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殊姝【完结】>31、第31章

  保安室,主要负责情报局内部安全、保证治安。除了巡逻守卫,抓捕内奸也是保安室的活。而聂冰仪在组织内的职责,不仅仅是从村川身边窃取情报,最重要的是保护情报局内部乃至被情报局拘捕的抗倭特工。

  如果是外部问题,聂冰仪几乎是插不上手的。如果是抓捕到内部嫌犯,也未必需要聂冰仪亲自审讯、大多数时候交由部下处理。以至于同在情报局潜伏的同志也不知道身边藏着这号保护神。更不要说那些从审讯室出来进去的嫌犯能察觉到她的动作。

  洗清嫌疑、伪造证据是聂冰仪的长项,她靠这个保护或栽赃什么人。不过,在情报局内部,她以残忍而闻名。

  如果说情报局审讯室是魔窟,那么聂冰仪便是这魔窟中食人不吐骨头的魔女。

  “呼……呼……你快……杀了我……落在你手里……真是……生不如死!”

  昏暗的审讯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被绑在铁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唯独上半身水淋淋的,头上罩着密不透光也不太透风的黑布袋。

  这人是安国义勇队的军官、金芳珍的心腹杜喆。

  “这人什么也没说,真是硬气。”行刑人转身对上面的人说。

  审讯室的铁质楼梯上亮着一盏吊灯,这是整个屋子内唯一的光源。灯光下站着一个穿海军制服的女军官。她的轮廓在吊灯下黑白分明。站在下面的审讯员看不清上司的脸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那副眼镜反射着森冷的光。

  “这才二十八次,下次十五秒、二十秒,再浇个四五十次差不多了。”聂冰仪抬起手腕看看细链的女士腕表,她还得在这浪费十五分钟。

  这时审讯室门打开,一个审讯员递给她一份记录:“一个招了,另一个一口咬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低温症,死了。”

  “来这儿的人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之后要么吐得一干二净,要么就是横着出去。灯继续给他开着,耳机音量调大,转椅加速。”

  审讯员战战兢兢,别说用强光照射眼睛不让睡觉、还得听着一堆噪音,单是坐转椅就够人受的了。他提醒道:“死了人,上面知道总是要怪罪下来的。”

  “等剩下两个人审出来什么,详细记录一并交给我。我挑靠谱的供词写一份新的报告,就当是从死了的人嘴里抠出来的,人是被我不小心弄死的。你们不用怕。”

  “是。”审讯员敬礼,虽说他满心害怕,但好歹上司靠谱,看样子这事儿被她扛住了。

  聂冰仪瞧了瞧那份供词……金芳珍意图再次增兵扫平满洲全境这事儿,没藤原笹子说得那么简单。金芳珍在军部搅和得够浑,这哪里是岛国人与满洲皇族的功利争夺?这是陆军省与参谋本部的对弈。

  岛国人和岛国人的斗争,总是要拉出底下做狗腿子的挡枪。聂冰仪不能让情报局吃了亏,只有情报局站在有利位置,她才能跟着坐庄。就情报上看,想阻止增兵是不可能的了,区别就是谁会请求增兵、谁指挥这次扫荡。

  聂冰仪想了想,这其中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

  抱歉了知雪,我需得利用你的失踪大做文章。

  审讯完金芳珍的部下,聂冰仪会办公室后整理笔录,再前去拜访村川。狭长的走廊里,安国总司令金芳珍右手举着王八盒子,枪口抵在聂冰仪眉心。

  “臭婊子,偷鸡摸狗把手往我窝里伸,你找死!”

  “你是鸡,我偷了你的蛋?”聂冰仪摸向后腰,解下自己的德货鲁格P08递给金芳珍:“你手里的枪,用来自杀都难,用我的?”

  “你妈的——”金芳珍大怒。

  聂冰仪的脸一如既往地冷淡:“册那。”

  “吃屎吧你!”

  “却大比啊?”

  “你嚣张个屁!”

  “系侬伐要老卵吧?”

  听着聂冰仪有一句学一句的口吐芬芳,金芳珍越发的愤怒:“森经病,当我听不懂你们沪话?我也是在申扈混过的!”

