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君父那似乎被妖魔化了的、严苛与冷酷的个性而言,长公子的名声态度等种种无疑是极温和的。更不必说,这位帝国长公子在很多时候政见同君父之间并不相同。

  因而纵使是在头顶的利剑将要落下的那一刻,徐市仍然以为,自己在被抓住之后如果有生机,那么当应在这位帝国的长公子身上。

  只是伴随着扶苏口中的话语落下,莫名的,徐市内心当中却感受到了一阵绝望。

  甚至于在脑海中细细回想,方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如果有生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想要求仙访道的始皇帝亲临。

  但那帝王又怎么可能亲临?

  而公子扶苏......这位长公子若是真要对着自己动手,其实并不会有亦不存在有过多的顾忌。

  毕竟这位同儒家很是玩得来的长公子同方士之间,其实并不怎么玩得来。

  但徐市却又是不甘心的。

  这位海外建国并且将脚下这片土地勉强纳入到统治,勉强开始了自己天皇生涯的方士并不甘于就此丢掉性命,落得个被枭首而亡的下场。

  “我可以解释的,长公子殿下!”

  “我还有用,还对陛下、对帝国有用!”

  几乎将全身上下所席卷的不安与惊惶褪去,在这样的压力与刺激之下,徐市的思维与言语竟是愈发的清晰。

  开始搜肠刮肚,寻求着活命的生机与可能。

  不敢有任何侥幸。

  事情本不该至于如此地步。

  毕竟徐市如果静下心来,那么便会发现,自己其实是被惊惧与惊惶蒙蔽了双眼。

  不打自招,将所有的弱点及所犯下的过错显露。

  只是先前的梦境也好,秦军如同神兵天降一般不动声色的出现在自己的住处也罢,又或者是长公子那同皇帝陛下有几分相像的身形,都扰乱了徐市的视线蒙蔽了徐市的思维。

  以致于徐市心绪几经起伏,却一直无法落到实处。

  更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与思考。

  如是种种者,对于本就是被江辞打过预防针的扶苏等而言,又有什么是想不清楚与弄不明白的呢?

  只是对徐市的处置......

  看似温和的长公子冷了脸,挥手,使人将徐市拖了下去。

  在此之后,此间的种种同样被呈递到扶苏以及江辞等人的案前。

  这是一座悬在的海外的岛屿。

  徐市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带着童男童女及相应的生产工具等至此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于此过程中,徐市确实是在有意识的同此前的种种做出切割与逃离。

  想要坐地称王,满足自己的私欲。

  脚下的岛屿及土地被徐市命名为扶桑,为传说中的日出之所。而徐市则自称是天皇,是神话故事里,天神的血脉。

  负责管理和统治人间、统治此地的最高统治者。

  万世一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恰如同老鼠掉进了米仓,并且圈地地盘。这位徐先生的做法等种种同原本在中原大地之上并不相同。

  甚至连目光与想法亦开始变得狭隘及短浅,充满着小国寡民的守财奴心思。

  这是纵使此前受儒家思想影响甚深入扶苏所不能理解。

  毕竟——

  “徐市啊徐市,若是你因我大秦灭你故国,想要重建故土甚至是秣马练兵,有朝一日复归中原便罢。怎能同这些蛮夷为伍,忘我华夏衣冠?”

  看似仁厚的长公子痛心疾首,对徐市的做为与想法充斥着深深的不理解。

  一旁的江辞撇嘴,于想内心深处无言的表示,这位长公子是不知晓生活在这岛上的扶桑人,在后世对中原大地之上的百姓及民众们所犯下的罪孽。

  罄竹难书,不可饶恕。

  【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这样的地界与民族,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自认为是保守派并且自认为相当核善的江辞仰角四十五度望天,面色与神情间一派跃跃欲试。

  直叫因扶苏的话语而有所触动的徐市自觉或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内心之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短短时日里,伴随着秦军大船的登陆,伴随着秦人的兵锋之所指,岛屿上的一切尽在扶苏、江辞等人的掌握。

  徐市苦心孤诣所建立起来的一切,被彻底地摧毁和消灭。

  至于那些土著与蛮夷们,则被控制起来。

  找寻什么被潜藏起来的,便连徐市亦不知晓或者说未曾发现的东西。

  同样被控制起来的还有那些跟随徐市一起来到此处的秦人。

  “华夷之辩,早已有之。那么徐市啊徐市,你可以告诉本公子,你现在究竟是华夏血脉,还是夷狄吗?”

