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缇熄了床头灯躺下。

  倾泻的月色蓦地浸染床尾的角落, 静谧中传来疾行下楼的脚步声,随后是跑车发动了引擎,不肖几秒功夫,隆隆声消失在夜幕之中。

  喊他回来, 自己却跑了?

  虽然有些不解, 不过正好乐得清净, 但有不睡觉来打扰他的。

  天狗在外面叩了叩门, 问:“老大, 什么情况?你和齐总没有和解吗?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为什么走了你得问他,我不知道。”

  “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那就奇怪了,诶你礼物送了吗?”

  “送了。”

  “难道是嫌弃你礼物太寒碜?”

  陶缇睁开眼:“所以你为什么不把私藏的金条拿出来?”

  门外终于没有声音了,天狗化出原形, 直接从房门口一跃纵向扶梯把手,一转弯已到了二楼,只要他跑得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陶缇接着睡觉。

  到了凌晨四点, 房间里有了动静,齐镇回来了, 蹑手蹑脚开的门,踩在地板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放轻。

  他慢慢坐上床,躺在留出空位的一侧。他们说好的, 大床一人一半, 前几晚他从不越界, 今晚也不例外,不过在不超出范围内他朝陶缇靠近了些。

  面朝着对方。

  单手支起,眼珠子盯着陶缇背对着他的后脑勺, 看在陶缇诚心诚意求和的份上,之前的不愉快他统统不计较了, 谁让他睚眦是这么大度呢。

  大妖不计小人过。

  脑子里想着,手开始不停使唤,捻了一撮陶缇的发丝,内心极力想扯一下使坏,可没来由又有道不清且坚韧的力量阻止自己手欠,两种矛盾在身体内牵制拉扯。

  最终,松了手。

  房间里的空调正无声吹着,他侧目看了看,总觉得风特别大。

  伸出两指在陶缇颈部碰了碰。

  好凉。

  吹感冒了这具躯壳以后还怎么用,进医院还不得花他的钱?他抓过遥控器滴滴滴调整温,没一会儿,又觉得热,再次抓过空调重新调整,调完了,又觉得陶缇会冷,被角往陶缇脖颈处掖了掖,还摁紧了对方身后的被子,将人盖了个严实。

  缓慢而绵长地吸了口气,陶缇尽量忍住打人的冲动。

  齐镇进来时他就醒了。

  可这人不睡觉,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温度时高时低,没完没了。

  “你到底还睡不睡?”

  齐镇又想抓遥控器的手停在半空,道:“你醒了?”

  陶缇直言:“被你吵醒的。”

  “你睡,我不打扰你。”

  陶缇一把掀掉被子,只拿一角盖在腰际,齐镇看了眼,又问:“你觉得热?温度要不要再.....”

  “不用,你手再碰一下遥控器信不信我把它打烂?”

  齐镇闭嘴,不多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其实还可以声控,最新智能系统,你只要喊一声‘阿豆’它就会出现。”

  刚说完,墙壁上镶嵌的12寸大小的屏幕亮了起来,智能阿豆出现,在黑夜中闪烁出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还眨巴了两下,系统音道:“阿豆在此,请问主人有什么吩咐,我可以为您打开电视、更换频道、调节空调温度、浴室水温......”吧啦吧啦吧啦....

  陶缇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怎么让它闭嘴?”

  齐镇说了声“休眠”,阿豆消失。

  陶缇坐起,以手为刃想把齐镇劈晕了事,齐镇抓住他腕子,手劲儿很大,不像是白天快要死的人,讶异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连呼吸也平稳有力。

  “知道经常来给我诊治的老中医吗?”齐镇问。

  “下巴留了搓白胡子的老先生?”出入过别墅背着药箱的老者他就见过一个。

  “是他,”齐镇慢慢撤了手劲儿,握着陶缇的手腕揉捏了几下,说:“我去了他家一趟,他不是简单的中医,祖传有秘术,还珍藏了能活血肉的宝丹,我跟他要了两颗吃吃。”

  所谓要,就是明抢。

  一抢还抢两颗。

  朱雀这会儿还在家门口举着扫把破口大骂,不仅从头骂到脚还捎带上了死去的老龙王。

  “你不需要自责和担心,虽然除了不了根,但身体比以前好不少。”齐真宽慰。

  化蛇注入到他身体内的毒素剂量虽不大,可他本就是衰败之相,一中毒,加速了脏腑衰竭,加上雷罚的伤没有彻底痊愈,这才老吐血,但朱雀的宝丹确有奇效,一颗下去立马神清气爽,宝丹不能延长注定要陨落的妖怪寿命,但把脏腑和身体机能修补好是绰绰有余。

  “看看,”他把咬伤的胳膊递到陶缇眼前,上面已经没有牙洞,只留下了愈合的疤。

  陶缇默然不语。

  头一回,饕餮尝到了人类感情中所谓的五味杂陈。

  所以,齐镇到底什么时候能死?

