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殊姝【完结】>32、第32章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圈养的鸡都被秧子房抓走了,更别提蛋了。一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士兵们看着他们的小连长,觉得女人是指望不上了。

  “小连长真是惜命,我听说那老刘要和她比炸坦克、枪打战斗机,她就怂了。要我说啊,她应下来有何不可?这山里遮蔽多,飞机未必打得着人,坦克也开不进山里。”

  “谁不说呢?这要是爷们儿连长的话,早就跟那边干起来了。横竖命一条,怕啥?现在那头的人有吃有喝,我们呢?在这儿啃咸菜。”

  两个兵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避风吃饭,这俩人一手端着苞米面糊涂,一手举着苞米面发糕夹咸菜丝。苞米面、苞米面,伙计们最近真是吃够了。

  人影从跟前一晃而过,俩兵抬头瞧见魏嵩一手提着装饭菜的篮子一手拎着清酒——那是打鬼子得来的战利品。

  只见,魏嵩直奔毓殊的住处。二人对视,阴阳怪气地哼哼。

  “瞧啊,她还能跟魏连长喝一杯。”

  “当官的谁管咱们哦!军官都不用睡大通铺的,上面咋就选了小连长当连长?你品品,细品。”

  “娘们儿矫情呗!”

  “对头对头。”

  再怎么嚼舌根也填不饱肚子,两人叽歪完,闷头喝糊涂。还好现在粗粮管够。

  魏嵩踏进小屋,站在卧室门口往里面瞅瞅,只有朱文姝一个人,她一手举着发糕,似乎忘了吃,光顾着看书。

  魏嵩敲敲门,二人互相打了招呼,魏嵩直言道:“朱姑娘啊,毓殊没在屋里啊?”

  “魏连长找她?她说她去厨房忙点事儿。”

  朱文姝合上书,从炕上下来,给魏嵩带路去厨房。

  “你们今天午饭吃的苞米面?”魏嵩问。

  “嗯,我们开了几块地,苞米好种,长势不错,入冬前磨成面,做粥做饽饽都行。”

  魏嵩点点头,这朱文姝回答挺啰嗦的,他也没问对方哪来的苞米、苞米怎么吃,这丫头全回答了。听她的口气,还挺得意。

  “你们连长带你们种的?”

  “她才不会种地呢,她就是征询大家建议,问了什么好种好长,就中什么。玉米啊、大豆啊、土豆啊、地瓜啊……魏连长,你可没见到我们秋收时挖出来的地瓜,比你这小臂还长。”

  “哎呦,那可了不得。”

  “毓殊说了,能丰收,那是托大家一起努力的福、而且土地也好。”

  二人踏进厨房,看见毓殊正在用苞米面和面。

  朱文姝走过去:“毓殊,午饭不够吃、已经吃了了吗?你怎么自己和面?”

  “啊?啊!”呆呆的毓殊抬起袖子蹭蹭鼻尖,“我就是……想吃面条了,用苞米面做点面条。”

  朱文姝瞧着毓殊手里坑坑洼洼的小面团,道:“这苞米面磨得不细,不好做面条的。明天我重给你磨苞米,我给你擀面条吃。”

  毓殊闷头揉面:“意思意思就行,我就今天想吃这一口。”

  什么叫意思意思?什么叫今天想吃,是明天吃不到了?朱文姝琢磨片刻,似乎有些错愕:“毓殊,你是不是……过生日啊?”

  毓殊一声不哼,揉了两下面才点头。

  一旁的魏嵩提着篮子:“丫头二十岁了,我给你带了好酒菜,咱们喝一杯。”

  朱文姝无地自容,连魏连长都知晓妹子的生日。她们是姐妹了,可自己之前竟然没有问过毓殊的生日,也不知道妹妹是何方人士。毓殊也没问过她的生日,但那不一样呀!朱文姝舍弃了包括名字在内的过去,她遇见毓殊那天,就是她的生日。

  毓殊还有爱她的爹娘的——即便他们都死了。毓殊要为她的爹娘报仇,她又怎能忘记过去?毓殊也爱她的爹娘,又怎地不重视自己的生日?

