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40章 婚礼

  接下来的几日,看起来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倏忽间,已到了二月初八。

  沈瑾白一身嫁衣,被扶上了花轿。前几日还一片素白的陈府今日又是一片鲜红。红绸随风飘着,那巨大的“囍”字极为引人注目。

  陆惟从高头骏马上跳了下来,在一片贺喜声中走到了沈瑾白的花轿前。“掀开帘子。”陆惟对送亲的媒婆说。

  媒婆是听过这两人的传闻的,知道这两人曾在陈沈氏灵堂上大打出手的事,因此即使陆惟的话不符合常理,她还是照做了。她把帘子掀开,陆惟便顺手摘去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新郎官,这,这才刚出陈府,还在大街上呢。”媒婆终于忍不住了,连忙劝着。

  “无妨,”陆惟说,“只是来验明正身而已。”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新娘。“擦擦脸吧,”陆惟微笑着说,“听说你们中有会易容的人。”

  花轿里的新娘听了,满眼愤恨地看了陆惟一眼,便接过了那手帕,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脸,把妆都擦花了。“还你。”她说着,不屑地把那手帕丢在了地上。她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哭过的了。

  陆惟却也没有捡,他看着花轿里的沈瑾白满意地笑了。“是你便好。”陆惟说着,一抬手,便有一个侍从端上了一套酒具。他亲自斟满了一杯酒,送去了花轿中,又道:“以防你生事,还是辛苦你当着我的面喝下这杯软筋散。”

  新娘听了,无法,只得顺着陆惟来了。她接过那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酒杯登时四分五裂。

  “满意了吗?”她咬牙问着。

  围观的民众根本不敢出声。他们本来是想看个热闹的喜事,却没想到竟围观了这许多不符合常理的奇事。新郎新娘看起来也不想是要去成亲的,倒像是要去打架的。

  “满意了,”陆惟说着,拍了拍手,又抓起了那大红盖头向她头上一罩,“你马上就是我的娘子了。”说着,他便回身上马。乐师奏着喜乐,一行人吹吹打打,随着花轿,去了陆府。

  当然,围观的人里也有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奇怪:“陈家前不久不是刚办完白事?怎么又嫁姑娘了?”

  看似知晓内情的便答道:“这嫁人的是陈夫人的侄女,借住在陈家的。这娶亲的是陆侍郎的儿子,去年才刚刚守完他母亲的孝,如今陆侍郎病重,怕是也挨不了多久了,这不得赶紧娶了,省得再有个万一了。”

  花轿便在这些议论中向前行进,直到了陆府。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娘被迎进了陆府的大门,带到了礼堂上,两人站定,就要拜天地了。

  陆惟把新娘打量了一遍,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声说道:“嫁衣还是做晚了,看起来还是不合身,可惜没时间改了。”

  新娘却根本不理他。陆惟倒也没在意这些,只是眼神示意司仪:该开始了。

  “一拜天地!”

  今日阴天,乌云密布,天地无光。

  “二拜高堂!”

  陆远和他的续弦坐在高座上。陆远看起来虚弱无比,脸色极差,时不时地咳两声,似乎都快动不了了。那续弦倒是不知其中内情,只是端庄地笑着。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相对而立。在拜下去的那一瞬间,陆惟分明听见那红盖头下传来一个满是恨意的声音:“你会后悔的。”

  “无妨,”陆惟说,“你如今已经没有威胁了。”

  拜堂后,便有人牵引着两人要送入洞房。有人要来闹洞房,陆惟自是不肯,便命人拦住了那些凑热闹的人,自己带着新娘进入了洞房。

  侍女扶着新娘坐在了床边,老婆子却还想要按照规矩看着他们完成那些有着美好寓意的礼节。陆惟却不耐烦了,冷脸喝了一句:“都退下!”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行了一礼后连忙走了。

  于是,屋里只剩了新郎新娘两人。陆惟走到床边,顺手摘下了新娘的红盖头,丢在一边,露出了沈瑾白的脸来。因为刚出府时拿手帕擦过,她的妆都花了,大红的胭脂在唇边拖了老长,看起来倒像她喝血了一般。

  “瑾白,”陆惟轻笑着说,“你这样,倒还有几分好看。”

  他说着,便自顾自地回身倒酒。只听沈瑾白开口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什么?”陆惟问着,抿了一口酒。

  沈瑾白道:“当夜在翡翠馆,你说过的。等我过了门,你就会把事情告诉我……我一直都不懂你究竟要做什么。”