  其实齐镇还瞒了一点不说,任职监察局人员出任务积累的那点功德他全部拿来向天道换了寿命,尽管只有短短两天,但也不错了,起码天道愿意和他商量,积少成多后,多活几年不是问题。

  齐大妖心情不错。

  “对了,”他凑到陶缇身边。

  陶缇重新躺下,被子往脑袋上一蒙,无视他的存在,但挡不住耳边的说话声:“谢谢你送我的小青蛙,我很喜欢。”

  “去你妹的青蛙!”

  “不是青蛙是什么?”

  “那是你本人!”

  “.......”

  *

  像齐镇说的,他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了,照常出入当铺,几乎每天都来报道。

  天狗眼看着老大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

  这天,陶缇放下账本去了隔壁寿材店,精瘦老板正在打磨棺材盖子,家里祖传吃这行饭的手艺,做工不比商场里考究的精木家具差。

  寿材店的生意比当铺冷清,这年头实行火葬少有人需要棺材,但也有举行丧葬仪式时用到,尤其是大家里讲究点传统的,因此老张的棺材生意要么不开张,开张能吃半年。

  见陶缇来,老张放下量尺双手掸了掸灰尘 ,笑眯眯迎上前:“陶老板,今儿想买什么?”

  “不买,”陶缇道,“我定的纸扎别墅想让你替我卖了。”

  这笔钱他已经付了全款,而且老张有个铁规矩,卖出去的东西一概不能退,为的就是防止一些客户拿去用过再还回来,招来不吉利的东西。

  虽然他没用,但也无意坏规矩。

  不退,就搁着转卖。

  “行啊,没问题,”老头儿答应得爽快,“前两天有个家里老人突然寿终正寝的,早起叫不醒才发现,儿子匆匆忙忙到我这店里来采购用品,还就看中了这纸扎,被我给拒了,不过你放心,凭我老张的手艺,没有卖不出去的成品。”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小事一桩,”大家挨着做生意呢,没有不情愿的,不过老张还是有些纳闷,“怎么突然用不上了?人身体好转了?”

  买来给谁用他不清楚,但是,但凡到了要买寿材的地步,不出几日都是得走的。

  嗯了声,想到店里大吃大喝的三位其中就包括原本快要死的人,陶缇面色沉沉,“不仅好转了,还活蹦乱跳,暂时是用不上了。”

  若说要等,也不一定谁先走,不如抓紧换现钱吃饭。

  “好,那是好事儿啊!”

  老张头儿是摸着良心做生意的,人家用不上他也替对方高兴,笑着送陶缇出了门。

  他在自家店门□□动了会儿胫骨,伸了个懒腰接着做活儿。

  手里这口黑檀香木棺是有客户定了的,着急要,他得赶工,重新测量过尺寸,弯腰在地上一堆木材里挑拣,忽听身后“咚咚”两声闷响,如叩实木板。

  回头,动静又没了。

  可声音他听得门儿清。

  老张没动作,盯着一溜儿靠墙摆放的寿材看了圈,定了定神后才走进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了新买的蜡烛,他自个儿打造了座两米高的木架,供奉了一尊胡大爷,撩起遮挡的红布帘,将供奉跟前的旧烛换了,又点了三枚香。

  “望大仙保佑,保佑我这小店平平安安,无灾无难。”老张虔诚地拜了拜,将三枚香置入香炉。

  说句不好听的,开寿材铺发的是死人财,有忌讳,得供奉点什么心里才安生,而他家祖上最信的便是五大家里的胡大仙,遂一直供了这位爷。

  可这边刚把香插上,“咚咚咚”的响声又来了。

  朝声源看去。

  猛地一震。

  老张退了两步,布满沟壑的干黄脸皮上显露出惊慌,发出声儿的是一口横放在东面角落里的杉木棺材,为了防潮,棺材下垫了几张半米高的凳子。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

  蓦地,又停了。

  老张站在原地挪不动脚,豆大的眯眯眼愣是瞪得滚圆滚圆,受了惊吓,迈不了前退不了后,大约过了一刻钟擂鼓的心脏才缓缓平和,一直保持的僵硬姿势也渐渐放松下来。

  回头望了眼店外的青天白日,就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兴白天作祟,也许是哪儿偷溜进来的耗子钻了进去。

  他大胆走向棺材,一鼓作气掀了盖子。

  棺材里果真冒出一只大耗子,耗子在棺底来回打了几个圈便要冲出来,老张眼疾手快,徒手就去抓,奈何耗子蹿得快,他连拍了几下摁住了耗子尾巴。

  耗子咯吱叫,许是大了有灵性,脑袋一掉头咬断尾巴呲溜一声跑了。

  一截断尾留在了棺底。

  “咦?”老张凑近了棺底,鼠尾没有流血,分秒间化成了干瘪状,他拾起鼠尾仔细瞧着。

  突然,有东西扑到他背上。

  “啊啊啊——”

  从头到脚一个激灵,掀翻了趴在背上的不明物就往店外跑,老张边跑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