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曙光被地平线吞没。

  城市最高的楼顶之上, 一点微光如无数霓虹灯中的一粒,而这一点微薄如尘埃的光落地时成了一具若隐若现的半透明体。

  鬼车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最后的记忆是被齐镇所杀,不留余地, 将他的元神一并打散。

  但有人收集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 办什么砸什么, 要不是为了你手里的那点消息, 我都懒得帮你恢复意识, ”眼前的男人指尖捻了颗绿色小药丸。

  鬼车欲夺,一伸手,对方把药收了回去,他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当然是巩固元神要紧,只能放下姿态:“您想要知道什么,把药给我, 我都说。”

  “你先说,我再给药。”

  “好!”

  “我想知道关于齐镇的, 也是大人让我来问你,查到什么没有?”

  鬼车除了作乱外,也有授命调查齐镇, 因为睚眦是大人首选想要的入伙对象, 可是齐镇太傲, 根本没有谈合作的机会,然而大人没有放弃,命他找出齐镇的弱点届时加以威胁, 但弱点致死他都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些睚眦的一些小动作:“他好像在找乾坤卷。”

  “传说中描绘了太古地理的卷轴?”

  “应该是。”

  “他要卷轴做什么, 还有呢?”

  ....

  鬼车把了解到的消息都说了,恭敬地伸出双手,对方将药丸放入他掌心,药丸入口即化,效果也立竿见影,不出几秒钟,若隐若现的身体轰然成了飘散的粉末,他连一句“你使诈”都未来得及出口。

  然后彻彻底底死了。

  “安心去吧,这也是大人的意思,没用的废物就不该存留世间,”男人站在楼顶的夜幕之下,一手执杯,品尝着香醇的红酒。

  *

  由于老张提到的耗子事件,陶缇留了个心眼,连着三天晚上都在当铺过夜,然而隔壁的寿材店没有任何状况。

  老张通常是五点准时歇业,最近还比往常早一个小时关门,今天也是如此。

  四点左右,隔壁便传来落锁声。

  经过当铺门口,老张朝里望了眼,接触到陶缇视线,笑着点了点头,陶缇也示意了下,算是招呼。

  “都开了大半辈子的寿材店了,这小老儿胆子还这么小。”天狗在门口和帝江打闹,彼此扒拉着皮毛翻滚,见老张走得急匆匆忍不住叨一嘴。

  陶缇也是见他如此胆小才帮着多留意。

  不过胆小是好事,太阳下山之前就回家不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惦记着。他低头,指尖摁在老式的旧计算器上,接着结算这一个月的收入。

  脚步声从身后的楼梯间传来,如闲庭信步,齐镇半倚着扶手朝陶缇喂了声,问道:“今晚回不回家?”

  陶缇在当铺住了几天齐镇就跟着住了几天,要不是人是大老板,天狗就直接喊他跟屁虫了,这会儿连自己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都已经塞满他老大的柜子了。

  陶缇头也没抬说:“随便。”

  齐镇不满:“什么叫随便,回就是回,不回就是不回。”

  陶缇看着最后结算金额,不答话,收入少使得心情差。

  “怎么?当铺快倒闭了?”齐镇走下楼梯,抽过账本扫了眼,嗤一声又乐了,再往前翻了翻,专挑陶缇痛处下嘴,“啧,你这生意做的是一月不如一月,要是我公司员工早把你开了。”

  陶缇斜眼看着他:“生意不景气,主要还是怪你。”

  “我?”齐镇好笑,“我怎么耽误你了?”

  陶缇不疾不徐,目光正视齐镇,从容讽刺:“就是因为你迟迟不结账,你要是死得快,我还能多结几次婚多赚几笔。”

  “……”擦!说好的担心我呢?!

  但这不是关键。

  齐镇笑容一拂,手里的账本被他抓烂:“你踏马还想多结几次婚?!!你想结几次!”

  陶缇帮他纠正重点:“我是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嘭!齐镇一拍桌,怼到陶缇眼前,近距离呲牙阴笑:“不管老子什么时候死,你都不能再结婚,生是我齐家的人,死是我齐家的死人,等我死了你再婚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从坟墓里爬出来打断你的腿!”

  陶缇浑不在意,最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就是死人了。

  他把齐镇揉烂的账本铺平,用透明胶带将撕裂的地方粘合,懒得和动不动脑抽的人废话,只道:“哦。”

  不咸不淡。

  “看在你不顶嘴的份上,我先放过你,”齐镇自说自话。

  消停了会儿,他又贴着陶缇耳边,恶狠狠补充:“我是为了我的面子!”