  陆惟拿着酒杯,回头看向沈瑾白,笑问道:“还想着这些事呢?你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再知道不过是平添一桩烦心事,又有何用呢?”他说着,走向沈瑾白,坐在了她身边,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事,便是给我生下一个儿子。”

  “你好恶心。”沈瑾白咬牙骂着。

  “夫妻纲常,有什么恶心的,”陆惟笑道,“放心,我不会像我爹一样的,我没他那么三心二意。”

  他说着,就要凑过去。沈瑾白慌张地抬起手,看似用尽全力地向他身上打了一拳,可这一拳不疼不痒的。

  陆惟受了这一拳,终于放下心来。平日里,沈瑾白的一拳可没有这么轻柔,就算是装,沈瑾白也装不出这个力道。看来,软筋散起作用了。

  “也罢,”陆惟说着,和沈瑾白拉开了距离,又微微笑着,带了些炫耀的口气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们本身也没必要来防我,我觉得,我和你们的目的应当是一样的。”

  陆惟说着,又站起身来,到一旁坐着,同沈瑾白拉远了距离。他似是有些疲惫,可说起那些话时眼里却有兴奋的神色:“我们都是不喜这世间不公的。既然不喜欢,那便要推翻。当今朝廷已没什么用了,唯有改天换地,才能有一线生机。”

  “改天换地?”沈瑾白觉得可笑,“就凭你?”

  陆惟笑了笑:“瑾白,人总是要做出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才有成就感嘛。”他说着,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微笑着看向沈瑾白。

  沈瑾白便问:“那我倒是想听一听,你想怎么做。”

  陆惟答道:“也不难,首先,我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爬上去的方法有很多,我已经都做好准备了。今年科举,我已有了把握;我爹还帮我在御史台谋了个职位;我爹若死,他也会给我求个荫封……但说实话,这些都太慢了,可能也就只有我爹去世能稍微快一点。我没那么多时间可耽误,只好另辟蹊径了。对了,你还不知道那一箱子的文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陆惟问着,却自问自答:“那都是我爹的本事。”

  他说着,垂下眼来,接着道:“当年,襄宜谷谷主看上我爹,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我爹年纪轻轻便做了刑部侍郎,她觉得我爹年轻有为,脑子应该还算灵光。她的确没想错,只是她看错了我爹的人品。”他说着,抬眼看向沈瑾白,道:“我爹当年先中了进士,可却一直没能得到提拔,只在刑部做了个小官。他一心向上,便起了歪心思,主动把自己掺和到了那些脏事里,取得了上面的信任,博取升迁。但我爹也不蠢,他把那些脏事都一一记录在案了,证据也都存留着。等到关键时刻,这些案底就会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用来威胁别人谋取利益,或者是扳倒别人。”

  陆惟说着,先喝了口水,又笑了笑:“听起来是个大胆的想法,可当时朝中那些人还算比较老实,轻易就被他拿捏了。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做到了刑部侍郎……可他也只能做到刑部侍郎了,更上面的人,比他更狠更阴险,他那招就没什么用了。但他并没有收手,就算不能升官,也可用来得些别的利益,只要适度,没人会在意。”陆惟说着,竟轻轻叹了口气。

  沈瑾白听了,无比震惊。她没想到那一箱子文书最早竟出自陆远,可这些东西又是怎么落到郑三郎手里的呢?

  “至于郑三郎,”陆惟说,“实在是个意外。他一开始只是我爹手下的小吏而已,谁也没在意过他。后来不知他怎么发现了我爹的秘密,自己偷偷把这些文书留存整理了,还带着这些文书跑了。我爹自然是震惊不已,那些文书若好好地在他手里,便是为他所用的利器,若是落到别人手中,便是刺向他的利器。于是他先把我安插在御史台,让我注意着御史台的动向;又去找了和他相熟的六扇门,派了同样家里不干净的陈广峻出去办事……可偏没想到,陈广峻倒是个赤子之心,竟然一心要把事情闹大。没办法,我们这才闹得这么不愉快。”

  “不过也难怪你表哥执意要去告御状了,那些文书里写的东西,看了真是天怒人怨。谁不想做一回仁人志士,侠肝义胆,为民申冤呢?只可惜,他的办法实在是太蠢了。”他说着,故意去瞧沈瑾白的表情,只见沈瑾白板着脸,看起来愤怒不已。

  陆惟便笑了笑:“你也很生气对不对?”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沈瑾白面前,接着说道:“我也很生气。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最后发现全白读了,在这世道,圣贤书根本没用。只有会阴谋诡计、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有一条出路。”

  “所以你要效仿你爹?”沈瑾白开了口,问着。

  红烛跳了一跳,陆惟沉默一瞬,又笑了:“瑾白,不要小瞧我,我方才说了,我要改天换地!像我爹这样的我根本不屑于去做,我要做,便是要做人上人!”

