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席衍峥沉浸肃穆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像一个凝固的石膏像。

  视线落在窗外,他其实是看着沈漆走出去的。

  也许是刚和席世裕谈过话,也许是他即将要做的决定很亏欠沈漆,以至于他没有焦急地出去阻拦。

  他静默的在房间里看着呆愣愣矗立在草坪上的沈漆淋雨,心底想,七七会生病的。

  身体却仍然没动,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注视着...

  直到那道单薄得像是要被这雨敲散的身影像一片被雨打落的风筝,“咚”地一下倒落下去,席衍峥才迅速站起身来。

  窗户关得很紧,明明是静默无声的,席衍峥却觉得自己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怎么跑到院子里,怎么发现沈漆紧闭着双眼,又怎么看见青白的手腕上那一道扎眼刺目的恐怖刀口,席衍峥全然记不清。

  脑海里回放着这一切,席衍峥只觉得像一部镜头晃动、剧情倒错的电影。

  最后浑身湿透地站在急救室门口,席衍峥还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即将失去沈漆的恐惧将他掩埋,席衍峥第一次感到那紧握在手中、任由他掌控着方向的风筝断了线,要落到他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家里的人几乎都来了,沈镰、席世裕、毛栗子、连姨,大家都焦急地等在门口。

  没有一个人清楚沈漆为何会做如此决绝的事情。

  席衍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的西服上还沾染着血迹,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眼眶猩红,脊背紧绷,连席世裕都忌惮着不敢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沈镰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只知道七七这个孩子从小就很乖,即便是他没怎么管过,对方也柔顺懂事的长大了,这大概是沈漆最“叛逆”的一次。

  沈镰找不到别的词来解释沈漆的行为,只能如此认为,他焦急地走来走去,本就无颜面对江廉纤,沈漆若再出什么事儿,怕是下辈子江廉纤都不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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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漆的视线盯着前面晃动飘逸的白裙子,江廉纤紧紧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去向未知的远方。

  小小的沈漆感到很开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再也不用跟母亲分开了。

  可前面的江廉纤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不再往前走,握着沈漆的手也松开了。

  江廉纤回过头近乎悲悯地看着沈漆,嗓音滞涩“七七,妈妈还是不能带你走呀。”

  在这一瞬间沈漆仿佛迅速抽长身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脸上带着疑惑和不解,问江廉纤“为什么?”

  江廉纤没有回答他,只是悲伤又不舍的看了他良久,沉默地转身一个人离去。

  沈漆机械地买动脚步追上前,江廉纤却越走越快,他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终于,江廉纤那道纤弱的背影被沈漆眼前消失不见了。

  沈漆呼吸一滞,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视线范围内刺眼的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七七...醒了?”

  顺着声音望过去,沈漆看见那张深刻在心里,即使每天相见,也仍旧觉得不够看的面容没有感到惊喜,眼底漫上浓浓的失望。

  他终究,还是留在了这个残酷的,令人厌恶的人世间。

  席衍峥脸上难得染上小心翼翼,但他又立刻严肃起来,皱着锋利的眉质问沈漆“七七,这是在报复我?”

  沈漆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沟通的态度,他对席衍峥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没有得到回复的席衍峥有些愤怒,但看着面无血色的沈漆心里又漫上细密的心疼,算了,他在心底叹道。

  “你乖乖在医院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好了我们回家再说。”

  “还要住两三天院,我回去给你收拾点东西。”

  沈漆还是没理他,席衍峥压下心底的烦躁,帮沈漆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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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在医生说出“没事了”几个字时,就被席衍峥先赶回了老宅。

  他觉得沈漆即使是住院也得有他来亲自照料,就像是自己心爱的玩偶,哪怕是帮玩偶打理发型,整理服装这种小事,也不想让别人来,就怕旁人笨手笨脚碰坏了他的小人偶。

  可惜席衍峥还不知道他的小人偶早就被虫子蛀空了内里,已经修复不好了。

  沈镰见席衍峥回来,跟上去和人商量换他去医院照顾沈漆,说他毕竟是沈漆的父亲。

  怎料,席衍峥锐利的视线扫射过来,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七七是我养大的。”

