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最近连日降雨,空气中一直弥漫着湿润的潮气。

  席衍峥讨厌这样的天气,总觉得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泥土、青草以及血液混杂的味道,这味道不好闻,让他很难受。

  更让他无数次想起抱起沈漆时世界静默的慌乱。

  一开始席衍峥还抱着侥幸,认为沈漆只是坐公交车出去散散心。

  等心情好了就会回来,但他接连等待了一个星期,没有一位身形单薄瘦弱的青年踏进老宅冷冰冰的大门,叫他一声“哥哥”。

  警方失踪人口那边也没有消息,席衍峥着人翻遍了整个京市也没找到,向周边城市寻找也没有下落。

  手机上的小红点一直停顿在老宅的位置,一动不动,自出事那天起沈漆的手机就被遗落在家,没有带在身上过。

  那个席衍峥曾经用来掌握沈漆所在位置的追踪装置在离开被追踪的人后毫无用处。

  心好像迟缓地裂开了一条沟壑,席衍峥整个人都在往那条深黑的沟壑里下沉。

  前所未有的一个念头出现在席衍峥的脑海里,沈漆不要他了。

  想到这个点的时候,席衍峥甚至发出了一声像是从海底传出的讥笑,真的很可笑,在这段别扭关系中一直占据主导权的他,一直都是让对方惶惶不安的他,有一天被抛弃了。

  沈漆离开后,席家这个本就不太像家的家彻底散了,沈镰在窗前静坐了两晚,第二天去跟席世裕辞职,但正是事业的关键时刻席世裕哪里肯放他走,只给了他一段时间假期,让沈镰出去散散心再回来。

  席衍峥更是疯魔,没日没夜地找人,一点消息都不放过,还因此耽误了与周家的订婚宴,并扬言不会再和周莱有任何婚约关系。

  席世裕气得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砸了他的脑袋,席衍峥也仍旧不松口,坚持要接触婚约。

  连姨吓得左右相劝,终究无果,席世裕一气之下也走了,老宅又变得孤冷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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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衍峥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问消息,或向警方打听。

  只是他的小人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处都找不见。

  席衍峥也没能扑在找沈漆的事情上太久,他毁约,解除了和周家的婚约,席世裕那边的事情波及到聘怀,这段时间聘怀股票动荡,席衍峥每天都焦头烂额,忙碌不已。

  逐渐他开始享受这样的忙碌,因为那些文件合同、股市等消息可以占据满他的脑子,让沈漆出现得不那么频繁。

  可每当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回到那栋庄严肃穆的老宅,席衍峥又长久地待在客厅喝酒,酒意蒸腾时,他能瞧见沈漆的身影又再次回到这栋老宅,四处晃悠。

  家里那个青皮愣头的佣人毛栗子似乎看不惯他这副迟来深情的样子。

  有一次在席衍峥照常借酒消愁的时候从房间里冲出来,把他的酒杯摔了,玻璃在地板上炸开飞溅,酒液撒了一地,席衍峥莫名就想起了那天沈漆手腕上那条止不住流血的口子。

  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席衍峥感受到一种迟缓又巨大的隐痛。

  毛栗子叫骂斥责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唯独听进了那句“他都寻死过一次了,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第二次?!”

  因为这句话,席衍峥把毛栗子赶出了老宅,连姨帮忙劝说,毛栗子却不想再在这冷冰冰的老宅里待下去,他早就想走了,没有丝毫留念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从这座像巨大的冰冷牢笼一样的老宅离开。

  席衍峥并没有因为毛栗子的话清醒多少,家里四处都是沈漆的影子,衣帽间里一半是沈漆的衣服,那张沈漆爱在上面休息的躺椅上还随意搭着薄毯,甚至沈漆没吃完的药都还放在床头,视线所及之处,一呼一吸间仿佛沈漆都还在他身边。

  心里一直不断地产生疑问“七七伤还没好,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呢?”“从来都没离开过他的七七真的很笨,什么都不带,即使离家出走也不做好准备。”“七七一定不行的,没有我在他一定很慌乱”...这儿些问题不仅让席衍峥惶恐不安,更是在他心里一遍遍加强毛栗子的那句话。

  沈漆的种种反常行为,好像都在印证,这个世界已经留不住他...

