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有繁华的地方就有贫瘠之处,这段时间京市的天气都还不错。

  在一处城郊的桥洞里,毛栗子远远望着呆愣愣、脏兮兮挤在两个乞丐中间的沈漆。

  心里饱胀地蔓延上来一股得意,在心底暗自嘲讽,席衍峥看着不可一世、手握钱权、身居高位,那又怎么样呢,在某些方面不照样蠢极了。

  席衍峥就没想过沈漆没钱又没证件,能跑到哪里去呢?

  也许是压根儿不认为他的七七会过上小流浪的生活,整天派人四处瞎找,却从没想过问问每个城市里消息最迅捷的人。

  毛栗子小乡村出生,对这个世界的恶和底层环境其实了解得要比席衍峥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清楚。

  他根据沈漆坐的那趟公交车的路线,找到几处乞丐聚集地,许诺了这些乞丐一些钱,反正席家给的工资不少,他随意挥霍也能用上好一段时间。

  就这样一路寻到了这里,在这期间他还回去了一趟,把沈漆的身份证偷了出来。

  席衍峥把沈漆的物件都好好地规整在原处,维持着沈漆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样子。

  毛栗子虽然在心中暗嘲,却也知道席衍峥不是真的蠢,只要发现沈漆的证件不在,又调出老宅的监控,或者逼问一下连姨,其实就能知道家里那个青瓜皮前佣人已经找到他心爱的小人偶,并计划着将人拐跑。

  所以毛栗子要带着沈漆马不停蹄地逃跑。

  在看见陡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时沈漆愣了好久,他其实也不知道去哪,只是不想待在医院也不想回老宅,更不想被席衍峥找到。

  在外面晃荡了一周他就已经成了灰扑扑的小泥人,很饿的时候和小狗抢过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气质太无害,那只小狗竟也没有咬他,还是被两个老乞丐收留的。

  瞧见毛栗子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席衍峥让人找上他了,沈漆却不想跑,只是背过身去不理毛栗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倔强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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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被毛栗子强拉着开了一间快捷宾馆的房间,洗了澡又换了一瞬质量不太好的干净衣服,被塞上高铁时,沈漆的眼眸才逐渐睁大。

  “我们...是要去哪?”他后知后觉警惕起来,和毛栗子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脑袋里出现了不少被熟人拐骗的新闻。

  毛栗子看出他的谨慎,冲着车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眼白被他那黝黑的皮肤衬得很显眼。

  为了帮沈漆躲过席衍峥的追查,他还帮沈漆联系乞丐们弄了些假身份证,让他除了这趟火车不要暴露真是信息。

  沈漆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要帮我逃跑吗?”

  毛栗子点了下他的额头,嘟囔说“你好笨,离家出走都不知道计划一下。”

  “可是...”可是沈漆其实没想跑太远,他从小都跟席衍峥生活在一起,从来不知道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这些天他只是有些没目标,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经常蹲在路边看小花小草,和小流浪。

  路过的人都以为他是神经错乱的小疯子,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了。

  沈漆没考虑过以后,却也在等着什么时候席衍峥能把他抓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席衍峥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并且完全找错了方向,再聪明的人在慌乱的时候也会变得迟钝笨拙。

  毛栗子看出他的犹豫,一把捉住沈漆的手腕,将那道狰狞地疤怼到他眼前。

  因为没好好治疗,手腕上留下了很丑的一道疤,沈漆有些不愿意看,眼神闪躲。

  “你晃荡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再寻思,就说明你内心深处想活下去。”

  “但以前的那种生活还不如你死了。”

  “沈漆,你必须要换一种方式生活。”

  沈漆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质朴憨厚的黑皮肤少年是这么的通透,他其实比毛栗子年长了两三岁,却没有对方想得开。

  “换一种方式”“换一处环境”...太多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了,柳医生、苏清朗、许医生和眼前的毛栗子...沈漆的心脏震颤鼓动,觉得那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好像在缓缓退去。

  本就是他故步自封,既然死过一次,为什么不活的潇洒一点呢,想必江廉纤将他留下,也不是为了看他整天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虚度光阴。

  沈漆的眼眸突然亮了,里面像是装了许多细小的流光,他有些雀跃地问毛栗子“那我们去哪里呢?”

  毛栗子的手指点住沈漆胸口,“问问你自己啊,想去哪里?”

  沈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江廉纤留下的那张照片,他有些遗憾没能把照片带走,但之前他就了解过,那个地方已经改建了,已经是城市景观样貌的小县城了。

  沈漆想了一会儿慢吞吞问“你知道哪里有经常下雨的小古镇吗?”