  眼看着王八盒子上膛,聂冰仪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口供记录递给金芳珍:“窝里藏着老鼠都不知道,你自己看。”

  金芳珍面带疑惑,快速扫了几眼记录,实在不可置信。

  “情报局本受参谋部委托,得了授权要查查谁给你撑腰请求帝国本土增兵。感谢上面信任,此事交由我来办,结果问到了有趣的事情。你窝里藏着反帝国分子,上面怕是要让你留在自己的地儿上好好抓抓耗子。至于增援的事,情报局早就和上面打了招呼。那些散兵土匪伤害天皇子民、杀害军官家属,实属蔑视天皇威仪,罪不可赦。”

  金芳珍攥皱了那团报告,一身怒气无处发泄,抬起持枪的手,用枪口比划着聂冰仪,食指却是没放在扳机上的。

  “你这腌脏贱货……”

  “我脏么?我哪有你脏啊?金司令审讯疑犯时,哪次不是血淋淋的?被你审讯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快要死了。我啊,见不得血,也不愿意受审的人身上出现什么破损。干干净净的,脏么?”

  金芳珍一口龅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像是缺机油的老合页。按聂冰仪说的,她这次审死个人,死的还是反抗分子。其余的三人倒是完完整整地给她金司令送了回去,但是有两个一疯一傻!

  “算你狠,你最好祈祷自己别落在我手里,否则你对别人用过的路数,会全部落在你自己身上!”

  金芳珍放下狠话后离开了。聂冰仪拾起被对方丢在地上的报告,小心舒展开,决定重新抄写一份,并带着原本交给村川。

  新京,白旗西餐厅。

  “有劳聂科长此番费心。军部听从了情报局的建议,决定对关东增援,坐镇指挥各军旅扫清满洲全境的,正是我的父亲。这一杯,我代父亲敬您。”

  藤原笹子身着绛紫色缎面礼服长裙,手举高脚杯,晃荡着红宝石般剔透的酒液。

  老实说,她不喜欢西餐,也不喜欢西方人的礼服。她挑选这么个地儿答谢聂冰仪,完全是顺着对方的喜好——听说聂冰仪是去高卢留学过的人,喜欢高卢菜。

  聂冰仪与之碰杯,道了一声“过奖”,便将酒一饮而尽。

  “聂科长真是豪气。”藤原笹子称赞,她喝酒时忍不住偷偷打量对面这位“魔女”。

  这人长相真是和魔女、妖艳贱货差远了。笹子转念一想,魔女魔鬼应当是不会吓人、甚至是讨人喜欢的,毕竟他们会把人类迷得五迷三道。至于能吓退魔鬼的天使,反而应该没油画上那么俊美或可爱。所以聂冰仪可怕与否,不能用外表定论。

  可她今天真的很吸人眼球。明明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缎子似的乌亮长发松垮垮地绾成髻子、微微烫卷的刘海用金色的卡子别好,加上她那副金框眼镜,整个人如女学生一般清纯娟秀。

  聂冰仪今天穿的是齐膝款咖啡色呢子大衣。笹子以为她下面只穿了黑色绒裤和驼色粗跟靴,等聂冰仪脱下外衣后,笹子看见她在绒裤外穿了红色高腰西服短裤。这种短裤夏季穿是要露出大半条大腿的,想想就觉得难为情。至于上面,聂冰仪穿着高领纯棉黑衬衫和灰色兔毛开衫。这么搭配下来,笹子觉得新奇又好看。

  不愧是去过高卢国的人,真是洋气时髦,这么一打扮,聂冰仪年轻了不止十岁。加上她的皮肤不错、脸也小,笹子与她坐在一起,一时难以分辨谁会更加年长。

  聂冰仪并不在乎笹子炽热的目光,她小口小口第品尝鱼子酱,上次吃这东西是在申扈的租界,当时与知雪一起,那次吃的鱼子酱真是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她隐约察觉到笹子并没有动刀叉,倒酒时聂冰仪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岛国小姑娘:“藤原少尉是喝多了么?”

  “哎?没、没有啊?哎呀,这时候就不要叫我藤原少尉了,叫我笹子吧!”

  聂冰仪无视笹子后一句话:“你的脸那么红,不是喝醉了,难道是发烧?我帮你叫车,回家吧。”

  “别、别,我就是有一点热……”

  笹子撞上聂冰仪狐疑的目光,好吧,她身上留一层礼服长裙,没法再脱了。慌乱的笹子总觉得这件事得揭过去:“父亲从本土赶过来需要一些时日,加上集结军队,恐怕清扫要比预计的晚一些。想必扫清那些谋反者后,村川中佐可以告慰他未婚妻的在天之灵了,还请聂科长转告村川君请勿急躁。”

  “嗯,好的。”聂冰仪叉起红酒焗蜗牛,这家店唯有这道菜做得还不错,味道正宗,蜗牛肉也不会太老。

  搁以前,要是有这么个人不鸟自己,笹子早就发火了。许是最近喝了聂冰仪不少好茶、加上今天瞧这女人顺眼,笹子也就收起自己的大小姐性子了。

  吃了饭,二人离开餐厅。聂冰仪替笹子招了黄包车。笹子在新京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

  “聂科长,我有件事想问你。”笹子坐上黄包车,眼睛确是盯着聂冰仪的鞋看。

  “你问。”

  “你个子不矮,怎么总是穿带跟的鞋啊?”

