、卜正、卜甲,专为帝王卜卦吉凶,预演天象诸事。

  齐镇了然,身影转进一旁的巷子,随后出现在了卜□□的屋顶上。他随意捡了某院子的屋檐落坐,百无聊赖地听着院子里的几个人说话。

  “陶缇,昨晚父亲带你入宫赴宴,大王夸你聪慧,赏了你一块美玉,我们都知道了,你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为首的人带着两名卿大夫家的公子,三人呈包围之势围着中间同样年纪的公子,明面上是想掌眼赏美玉,实则是压迫取乐。

  “就是啊大公子,拿出来我们开开眼。”

  “别藏着掖着,你可是陶书的哥哥,哪有做哥哥这么小气的。”

  这二人一唱一和。

  陶缇冷着脸道:“没有。”

  陶书继续纠缠:“怎会没有,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凭什么好东西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没有就是没有,”陶缇如是说。

  陶书朝另外二人使眼色,一人上前要推陶缇,陶缇侧身躲开,那人反倒自己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另一人见自家哥哥吃瘪,眸中闪过狠色,当即就要从身后勒住陶缇想把人掼倒,可才动作,腿弯忽然一痛跪在了地上。

  “有人踹我!”公子宜回头,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陶书斥了声,院子里的家仆都被赶到了外头,包括陶缇在内,只有他们四个人。

  公子宜也当自己是错觉,撑了下地面利落站起来。陶书准备摁住陶缇再让公子宜动手,但陶缇没有那么容易乖乖就擒,抬脚踹得陶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陶书大怒:“你们还等什么!”

  公子宜与弟弟围住陶缇。

  今儿他们来赏玉是假,借此来羞辱陶缇是真,不管有没有玉都要把人教训一顿。

  陶缇握紧拳头,扫过地上的几颗小石子,准备好了与三人一搏。

  可是公子宜与其弟弟还没碰到陶缇就动不了了,一个刚往前迈了步,一个撸起袖子,全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凶狠变成了惊恐。

  “怎、怎么回事?!我没法动,”公子宜看向陶书,祈求能得到帮助。

  公子齐也大叫起来:“陶缇有妖法,一定是他有妖法!”

  话落,二人齐齐跪了下来,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一下接着一下。

  陶书见状大为诧异,看陶缇的眼神起了变化,他扫过两位同伴,不仅没帮忙反而自己转身跑了,跑到院子门口,无形中被绊了一跤,当即脸着地撞歪了鼻子磕掉了牙,摔得满脸是血。

  院子外的家仆们全胆战心惊地来搀扶他。

  院里的两位此时也能动了,然,已磕得头破血流。

  他们慌里慌张地冲出院子外。

  一名家仆在院门口探头往里瞧,不敢进来,于是只守在了院外,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几位公子,回府的回府,回房的回房,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禀告夫人。

  这儿的院子倒终于安静了。

  陶缇在院中站了会儿。

  齐镇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陶缇背影上,小桃子多年不见,长大了也长高了,可看起来纤瘦,没几两肉,竟没有小时候胖了。

  啧,他不太满意,肉少了,骨头变多了。

  正想当下把人吃了以后再不用惦记时,陶缇转过了身,直直望向房顶上的他:“刚才是你帮的我?”

  他们隔空对望。

  齐镇瞧着他,身材虽瘦了些,却没有自己想象中消瘦枯黄的脸,目色中有着与自身不相符的坚毅,身形挺得板正,居然....还有些好看。

  “怎么,”齐镇吊儿郎当,“不认识我了?”

  自己养的食物不管是如何改名换姓,变化成什么样儿,他都认得出来。

  陶缇略有恍惚,他的记忆中一直有个很重要的哥哥,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哥哥的脸越来越模糊,然而这一问,那张脸竟然无比清晰起来。

  不就是屋顶上与他一般大的少年?

  “你......”唇瓣嗫嗫。

  陶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浓厚的情绪集聚在眼中,几乎马上要在这瞬间喷薄出来。然而,情绪很快控制,眼神也恢复了平静,没再继续说什么便收回了视线。

  齐镇纳闷:“?”

  陶缇径直回屋。

  房顶上的身影消失,齐镇跃下走向屋门口,抬脚要跨进去....

  嘭!陶缇关上了门。

  齐镇吃了个闭门羹:“......?!”

  对着门,陶缇发了会儿呆,但是一转身,对方就矗立在他前面,不由得一怔:“你怎么进来的!”

  “我若想进来,你觉得一扇门能挡得住吗?”齐镇逼近一步,眯起眼。

  想起与父亲对抗时那些旁观的妖怪们,哪个不是震惊和畏惧,嘴上说着要讨伐他睚眦,又有几个真敢当出头鸟,就连九婴只剩下一个脑袋后也没了嚣张气焰只能向他求饶罢了。

  结果一个小小的人类还敢给他甩脸子。

  哼,马上吃了!

  正要食用,食物主动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齐镇:“.......??”

  陶缇的冷漠只有一瞬,根本装不了多久,不在乎只是假象。

  从不小心掉出福地后每一天他都盼着能回去,也盼着哥哥可以来找他。可是他等了好多年,越等越生气,越等越心寒。以至于总想着,哪怕有天见了面他也不会主动相认。

  然而真见了却做不到。

  心里有的全是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更浓烈的想念与欢欣。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陶缇抬头,眼睛红了一圈,温热呼吸撩过齐镇喉结。

  齐镇低头注视他。

  陶缇哭了,瞪着倔强的眼睛从中流出透明的液体来。

  齐镇一怔。

  他知道那是泪,人类会流眼泪。

  据父亲说,人类的眼泪很珍贵,只为爱的人而流,是比鲜血更炙热也更难得到的东西,若一个人会为他流泪,那就说明,那个人爱上他了。

  齐镇嗜好逞凶斗狠,习惯了浴血,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先给他血。

  而是先给了他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