  毛栗子好像从来不会觉得沈漆异想天开,听了他的问题就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沈漆发现其实毛栗子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和席衍峥的性格有点像,又不太像。

  至少在毛栗子身上没有席衍峥的那种压迫和威严,只能感受到满满的,属于少年的朝气。

  等毛栗子查好地方后,他们在下一站转了车,沈漆在路上才知道毛栗子也从离家出走过,并且走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都是靠着自己在外面存活下来的。

  后来看过外面的世界才觉得不过如此,灰扑扑的回家去了,等他回去后家里人却不想他再留在家里,于是联系了连姨让他来席家工作。

  却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了沈漆,毛栗子本以为大户人家长大的人都那副臭德行,但沈漆不一样,他虽然在那栋宅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却还是没有一点属于那栋宅子的感觉。

  像是一直住在别人家,虽然环境适应了,灵魂却始终不安。

  毛栗子在席家待的时间不长,却见证了沈漆急速枯萎的那段时间。

  在看着救护车到老宅拉走沈漆的那一刻,毛栗子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沈漆不属于哪里,可惜这个道理席衍峥不明白,连沈漆本人都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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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公司的事情搅得头疼的席衍峥今天回去得比较早,一直像个铁人一样的席衍峥也会感到累。

  回去后,席衍峥就坐在沈漆经常待的那张躺椅上发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桌上有点不对。

  沈漆的东西其实放得不是很规整,大部分时间都是席衍峥帮他收拾,从小席衍峥就知道他的七七性子里透着点散漫,这么多年都没被他纠正过来。

  在沈漆离开前,那张身份证也是被胡乱丢在桌上。

  席衍峥前段时间找人拿出去过,没消息被送回来后被他原封不动地摆在了原位,连角度都一模一样。

  现在,那张身份证却不在了。

  席衍峥立刻站起身在原地矗立了半晌,随即猜想是不是沈漆回来过,他又疯疯癫癫地把整个老宅翻找了一遍,也没找到沈漆的影子。

  最后跑到监控室看了,才发现回来的不是沈漆,而是一个“小毛贼”。

  席衍峥面色暗沉得犹如外面的黑夜,按捺着心里的怒火把连姨叫过来,无声地让人看了这段监控视频。

  看完后,席衍峥让连姨把手机拿出来,当着他的面联系毛栗子。

  若是不照做,席衍峥就报警处理,让警方介入。

  连姨看着席衍峥的面色沉沉,身上皆是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她握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其实毛栗子回来她看见了,也发现对方带走了小先生的证件。

  本该阻止的,但不知为何连姨想到那天晚上淅沥的大雨,和小先生手腕上那道口子,阻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会儿她的手指悬空在毛栗子的号码上面,僵持了许久也没按下去。

  连姨闭了闭眼,将手垂了下去,拽着裙摆,似鼓足了勇气才对席衍峥说道“先生,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席衍峥盯着她看了良久,或许是连姨在他孤独的生活里,某种程度地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席衍峥最终颓丧地跌回椅子里,声音低沉沙哑“那,是什么样的?”

  没人教过他怎么爱一个人,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无限放大对沈漆的占有欲,又因为亲生母亲的离世错误的认为两个人在一起身份地位都必须相当,所以对沈漆几近严苛,以自己认为好的方式来教养沈漆。

  他们没有父母在身边陪着长大,无数次席衍峥都觉得他和沈漆是同一颗种子发出的两根芽儿,无论如何一方都无法离开另一方。

  日复一日,席衍峥越发坚定自己是对的,从没意识到这样的关系是病态扭曲的。

  连姨第一次没了对席衍峥的惧怕和尊重,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却从来没说过半分体己话,也是她太过划清与席衍峥的界限,忘了自己原本是可以尝试引导席衍峥的。

  连姨伸手按住席衍峥的肩膀,“小少爷,您应该冷静下来先好好学习怎么爱一个人,再去找小先生。”

  “就放他一个人在外面?”席衍峥不甘心。

  “嗯,小先生一个人在外面说不定会更好哩。”这话身边的人也跟席衍峥说了无数次。

  “万一他忘了我,喜欢上别人,我要怎么办?”席衍峥现在才有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胆怯和慌乱,他在孩子的年龄就把自己弄丢了,又何谈去爱另一个人。

  连姨没有具体回答他,只说“爱一个人要以对方的意愿为前提。”

  说完,连姨转身去忙了,留下席衍峥一个人想。

  席衍峥静静的,一个人坐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去查了沈漆的踪迹,毛栗子的手段其实也很不够看,他们转站时假身份证就用不了了。

  还是沈漆劝毛栗子就用真的身份证,反正席衍峥真的找来他也不会跟对方回去的。

  还在毛栗子质疑的眼神中发了好几遍誓才成功说服对方。

  席衍峥看着沈漆最后停留的那个小古镇的名字,用手摸了摸,静立了许久,打电话撤销了警方那边的寻人登记,又联系手下的人手说不用找了。

  他想也许连姨说得对,他该学学什么是爱,怎么爱一个人,只是在这之前席衍峥只能向曾经不屑一顾的神明祈祷,祈祷他的七七不要喜欢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