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了日头下, 老张才敢往回看。

  店里没有异样,半成品的檀香木棺纹丝不动摆在原地,一堆木料也还是原来堆放的样子,头顶高挂的太阳甫一照下来冲散了手脚的冰凉。

  陶缇刚回当铺, 才喝了口茶便听老张大喊, 放下杯子再次出森*晚*整*理门。

  天狗和帝江也奔出来瞧热闹:“这是怎么了?”

  老张仍旧木讷讷地死盯着他自家的店铺, 仿佛神飞天外, 没注意到周遭朝他看过来好奇的目光。

  帮女儿看店的王婶儿磕着手里的一把瓜子, 朝老张喊话:“老张,你这是咋地啦?中邪啦?”

  寿材店都是死人用的东西,左邻右舍的几乎都不上寿材店串门,这会儿看热闹也没凑过来。

  隔壁馄饨店的张阿姨正在后厨洗菜, 听了喊声忙不迭跑出来看热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朝王婶儿哦呦一声,她迷信, 听不得这种话:“王姐,瞧你这话说的, 老张开店都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赶紧呸呸呸!”

  王婶儿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嘴快了, 道:“行, 呸呸呸!”

  这些的话都没入老张的耳。

  尽管手脚回暖, 可后脖子还腻着一层阴冷,拿手搓了两下也没感觉好,突然肩膀被拍了拍, 整个人又是一震,扭头看清是陶缇才吁口气。

  陶缇问道:“怎么了?”

  老张干巴巴地笑了笑:“就是店里冒出只大耗子, 我天生怕耗子,这不就....嗨,没事儿,让你们见笑了。”

  “还真以为你出事了,有事儿帮忙你就说。”张阿姨道。

  老张冲她点了下头,诶了声。

  王婶儿掸了掸手里的瓜子碎屑说:“需要耗子药我店里有,自个儿来拿。”

  老张摆了下手:“不用不用,已经赶跑了。”

  “你赶跑了不定哪天就跑我们店里了,你不用我用,”说着,王婶儿扭头也回了自己店,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老张拉了陶缇到一旁说话,问道:“陶老板,你不是会看风水吗,你觉得我这店风水怎么样?”

  寿材店不是半路开的,年代远比当铺久远,先前陶缇就听老张说过,他也出入过数次寿材店,记得里面的摆设,有供奉,位置讲究,趋吉避凶,没什么要改的,老张继承店铺也几十年了,若是生辰八字和这行相冲也活不到这岁数。

  他如实说:“放在百年前,这里是一块是风水宝地,龙、穴、砂、水、向五行占了四吉,大形趋善,旺气足,开寿材店没什么不好的,你店里的布局、摆设也占风水上乘,外有潜龙内有乾坤,已经很讲究了。”

  老张听着,晦暗的眼神亮堂起来。

  和他爷爷当年说的一点不差,而且开店多年自己也懂做这行生意的忌讳和门道,会对陶缇一问,纯属刚才忐忑作祟,没想男生年纪轻轻竟真懂得不少。

  他看陶缇的眼神多了丝敬佩。

  但是陶缇的话还没说完:“可到了现在,兴土伐木,填湖造房,大体的风水已经和百年前不一样了,影响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开寿材店,可也不会特别坏到哪儿去,安心做生意即可。”

  老张点了下头,也认真请教:“都说做这行难免犯五弊三缺,你看我这临老了是不是身体不行了所以就犯冲啊?”

  五弊三缺是谓命理说法,五弊指:鳏、寡、孤、独、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残,便是残疾。

  三缺又指:钱、命、权。

  陶缇道:“你不是孤家寡人,家里有老婆,儿子在其他城市里工作,父亲享年八十多去世,五弊仅占了其一,也就是你前两年摔了个大跟头走路有点跛。”

  老张听得神奇。

  这些事儿只有少数几个老街坊知道,因为大家不爱往他这儿凑,他也识趣的不去人店里串门,所以大多见面就打个招呼问候两句,聊不到家长里短,更没有和陶缇说过,但人一下把他状况都道了明白,心道小子厉害。

  “面相能把这些都看出来?”

  “基本都能,”陶缇瞎说,看面相他不在行,实则是当铺开张前天狗打听来的,对周围环境和常驻人口的一个了解。

  不欲多做说明,接着刚才的话:“至于三缺,你就是站在谭城最高的楼上往下撒网套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里有多少人能占齐三样?”