  朱文姝洗了手,给毓殊帮忙擀面条。她讪讪的低声道:“小寿星,我……还没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儿的,姐,别的可以没有,让我吃碗面就行。”毓殊笑笑,“其实我不爱吃面条,但每年我爹我娘都哄我吃一口。最近几年觉得,面条也挺好吃的。”

  魏嵩很是有眼力地帮姑娘烧一锅水,等面条擀好了,直接下锅就成。

  苞米面磨得粗,确实不适合做面条。面捞上来,碎得跟线头似的。朱文姝瞧着那碗面,想着里面应该加个荷包蛋,这样才圆满。

  毓殊也这么说:“要是有个蛋就好了。”

  魏嵩掀开篮子:“荷包蛋没有,我这有个水煮白蛋。特意给你带的。”

  毓殊谢过魏嵩,接着搬来三张凳子,三人围在炉台边,对着一碟酸菜炒粉、一碟炒黄豆、一条干炸河鱼、一瓶清酒,寿星捧着面条,算是过寿了。

  “来啊,丫头,吃菜、整一口,鬼子的酒跟水似的,不辣。”

  朱文姝小小疑惑了一下:“毓殊,你是……过了生日才二十岁,是吗?”

  毓殊推掉了魏嵩的酒,她嘴里含着面条:“嗯。”

  朱文姝叹气,严格地说,她刚遇见毓殊那会儿,妹子才十九。

  喜欢把年龄往大了说,还是小孩性子呢。小孩不都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更加强大?

  毓殊只顾着吃面条,菜是一口都舍不得:“老魏,外面还有没吃完饭的兄弟,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魏嵩挑眉:“现在啊?”

  “现在吧。”毓殊闷头。

  魏嵩拎着篮子离开厨房,才发现自己被毓殊使唤了。不过人家是寿星拿,他不跟丫头计较。其实他也明白,丫头这是赶人呢。

  魏嵩还记得毓殊刚来那会儿。那时候魏嵩觉得丫头不能吃苦,整天拿鞭子点她。小丫头个头才到他胸口,整天梗着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合着也该她得意,第一次摸枪就干掉两个人呢。那不刚好是护送村民的第二天?初次认识的小姑娘竟然厚脸和他要面条吃。

  “我额娘说,年年吃面条,一回不能少,才能长命百岁。”

  “你娘就你娘呗,还额娘。”那时候二十出头的魏嵩乐得怼这小丫头。他最喜欢看小孩吃瘪了。

  一眨眼,姑娘长大了,心思也越来越多。她爹娘要是看见好好一闺女吃这么多苦,得多心疼啊。所以最近一阵子,魏嵩对毓殊宽宏一些了——你说一个爹娘英烈、自身又受过教育的格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魏嵩把菜送到食堂,就那么几碟小菜,哪够大家伙分的?他把篮子扔那转身就走,听见有人谢谢他,他头也不回道:“是你们连长让我送的。”

  有人听了,立马道:“连长真抠门啊,就送这点菜?”

  就这么一句话,魏嵩的太阳穴突突跳,妈的,斗米养恩石米养仇,说的就是你们这群混账。

  魏嵩反手摸向后腰的鞭子……他好几年没抽人了,今儿个他就要耍花鞭,也不管这群人是不是他手下。完事儿他还得找老姜……最近的事儿他听说了,那老姜老刘什么人啊?欺负人!还有老王,太不像话了!

  这一天过得相当平静。毓殊洗漱好了,早早钻进被窝里。等朱文姝端着脸盆牙缸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睡得这样早,想必是累着了吧,朱文姝想。她悄默爬上炕,盖好被子,熄了油灯——今晚她不看书了。脖子上的翡翠摘下来,放在桌柜上,和毓殊的那个玉扳指并排摆放。

  朱文姝哪能睡得着?她仰面躺着,满脑子都是毓殊的事。她一扭头就能看见毓殊的小脑瓜,不禁叹气。

  “姐姐怎么叹气了?”毓殊转过身子小声说。

  “你没睡啊?”朱文姝也侧身,这样她就和毓殊面对面了。

  “炕有点热,睡不着。”

  “我给你换薄被去?”

  “不用,这样晾一会儿就行。再说了,柜子里都是夏天的被,太薄。”毓殊掀开被子,露出胳膊腿。

  “小心感冒。”朱文姝捏了捏自己的被子,又捏捏毓殊的被子,“我的薄,我们换。”

  “不用了,你比我更怕热。”

  “我这被不小,咱们两个一起盖?”