  公子扶苏的话语虽然温和,但个中所隐藏与具有的含义,却足以叫徐市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的妄言。

  华夏与夷狄从来就不是血统,而是文化,是认同。

  受儒家思想影响颇深的帝国长公子,亦非是心慈手软之辈。

  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付蛮夷与夷狄而已,便是再如何心慈手软之辈,亦不会有过多的手软。

  那样的手段必不会是徐市所想要和乐意见到。

  因而徐市清楚,接下来的回答及话语,对自身的性命而言至关重要。

  曾经胆大包天的徐市已然没有了那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

  但这其中似乎涉及到至关重要且不可调和的一点。

  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这是受儒家思想所影响的长公子内心之中极是认同与不可以被磨灭的一点。

  但观徐市之种种做为,欺骗帝王等尚且不去说。便是流落在这岛屿之后,又何曾有半点华夏苗裔的样子?

  属于徐市之死刑似乎因此而被判定。

  只是一片惊惶与浑浑噩噩中,徐市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个再是明显不过的道理。

  那便是自己未尝没有保存性命的机会与可能。

  毕竟不管这帝国的长公子因为何种目的,来到这茫茫碧海之外的岛屿。但若非是存在着那么一丝丝被利用的可能,自己又如何会留有性命存在?

  至少在见到公子扶苏的第一时间,便已经被枭首示众。而非是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并且获得同扶苏之间对话的机会。

  于是在扶苏话音落下之后,在心中念头转过豁然开朗诸多种种念头与小心思为之一清。

  徐市开口,对诸多种种罪行供认不讳。而后情真意切涕泗横流的表示,自己身犯大错,不敢奢求有任何的赦免与原谅。只是仙药虽然不可寻,但自己多多少少切切实实是有那么一点微末本事的。

  只希望长公子垂怜,能够使自己将那点本事流传下来,为帝国与皇帝陛下的伟业提供那么一点小小的帮助。

  可谓是将语气姿态等种种卑微到了极点。

  但不得不承认,徐市此人确确实实是有那么一点聪明劲在身上的。而帝国接下来的大业与发展......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徐先生之诸多种种做为,如何叫长公子殿下相信,你所说出的话语,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身穿方士服饰的江辞开口,对着徐市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堪称是核善的笑容。

  直叫徐市那颗堪称是强大的心脏抖了又抖,瞳孔微微睁大,生出不知当何以言说的莫名的感觉。

  总有种将要被按斤卖掉的既视感。

  但这又如何呢?

  至少于现下里的徐市而言,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想要保住小命,那么纵使明知前面是深渊,亦只能够选择闭着眼一往无前的往里去跳。

  不过是给大秦当狗而已。

  就算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便是给大秦当狗又如何?

  俨然有过经验的徐市很快便调整与转换好了心态,为遥远中原大地之上皇帝陛下的喜而喜,忧而忧。

  想要重操旧业,将自己那一手坑蒙拐骗的本事再度寻回。

  只是很显然,相较于此而言,更叫江辞以及其背后的皇帝陛下等所看重的,是徐市的那一手航海技术。

  至于长生不老?

  这名叫扶桑的岛屿被打下之后我们伟大的帝国皇帝陛下是否获得了长生不好说,但于江辞那不着痕迹的指引与装神弄鬼之下,所发现的银矿却足以叫每一个渡海而来者为之呼吸粗重。

  心神震颤。

  那是一座规模极大的、远超他们之所见的银矿。

  甚至于自后世而来的江辞清楚,这是世界范围内,一座最大的银矿。

  打下这座岛屿究竟是否能够能够叫皇帝陛下为之满意且不去说,但属于他们的奖励与嘉奖,却定不会少。

  所以,这难道就是天命所归吗?

  那始皇帝嬴政,当真是受命于天,不可阻挡?

  坐拥宝山而不知,被迫陪着笑脸的徐市内心不安与惶恐更甚,隐隐然之间生出一种绝望。

  纵使天下再如何广大碧海再如何辽阔,可是自己当真有路可逃,可以逃脱大秦皇帝陛下的兵锋和铁骑吗?

  徐市心中并没有一个答案。

  只是江辞若是知晓这位前辈内心的担忧,那么大抵会拍着徐市的肩膀来上一句,不可能哦亲亲~

  当然,属于徐市的奔波与使命及征程,却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