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颍川太守已被擒, 家眷仆从一个不留!”

  领头将士举刀大喊,士兵们在号令中变得愈发面目狰狞。

  满头苍白的老仆跪倒在他们脚下,浑浊的目光尚未看清举刀人的面容便已身首异处。

  老者是府邸的老管家,是薛家家生仆人, 儿子儿媳亦在府中,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糊血的面容砸在草丛中, 从各个门樘中涌来的士兵一脚接着一脚踩着他们的尸体而过。

  往日平静的薛府成了人间炼狱, 空气中是散不去的浓郁血腥。

  一隔之墙外。

  有一小士兵从马背跌落,他胸膛一震,一大口鲜血吐在墙根处刚冒出草芽的泥土上,但更多的是他身上淌下的血。

  泥土被染了更深的颜色。

  他着原唐皇军服, 即便被染了一身血衣服也有明显标识,很快有攻陷颍川的叛军发现,提刀朝他走来。

  “你一个逃兵, 就算不是被我杀,也要被自己军队处死!”

  持刀的叛军很年轻, 只衣服一角染了些血迹,或许是他杀的人少,或许是他出刀太快躲开了鲜血飞溅。

  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

  杀的, 都是颍川无辜的百姓。

  小士兵抬头看向对方, 五指成爪在空中一划。

  陡然, 对方双眼突兀,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没了性命,大睁的眼珠子还怔怔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士兵, 脑中无法思考。然,眼前事物还没被黑暗遮透, 只见小士兵猛然跃起,身形如猫般翻过墙头进了太守府邸。

  嘭!墙外叛军倒地。

  太守府邸已没有隐秘之地,处处是叛军。

  天狗刚从墙头跃下便有一大波叛军包围住他。

  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但不是逃兵,薛愿被擒已是无力回天,就算他妖力鼎盛也抵挡不了二十多万叛军,何况他这些天一直化成人形混在薛愿的军队里帮忙杀敌,妖力损耗严重,比强弩之末也好不了多少。

  但是,他要回来,回来救下秋娘和小主人。

  “这是打哪儿来的?”

  “真是有种啊,明知薛府已是瓮中鳖还敢回来送死。”

  “小子,你脑子怕不是坏了吧。”

  叛军们不急着杀他,薛府上下已屠了大半,这处偏院的人已死绝,他们正愁无所事事,恰巧跳进来个小子,好比猫儿遇上了老鼠,弄死前想先逗弄一番。

  岂料,来人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弱。

  当前调笑的士兵话毕,项上人头随着手里的刀一同跌落,飞溅的鲜血在空气里弥漫,撒了周围人一脸。他们连同伴是怎么死的都没看清,只见被他们围攻的小士兵满是血污的脸上,双眸隐隐发出幽光。

  “是妖,他是妖!”有士兵指着他大喊。

  “是妖也得给我杀!”

  一帮人一拥而上,他们早就杀红了眼杀上了瘾,饮血的刀在手里铮鸣 ,不管老弱妇孺,不管无辜与否。

  天狗抓住冲上来的一人甩飞出去,七八个士兵被一并带飞。

  他们爬起来接着扑杀,有刀子捅进了天狗腹部,噗嗤一声,鲜血与身上的的污血混合重新将衣衫染透。

  痛。

  这比他历经几代主人所受的所有伤比都痛,贯穿了身体伤了肺腑,激荡着魂魄要脱离身体的束缚。

  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吗?

  可他现在还不能死,小主人和秋娘还在等着他。

  薛愿被擒拿前秘密分拨了一队士兵抄小道回府邸,为的就是带秋娘和小主人离开,可是他们一队人被严密搜捕的叛军发现,死的死伤的伤。

  唯有他突破重围回到了城内。

  所以现在不能死!

  他抓住锋利的刀刃,不惧划破皮肤的疼痛,妖力反震将握刀的叛军击飞,那人撞上支撑廊檐的柱子,柱子应声断裂。

  隔壁东院,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风中摇曳的绿竹滴着粘稠血液,空气腥甜,七八个士兵正寻找被家丁丫鬟护着逃往此地的小孩儿。

  薛愿的儿子。

  “王副慰,这边没有,”士兵一脚踹翻一具丫鬟的尸体。

  校尉往大开的屋门内看去,问道:“里头如何?”