  “我觉得好看。”聂冰仪说。

  笹子松了一口气,这回答很理所当然,反而显得她问的问题太傻。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没她想象中的可怕了。这个人不是完全冰冷、残忍的,她喜欢法国菜,喜欢漂亮。

  “聂科长,再见。平时你有什么好茶,一定要叫上我啊。”

  “一定。再见了,笹子。”

  笹子裹紧了貂皮披肩,这么冷的天,她反而觉得全身发热。

  聂科长称她笹子时,那声音还挺好听的。

  聂冰仪送走了藤原笹子,想着这儿离住处不是很远,索性步行回去吧。

  驼色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聂冰仪低头瞧着微湿的鞋尖……其实比起好看,她更在乎舒适度。她穿着高跟鞋,是想着哪天突然见到徐知雪,自己可别比对方矮太多。

  冬天的北方黑夜来得早,老化的路灯跳闪几回,才亮起昏黄的光。

  “卖烟嘞!卖香烟嘞!进口的国产的都有嘞!”

  老大爷悠长的叫卖声回荡在巷子里。聂冰仪把呢子大衣的领子立起来,拉扯围脖好遮住自己的脸,同时摘掉发卡,放下刘海,走上前。

  “大爷,申扈来的人抽什么烟啊?”

  “哎呦,闺女,阔太太的话,自然是抽三九啦。可惜我这卖没了。哈德门你抽不?”老大爷拿起一盒香烟介绍道。

  “皇帝座下的鬼门关,不要。”

  “这……你看看这盒万宝路?”

  “跨洋跃海的烟,不顶用。”

  大爷眯眼瞧着这位遮脸的姑娘:“那你抽炮仗挺合适的。”

  “正有此意,”聂冰仪伸手,“我是‘融冰’,很抱歉我不能露脸。”

  “嗨,晓得。”老大爷低头看一眼自己粗糙干裂的手,他在破棉袄上蹭了蹭,才飞快地轻握了一下聂冰仪的手,“叫我老烟就成,不知融冰同志有啥消息?”

  “鬼子要对抗倭组织进行围剿清扫,目前已经请集结七十万军,预计最终有八十万,你尽快转告上面的同志,这个数量,我们无法硬碰硬,是撤还是请求支援,请尽快决定。”

  “我们有多少时间准备?”

  “我只知道指挥官和余下的十万军一周到半个月内就会从岛国本土动身。”

  老烟心惊:“最多半个月!”

  聂冰仪安抚:“莫慌,他们乘军舰还需一段时间。”

  “哦哦……”

  明明是寒冬腊月,老烟硬是热出一身汗。

  “我回去就给上面发电报。融冰同志,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传达的吗?”

  “没有了。不过我想问一下,最近上面有没有和你说我一直在找‘雪’?”

  “有的,双鹅山的农民起义队长见过她,队长说‘雪’现在在一支反抗军队伍里,队长那边很难接触到她的。但是‘雪’之前有主动联系队长,她在观察那些旧政府的人,正想办法让这一个团加入我们,‘雪’还说自己很安全,反抗军中大部分人还不错。”

  聂冰仪叹气。那姑娘明明不是组织中的一员,却如此热情地为组织奔波。

  “双鹅山,快到国境线了是吗?”

  “是啊,翻山过河,就是苏国了。”

  “好。请老烟同志替我转告她,如果遇见什么危险,就往苏国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总想再见上她一面的,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老烟点点头,刚想说包在我身上,但怎么琢磨这女同志的话不太对,张口就来:“那国际友人不是你密友吗?怎么以后见不着了?”

  “她……也许是要回国的。”

  聂冰仪低下头,想着我们不仅仅是密友的关系,那又怎么样呢?知雪还是要嫁人的,她不喜欢我了。

  “我替你转达。”老烟点头。

  “给我来包烟吧,跟卖烟的聊这么久,总得意思意思。”聂冰仪从口袋里翻出钱。

  老烟挑了个盒子最好看的“仙女”递给女同志,他觉得这应该是女烟,对方抽得了的。最后还送对方一盒火柴。

  聂冰仪拆开烟盒,嗅了嗅香烟的味道,挺好闻的,可惜她不会抽。最后她把那盒烟塞进口袋里,当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