  毓殊想了想,点头:“也行。”

  朱文姝敞开被窝,毓殊踹了被子,迅速钻进去。朱文姝把被子往毓殊那边拽拽,给她后面盖严实了。

  两个人离得真近,朱文姝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毓殊在眨眼睛。毓殊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和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

  毓殊往朱文姝怀里钻了钻,也伸出胳膊,给朱文姝后面的被压一压,防止漏风。被盖好了,姐俩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笑嘛?我可是只给你一个人盖被的。”毓殊噘嘴。

  “我觉得你可爱,我就笑了。你又笑什么啊?”朱文姝问。

  “我也能照顾别人了,我高兴。”

  “你一直在照顾我啊。”

  “嗯,可见能照顾人,和年龄是没关系的。我十六岁当排长,就能照顾很多人了,总比那些当娘的照顾一两个孩子、伺候公婆厉害的。”

  朱文姝笑,想着毓殊肯定是被谁教训了,不服气,才这么赌气好胜的。

  “是,我妹子最厉害了,以后肯定能成大将军。”

  “大将军啊……我之前是觉得当将军挺好的,后来我想了想,将军也是要被管着的。”

  “你不想当将军?”

  “在兵营里谁不想往上爬呢?可是将军的位置是靠时间和战友、敌人的命堆上来的,自己还要有那个命当。”毓殊小声说,“我觉得开辟个大院,自己养鸡养羊挺好的。羊拉草甸子上放就行,不像猪,还得给它准备饲料。再开块地,种蔬菜和粮食,我们俩自个吃足够了。”

  “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嫌累呢,咱们就出一份粮什么的雇人帮咱们放羊。地什么的也不用天天管,到时候咱们去镇上县上看戏喝茶,也玩一玩。你要是喜欢,咱们再种点中药卖。”

  “我也算个郎中了,还可以给人看病赚钱。”

  “姐姐真厉害。你看我这么说,其实放羊和种地,我都不会的,只会吃白饭。”

  朱文姝摸摸她的头,开玩笑道:“吃白饭怎么行?你上街卖粉条去吧。”

  “如果有大叔大妈拉着我的手说‘这谁家漂亮小媳妇呀,怎么自个儿卖粉条……’”

  “粉条西施挺好的,粉条卖得快。”

  毓殊不搭理她,继续道:“大叔大妈道:‘俺家家境殷实,还有个模样不错的男娃没娶媳妇,你要不要来咱们家呀?以后不用上街卖粉条,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你。’那我肯定和大叔大妈跑了,去找帅小伙。”

  朱文姝急了,伸手打她:“不行!不行去!”

  “那我还上街卖粉条不?”毓殊得意。

  朱文姝凶:“不卖了,我把你拴鸡棚里,让你天天扫鸡屎、喂鸡饲料。”

  “姐你好凶哦。”毓殊委屈。

  “谁让你说你要和帅小伙跑了的?我生气了!睡觉!”朱文姝翻身,留给毓殊一个背影。

  毓殊嘀咕:“我不是逗你玩呢吗?咱俩不是说好了,搭伴一块过谁也不找男人了……”她往朱文姝身上靠靠,“别生气啦,生气睡觉不好的,志村医生说生气时身上有毒素,直接睡觉会影响健康的。”

  朱文姝只觉得背后贴上两片柔软,只隔着两层薄布料很容易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为了不让毓殊察觉,她推开对方,自己又转回去面朝毓殊,想着这样妹子总不好抱着她。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被窝里的热乎气都抖落出去了,毓殊见了风,掩着嘴巴打了个喷嚏。

  “你怕冷,小心感冒。”朱文姝把毓殊背后的厚被拉过来,给她后面挡风。

  “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毓殊说。

  朱文姝似乎有些扭捏拘束,不知如何作答。

  “就当是给我生日礼物了呗。嗯,礼物就是你抱我一下。”毓殊小声哀求。

  “这也太……廉价了吧?”

  “才不,这是精神上的赠礼,比物质更重要。你抱我,说明你疼我啊。我有人疼,我就是个宝贝了。”

  朱文姝怔住。她想起当初刚遇见毓殊的自己……那时候她常常说自己过去如何不好、如何嫌恶自己,每次她说完,毓殊都会抱住她。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抱抱你就是疼你,有人疼的人就是大宝贝,你是个宝贝,又怎的可嫌弃自己呢?

  想到这儿,朱文姝愈加难过。她晓得毓殊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她是见过世面、享受过的,从她言行不难看出,她爹娘当初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养育呵护的。这么招人疼的精致姑娘,如今不说日子过得粗糙、还得扛着重担,单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命活这一点,就够让人心酸的了。

  朱文姝紧紧抱着毓殊,想告诉她这个世上还有人疼你、把你当宝贝的。

  她们是彼此唯一的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