  “也没有,”搜寻的士兵答。

  “是不是没有搜仔细,院子就这么大,难不成还会插了翅膀飞了!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校尉发令。

  院里的叛军齐齐涌入屋内,翻箱倒柜,但凡能藏小儿的地方都被搜了个遍,来来回回的脚步使得空气里尘埃四起,行军沾染的靴子上的泥泞卡入地板的缝隙间。

  而他们要找的人正在他们脚下。

  竹心屏气凝神紧紧捂着小主人的嘴,这儿的地洞是前些日子才挖的,本应该通往城外,可叛军来得太快,地道尚未打通,若是往里走空气会越来越窒闷,而凭她和小主人,短短一天内绝无可能挖通地道。

  他们只得等在入口处,等叛军走了再想法子逃出去。

  一颗干涸的泥土卡在地板间的缝隙中,又有一脚踩下,底下的光线骤然因这点遮挡陷入黑暗,但顷刻复明,而那点泥土松动洒落,恰巧落进小主子眼睛里。

  竹心大惊,地底的凉意陡然间覆盖全身。

  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捂住小主人的手又紧了紧,示意小主人听话,千万别出声,但凡有一点声响,他们都会被发现。

  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薛小郎闭上眼,眼睛进了泥土痛得厉害,但他只是在闭眼时用肉嘟嘟的拳头轻轻揉着,他不哭也不闹,安静地窝在竹心怀里。

  倒是竹心哭了,满面的泪落在小主人脸上。

  一颗接着一颗。

  泪眼朦胧中,一只小手摸上她脸颊,替她擦着泪,无声中给予了她莫大的安慰。小主人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她用袖子轻轻拭干泪水,慢慢松开小主人的嘴,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些。

  屋里找不到人,士兵们陆续离开。

  正当她以为他们脱离危险时,领头的校尉在片刻后折返,手里提来了一名女子。

  女子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染血的面颊衬得皮肤愈加苍白如纸,女子没有生气,她已经死了,刀子当胸穿过,伤口还在潺潺流血。

  校尉将尸体扔在地上,散落的发间跌下步摇,那是女子时常佩戴的头饰,也是她与夫君昔日的定情之物。

  竹心捂住嘴,眼泪再次决堤。

  那是秋娘啊。

  “我知道你们还藏在屋里,要是不出来,老子就将她剁成肉泥!如若乖乖现身,还能一起留个全尸。”

  地板下,透着微弱光线的缝隙中,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年轻妇人倒在地面了无生气的面容,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里有着迷茫。

  渐渐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娘.....”他轻唤。

  竹心捂住薛小郎的嘴,孩子再懂事也不过是一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他懵懂地知晓外面危险,知晓自己不能出声,可是他还那么小,他还学不会在看见娘亲惨死在面前时做到无动无衷。

  他太小了。

  新制的棉衣裹着胖乎乎的小身体,圆圆的脸蛋因为地下的空气憋闷而有些涨红,短胖的五指在空气里抓着,以为如此便能够到自己娘亲。

  然而娘亲不说话。

  娘,伤,伤....

  他所能表达的,在脑海里也只能形成断断续续的话语。

  “娘....”

  孩子软糯的呼唤从竹心的指间溢出,其实她可以更用力,死死地紧紧地捂住孩子,可她也在不住颤抖。

  没多久,东院里校尉带的一队士兵尽数撤出。

  天狗晚来了一步。

  薛小郎终于够到了娘亲,抱着娘亲的手臂紧紧挨着早已冰冷的尸体,他的小脸皱成一团,后背偌大的血洞不住淌森*晚*整*理着鲜红血液。

  他是疼的。

  竹心同样倒在一旁,她也才如花般的年纪。只是花儿凋零在了及笄之年。

  “啊——”

  天狗仰天而泣,双膝跪倒,不多时,一大波叛军被他的嘶吼引来。他浑身浴血俯首于地面,屋中回荡着哀鸣,划破的衣衫中可见黝黑毛发,因为妖力耗尽,他的手臂和脸同样呈现怪异模样。

  不管是人是妖,叛军们都没有忌惮,一人举刀刺去。

  噗嗤。

  刀子从他后背刺入,穿过胸膛没入地板三分。

  然,小士兵还在哭。

  他有过很多很多主人,经历过每一任主人的死亡,而这一次,是他最痛的一次。

  他的小主人还未长大,他还没有教会小主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秋娘日日命人早早掌灯,今夜却再也等不回她的郎君。

  竹心在年前说了亲,一提亲事便羞愤,说要永远留在薛府陪在秋娘身边,是啊,当真是永远离不开了。

  .....

  巷子里。

  陶缇用绳子将天狗捆了起来,绳子一圈挨着一圈,只露出了可以呼吸的脑袋。为防止挣脱,齐镇还给他加了一层禁制术。

  可怖的嘶叫在巷子里回荡,亦如那日的悲鸣。

  “他被梦魇了,”齐镇将天狗提起来。

  “八九不离十是回想起了以前的事,”陶缇将覆于天狗额头,注入妖力探查,老张的梦游症,葛明浩看见脚上的黑手印,此刻天狗又被梦魇笼罩,这中间必然有联系。

  “最近店里有奇怪的人来过?”齐镇问道。

  陶缇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刺痛,再看时,自己手心里多了一个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