  沈瑾白听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陆惟见她不信,忙坐到她身边,认真道:“你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不是吗?”沈瑾白反问,“一堆虚无缥缈的计划。”

  “只要我科举榜上有名,再加上我爹为我铺好的路和我自己的手段,我不愁无法升迁,庙堂上定有我一席之地。而在江湖上,我也掌握了不少门派,他们可以帮我去做一些事情。而在军方,”陆惟说着,顿了顿,却又把沈瑾白打量了一遍,“有你。”

  “有我?”

  “是啊,你祖父沈老指挥使,当年威震西北,战功赫赫,门下学生无数,如今朝中许多将军都和你祖父有些渊源。娶了你,我便有机会去接近他们,比常人更亲近。”陆惟微笑着说。

  沈瑾白垂了眸:“原来你一直想娶我是为了这个。”

  “好了,事情都告诉你了。”陆惟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去喝口水。说了这么久,他实在是口干舌燥。

  “不对,没说完吧,”沈瑾白抬头问他,“你还没说你想换个什么样的天地呢。”

  陆惟背对着她倒水,似有些敷衍地回答着:“天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行人路不拾遗,君臣其乐融融。”

  这听起来便是故意打发人的说辞。“你觉得你能做到吗?”沈瑾白问。

  “能。”陆惟回答着,有些不耐烦了。

  沈瑾白十分嫌弃地冷哼一声,又问:“可你如今都连力所能及的都不愿意做,又如何能保证日后你登上高位就能做到?”沈瑾白说着,语气愤恨起来:“蒋沅儿、宫袖、还有那些平白无故枉死的人,他们也身处于万民之中,怎么,你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便不顾他们的死活了吗?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你这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说辞罢了!”

  “住口,”陆惟难得地高了声,把那酒杯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放,又回头看向沈瑾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沈瑾白冷笑,“你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

  “瑾白,你……”

  “蒋沅儿是你派人杀的吧?”沈瑾白问着,咄咄逼人起来,“虐杀襄宜谷人的石从风也是你派的吧?还有陈、还有我表哥!是你让人打断他手脚让他沦为废人的吧?那日在翡翠馆,你把你爹毒晕,也是因为怕他说漏了吧?还装成什么诚心交谈的模样把你爹交到我们手上……你是不是根本就恨不得他死!他死了,就有人给你背黑锅了!陆惟,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她说着话,似是要故意激怒陆惟一般。

  “他该死!”提到陆远,陆惟登时动了怒,他怒气冲冲地大跨步走到沈瑾白面前,指着她道,“你根本不知道陆远做过什么。他除了在外边做那些脏事,在家里,他对我们母子是何等态度,你可曾知道?若仅仅是不理不问也就罢了,可他每次在外边寻花问柳快活之后,回到家里,总是会因为我母亲劝了他几句,便打我母亲出气!他每次打都专挑没人的时候,母亲好面子,不敢让人知道,只得忍着……甚至连姨娘都不知道!”

  他说着,捏紧了拳头:“我母亲最后一身的伤,根本不是什么郁郁而终,而是伤重不治身亡!你如今说我铁石心肠,怎么,你还要为陆远申冤吗?他让别人背负了那许多罪名,如今让他扛下几桩罪行,又有何妨?”

  沈瑾白愣了一下:“所以蒋沅儿果真是你派人杀的,是你栽赃到你父亲身上。”她说着,又咬牙问着:“那宫袖呢?当日你们出尔反尔,说好不动干戈,却暗中尾随我们,杀了宫袖!”

  “一个婢子而已,何必在意?”陆惟一甩袖子,又走到桌前去喝水,“华鹰要报仇,我只准了他杀一个婢子,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所以,阳茗师叔知道这事吗?”沈瑾白问。

  “她……”陆惟刚要开口,却忽然冷静下来,狐疑地回头看向了床榻上的沈瑾白,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阳茗师叔?”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忽地伸手掐住了床榻上沈瑾白的脖子,“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