  沈镰一噎,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席衍峥大步流星的上楼去。

  席衍峥进了主卧,去衣帽间给沈漆收拾了连三套换洗衣服出来,考虑到最近天气凉,又拿了一件羊绒针织外套和一张柔软的毯子。

  以前席衍峥其实病态地有些喜欢沈漆生病的样子,那样的七七总是会软糯几分,裹在羊绒针织的外衫或薄毯里,浑身都散发着软乎的气质。

  只想叫席衍峥爱不释手地紧抱在怀里,谁也无法抢走。

  所以他还是在顾虑到天气温度的情况下按自己的喜好给沈漆拿了换洗衣物。

  在翻衣服时沈漆的某个衣兜里掉出了一张照片,席衍峥夹在指间看了半晌,想到之前那张被他撕坏的那张,嘴角又平直了几分。

  但最终席衍峥还是把这张照片带上了,他想着七七看到这张照片的话,应该会开心一些。

  将东西都放进后座,席衍峥启动车子驶出老宅。

  这两天他都没用司机,自己开车,前往医院的一路上席衍峥开始思考拒绝周家联姻的可能,也许牺牲一些不必要的利益,也不是不可以。

  席衍峥好像在这一刻才懂,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沈漆,那个让他产生占有欲,从小都乖乖跟在他身边的小人偶才是他不可以失去的宝贝。

  至于其他的,他那么聪明有手段,不怕想不到办法。

  席衍峥心里竟然有些雀跃,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除了雀跃还有些着急,他想快点感到医院,告诉沈漆心里的想法。

  连红灯席衍峥都不想多等一秒,瞧见上方的灯变绿,席衍峥立刻就驶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沈漆被送到医院时是八九点,手术到清醒又过了两三个小时。

  席衍峥本可以等天亮了再去医院,但他不知为何沉稳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像毛头小子一般急切。

  若不是为了回来给沈漆收拾东西,他一刻也不想从沈漆身边离开,交给其他人他又不放心。

  从小到大,他照顾沈漆照顾惯了,自然而然觉得对方有什么事情都该归自己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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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的席衍峥开了病房的门,却石化般呆在了原地。

  流动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席衍峥感觉巨大的后悔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在他回老宅的这一两个小时内,他的七七不见了。

  席衍峥感觉自己停滞了很久,但其实只有几十秒的时间。

  那几十秒过去,他像疯了一般在病房里四处寻找,还引来了值班医生。

  病房里的小阳台、卫生间,甚至床底都没有他的小人偶,席衍峥又要求看监控。

  医生无法拒绝,这家医院本就是席家私有的,席衍峥即便是要把医院卖了他们也说不上什么话,更别说只是看监控。

  只是给对方调处监控后,医生和安保人员都感到后悔。

  因为小小的监控室里,满是席衍峥低沉的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都看见席家的小先生在席衍峥走后,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窗外,好几分钟后才动了动。

  他起身在自己换下来的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一些零钱,随即又将身上的病服换了下来,穿好鞋,生态自然地走出了病房,离开了医院。

  一直到医院监控覆盖的公交站牌前,沈漆上了最近的一辆公交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席衍峥的手臂撑着桌板,平时用发胶打理好的头发此刻散乱着,他狠狠闭了闭眼。

  但医生敏锐地察觉这位一向冷漠又强大的席家先生浑身在细微的颤抖。

  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

  狭小的监控室里气氛压抑,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好在这位席先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拿他们这些无辜的小鱼小虾撒气。

  只是一个人疾步离开,细看之下,能发现对方的背影带着急促和慌乱。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个季节的京市总是很多雨水,席衍峥离开前还不忘把病房里的东西带走,他想也许是七七不习惯住在医院,回家去了。

  他得快点赶回去看看,还有那张照片...要是七七回家发现照片不见了,应该又会生气吧。

  席衍峥车开得飞快,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马路上疾驰,停在老宅门前时还发出了一声刺耳凄厉的急刹声。

  将宅子里的人都吵醒了,众人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却发现从来都冷静自持的席衍峥慌慌张张摔上车门进屋,揪着他们问“七七回来过吗?”

  所有人都一脸迷茫地回应着他“没有。”

  等到席衍峥不细心把整个老宅上上下下翻找个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老宅大厅里时。

  大家才意识到,宅子里的小先生不见了...

  沈漆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连身份证件,一件保暖的外套都没带。

  真的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连落在何处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