  席衍峥不死心,找上了苏清朗,质问是不是他把沈漆藏起来了。

  苏清朗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反问“沈漆为什么走,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席衍峥全然听不进去话,把苏清朗家找了个遍,都没瞧见人影才作罢,苏清朗就冷冷地抱着手臂在一边站着看他发疯。

  直到席衍峥搜寻无果自己放弃,脊背僵直地离开。

  天上的夜又黑又蓝,席衍峥回去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身体上的疲累和精神上的折磨让席衍峥有些抗拒回到那栋又大又孤寂的宅子,这是自沈漆来到席家后,席衍峥第一次觉得那老宅是那么的让人窒息,一座冰冷巨大的牢笼,锁住了他和沈漆两个人。

  可现在沈漆即使折了自己的翅膀也要逃出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回到老宅后,席衍峥进了主卧,把那天给沈漆收拾好的住院用品又一一摆放回原位。

  在那张照片掉出来时,席衍峥胸腔发出震动,手指死死地捏着照片的一角,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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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这最后的希望已被磨灭,那是江廉纤几十年前去过的一处江南小乡村。

  席衍峥探听到小乡村早就脱贫改建,再也没有原来的风貌了。

  席衍峥觉得现在的小乡村沈漆是不会喜欢的,却还是找了一个晴朗的天气赶了过去。

  没有信息,没有联系方式,即便是在一个小城里找人也如同大海捞针。

  在小城待了三天席衍峥被匆匆赶来的沈镰叫了回去,公司财务出现漏洞,席世裕那边也要被严查,作为顶梁柱的席衍峥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席衍峥只好把找人的事情暂时安排给别人,自己回公司忙碌。

  经过混乱繁杂的半个月,聘怀在席衍峥的力缆狂澜下算是即使止损,损失不算重大,却也让聘怀掉了很大一块肉。

  难的是席世裕那边,仍旧需要周家的帮忙,周老总对席衍峥的临场反悔很生气。

  那天是早就订好了的宴席,宾客宴请都一一到位,席衍峥却晾了他家的宝贝明珠一整天,一直到宴席结束人都没来,还只是着人匆匆地来了个悔婚的消息。

  周老总气得差点高血压当场复发,周莱虽早就想得透彻,骄傲的千金小姐也受不得这种委屈,更是不可能主动找席衍峥讨要说法。

  外界都在传两家关系破裂,现在这个节点要为了席世裕的事情上门找人帮忙,怎么可能。

  席衍峥也不是很想管,他和席世裕的父子情份这么多年来只是浮于表面,可血缘关系斩不断,席世裕也毕竟姓席,不管他,聘怀的损失便不止眼前这点。

  席衍峥只要装作乖巧顺从跟着席世裕去周家赔礼道歉。

  不过话里话外,席衍峥还是坚持一条底线,宁愿多让几分利出去,也不愿和周家联姻。

  在几次三番的商议和席衍峥让出了两处商业前景很好的地皮后,周家终于松了口,着人去处理了席世裕的危机。

  只是时间拖延太长,席世裕还是遭受了重创,似乎也折腾累了,将手上干净的产业全部转移给了席衍峥,其余的该抛的抛,该弃的弃,拿着足够养老的资产去了国外。

  沈镰没有跟他一起,跟着席世裕打拼这么多年,钱权是有了,可终归妻离子散。

  在席衍峥疯魔着找沈漆的那段时间,翻遍了家里的监控,沈镰才得知那晚他和席世裕的谈话被儿子听到了。

  他自然无言再见沈漆,找了个乡下小城隐居去了,沈漆既然走得干净,便不想再被打扰,沈镰这么多年都没与儿子太过亲近,这时找去无疑是孩子的负担。

  不如一个人在半边过活,反正他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没几年好活。

  沈镰只希望儿子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再不要为谁痴心将自己困住。

  那样的话,等他到了地底下,才好向江廉纤忏悔道歉,只是不知道妻子还等没等他。

  逝人已经远去,无非是还活着的人一点执念。

  至于席衍峥还找不着沈漆他管不了,也劝不住,这两个孩子也许生来就是段孽缘吧,说到底还是怪他,不该失了父亲的责任,把沈漆交给只大两岁的席衍峥。

  两个都缺乏爱和管教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走岔了路,终究分崩离析,只愿往后都能各自释怀。

  可惜席衍峥无法释怀,在所有事情停歇后,他感到巨大的孤独和无措。

  在沈漆离开的几个月里,席衍峥才深刻地意识到,不是沈漆离不开他,是他姿态高昂,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误以为沈漆会一直跟上来,误以为自己掌控了沈漆的全部。

  殊不知他早就成了钳制风筝的那根棉线,在风筝得到自由后,只是一根线的他什么都不算,甚至连追上去的劲儿都没有。

  只能于万丈高空坠落,悄无声息地跌落在地面。

  京市过了雨季,在一个周六放晴了,席衍峥的天空却再也不会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