  “我知道,你不为面子还能为什么,又不会给我遗产,”陶缇慢条斯理粘着账本,随口怼回去。

  和这人相处了几个月,齐镇看中的东西他大致有了了解,第一是面子,第二是钱,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了。

  齐镇没来由胸闷,憋出一句:“知道就好。”

  说完仍旧一瞬不瞬死盯着陶缇,火气是慢慢消了,可心里还有一丝道不清头绪的不满,眉宇间压着淡淡的阴霾,眼前的人又开始低头忙自己的,他更不乐意了,唰得抽过陶缇手里准备清点当品的单子。

  再次揉烂。

  陶缇太阳穴突突跳,半眯眼:“幼稚吗?”

  惹了陶缇不爽,齐镇才觉得满意,将纸团放回桌上,目光浸润了一抹笑,欠兮兮道:“我乐意。”

  陶缇缓慢地吸了口气,目光挪向了桌上的铁算盘。

  手很痒。

  想把齐镇的脑子给脑砸了。

  打闹了一阵,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此时老张也到了家,进门先给自己父亲点上了三柱香,虽然开的是寿材店,可他天生胆小,嘴里碎碎念了几句,无非是保佑之类,接着又拜了拜。

  吃过晚饭,他在自家阳台的竹椅上坐下,拿出了一把老烟杆。

  好几年前儿子就劝他少抽烟,如今早不买烟丝了也难买到这东西,但饭后吧唧两口的习惯没改,不然不得劲儿。

  望着暮色沉沉,老张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这几天总是愁着一张脸,我都跟着你犯愁,”张婆婆从洗手间打了盆热水放在老张脚下,顺手把他手里的烟杆给抽走了,“赶紧洗脚吧,叹什么气,哪儿不如你意了?”

  自个儿婆子不管店铺的事儿,但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老张道:“我想把寿材店关了。”

  “关吧关吧,你想关就关,趁早关了,”张婆婆一点没吃惊,打从和老张结婚到现在,这念头就一直在老张的脑子里盘着,三五不时要提那么一回。可老头子没其他手艺,寿材店又是他爸传下来的,所以到现在还照常开着。

  “这回我是说真的,”老张拿回烟杆,又放进嘴里过了过干瘾,“人也到岁数了,不想做营生,就想每天去公园里和老刘他们下下棋。”

  “行啊,反正都随你,儿子大了自己能挣钱用不着我们管了,咱们也有本,你不爱开这店就关。”

  老两口闲聊着纳凉,不久便回了房。

  年纪大的人睡得早,八点多已经挨上床了,张婆婆把楼上楼下的门都锁了,关上窗拉上窗帘,随后也熄灯睡下。

  躺在床上,老张还在考虑着关不关门的事儿,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身下床板发硬,硌得腰背骨头疼,翻了个身也没好多少,反而扭到了胳膊,往身下摸了摸,垫着的竹席不见了,入手是光滑平整的木板,身上的被子也不翼而飞。

  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老伴儿?”他往边上推去,咚一下又摸到一块板,老婆子压根不在他身边,抬手往上,依旧光滑略有纹理的触感,凭借几十年的打磨手艺没两下就摸出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口棺材呐!

  “老伴儿?老伴儿?”老张着急忙慌吼了两嗓子,本能反应下脚胡乱蹬了两下,半拱起身双手用力撑开棺材盖子。

  砰,棺材盖落地。

  他磕磕绊绊从棺材里爬出来,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发软还栽了一跟头,磕得脑仁嗡嗡响。

  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因为半开的门缝外漏进了外头路灯的光。

  他在自个儿的寿材店里呢。

  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睡着棺材铺的棺材里?

  老张浑身发毛,双手微微颤抖着瞪着敞开了一条缝隙的门,这道缝隙犹如一只嚯开的眼睛正直勾勾注视着他,又如一只张开的嘴笑眯眯等着将他拆吃入腹,后脖子越来越凉,也顾不上开灯,他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冲出了店门。

  四下寂静,太平巷两边的店门全部关了。

  连当铺也已拉下了卷闸门。

  “陶老板?陶老板?”老张站在当铺外,双手做喇叭状冲楼上的窗口大喊,但许久听不到有回应。

  也巧了,偏生当铺里今晚没人坐镇。

  早上,陶缇一来便看到老张坐在当铺门外的台阶上,布满沟壑的脸上愣是吓得还没恢复血色,见到陶缇第一句话就是:“我真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