  老张顿时豁然开朗,这话真是实在,多数人都占不全,这是常态,不走运的更是大有人在,自己才哪儿到哪儿啊。

  陶缇宽慰:“你不用多想。”

  天狗还凑着热闹,也搭话说:“就是,该做生意做生意,犯冲也有我们当铺给你压着呢。”

  当铺除去表面生意还做兼职,老张心里有数,这一下心里就定了,又说起刚才店里的事:“那大耗子你们说哪儿不钻,偏偏钻进棺材里,真是吓得我去了半条命。”

  掉在他身上的东西他也看清了,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挂着的布幡,活像有人扑到了他背上。

  “是不是你棺材盖没盖严实啊,太平巷是条老街了,本来耗子就不少。”天狗晚上溜出去散步偶尔能瞧见。

  “哪能够啊!”老张道,“成品的棺材摆放都得把盖子盖严实了,每次我都检查几遍,可不敢马虎。”

  这又是他们行里的规矩,棺材若和棺盖分开会影响生人的寿命。

  天狗挠挠头,那他也不明白了:“兴许你盖上之前它就钻进去了,可能你年纪大了没看见。”

  老张:“兴许是这样。”

  好人做到底,陶缇还是进寿材店帮忙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不妥的地方,老张也就此作罢,收拾了布幡接着打棺材盖子,只是被这么吓了一通,心里总是怵的,拖着一堆木料往门口挪了挪,让外头的太阳晒到了脚后跟才舒服。

  陶缇跨出寿材店。

  当铺门口停着一辆比电频三轮车大不了多少的小货车,车厢两面刷了快递名称。快递小哥正探着脑袋左右张望门牌号,顺势叫住陶缇:“请问57号是哪家?我看这门牌号都不齐全,抱歉啊,第一天上班有些不大认路。”

  “57就是这儿?”陶缇说。

  快递小哥确认:“就是发财当铺吗?”

  “对。”

  “老大,你买什么了?”天狗早回店里了,眼尖看见老大和别人说话又跑了出来,哪儿哪儿都有他。眼里冒出稀奇,老大从来没网购过东西,手机里连个购物网站的APP都没有。

  “不是你买的吗?”陶缇看向他。

  天狗说:“我没买东西啊,我哪有钱。”

  帝江:“啊啊!”

  有金条!

  天狗又呼了它一巴掌:“金条还没兑现好吗!”

  快递小哥找出了包裹递到他们眼前,因为天狗穿的就是印了当铺字样的衣服,倒不怕认错人,说:“你们看看,是你们买的吗,核对一下名字,对的话麻烦签收一下。”

  “嘿,还真是啊,”天狗道。

  陶缇接过其中一个看了看署名,两个包裹一样大小,一个写着陶小天,一个写的正是他的名字,但自己买没买东西记得很清楚,看向店内,齐镇悠哉躺在椅子上,察觉到他看他,扬唇笑了笑。

  “看来是齐总买的了,是我们的,收了收了,”天狗把另一个快递也接过来。

  打齐总和老大吵架和好之后,往他们当铺里买了不少东西,电视换了大屏幕,厨房换了大冰箱,店里还安了空调,要不是老大觉得麻烦,齐总是想把整个当铺给他们重装一遍。

  交托完快件,快递小哥开上小货车走人。

  他们一进门,齐镇随口问陶缇:“你买什么了?”

  陶缇反问:“不是你买的吗?”

  这对话和刚才在店门外与天狗说的一模一样,天狗误以为是齐镇网购之后他也理所当然这么认为,现在看来不是。

  齐镇端起老总架势,朝店里新电器一抬下巴:“你看我买东西需要网购吗?吃的用的一个电话就能让秘书全部搞定,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 ”

  “那就是邮错了,放着,等别人来取,”陶缇失意天狗放下。

  天狗不撒手,就是妖怪也抵挡不拆快件的诱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啊,说不定是齐泗买给我们的谢礼,我们不是帮他逮到化蛇了吗,或者是施尧那家伙,当了东西钱多没地方花。”

  几句话功夫他已经把外包装的纸箱拆了,露出里面一个红色的小丝绒盒,类似装戒指的盒子。

  打开,还真躺了枚戒指,塑料材质,上头还沾了一只卡通的小羊羔。

  天狗失望:“拆了个寂寞,这不是给小孩儿玩的吗?”

  帝江跟着扒拉了几下,也没看到有其他东西。天狗将快递纸盒扔了,小盒子随后搁在柜台上。

  剩下一个快递被安放到了角落,陶缇对拆快递不感兴趣,倒是老张店里发生的事儿更让他在意,可的确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联想到鬼车,眼底凝了层霜。

  “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我顶,”齐镇忽然说。

  一侧目,迎上对方灼灼目光,齐镇一本正经的时候不多,当然,保持的时间也不久,一呷,又道:“毕竟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就是个花瓶我也不能让别人给碎了。”

  陶缇顺着他话“哦”了声。

  齐镇一直盯着他看,想捕清隽面容中捕捉不易察觉的动容,毕竟他睚眦大妖从来没想过要护着谁,哪怕只是为自己的面子。

  然,盯了半天.......

  啥也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