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39章 葬礼

  沈瑾白听了陈广峻这话,猛然间心中一阵刺痛。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那边门忽然打开,一个侍女走了出来,她见了沈瑾白似有些错愕,可还是按照规矩行了礼:“大公子、沈姑娘,你们可以进去了。”又垂泪道:“夫人如今难得清醒一会儿,你们可要抓住机会。”说罢,她便哽咽地跑到一边去了。

  沈瑾白和陈广峻对视了一眼,连忙命人把陈广峻抬了进去。屋里是一股子药味,陈沈氏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呼吸急促。

  “我的两个孩子回来了?”陈沈氏有气无力地说着。

  “表妹,扶我起来,我要走过去。”陈广峻却忽然对沈瑾白说了这么一句。沈瑾白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的身体,因此要努力做出个正常人的模样来。于是,她连忙小心地扶起陈广峻,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榻前,又让他坐了下来。

  “姑母,你看,”沈瑾白也强颜欢笑,“我上次没有骗你,我和表哥都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沈氏说着,伸出了她那枯瘦的手,沈瑾白见了,连忙将三人的手握在一起,只听陈沈氏又道,“你们两个脸色怎么都这么差啊?”

  “娘,我们忙于公务,”陈广峻掩饰着说,“这几日没休息好。”

  陈沈氏看向他,又眯了眯眼,问:“我儿可是受苦了?”

  陈广峻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陈沈氏便又看向了沈瑾白,道:“瑾白,我如今觉得自己精神好些了,等我能下床,我便去给你退亲。”

  沈瑾白听了,眼眶一红,她没想到姑母到现在还在惦记着这件事。可惜,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还有广峻,”陈沈氏握着儿子的手,关切地问着,“我还没好好问你呢。你在外边是不是也有别人了,所以才急着退亲?”

  陈广峻听了,眼泪登时掉了下来。他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悲痛,故作轻松地道:“有的。”

  “哦?是哪家姑娘?品性如何?相貌如何?”陈沈氏忙问。

  沈瑾白听到这里,忙别过头去,已不忍再听了。只听陈广峻努力地笑着答道:“姓蒋,相貌品性都是顶好的……做菜也好吃,比表妹做的好吃多了。”

  陈广峻说着,已有哽咽之声。

  “你这孩子,”陈沈氏微微叹了口气,故意抱怨着,“媳妇儿还没娶呢,就惦记着人家烧的菜?等媳妇儿过了门,我倒要看看,她的菜有多好吃。”

  “嗯,好。”陈广峻说着,眼泪直流。

  可陈沈氏如今已经睁不开眼了,根本没注意到儿子的眼泪。她只是感叹:“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了,整天在外边忙。你从外地回京城这么久,加上这一次,我也就和你说了两次话……你们在外边发生了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呢……我也想去外边看一看,这深宅大院,太苦了。”

  陈沈氏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又沉沉睡去了。

  “娘、娘!”陈广峻有些急了,连忙又唤了几声。沈瑾白见了,忙过去查探,又连忙对陈广峻道:“表哥别急,姑母只是睡着了。”

  陈广峻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陈沈氏,又摇了摇头,垂泪道:“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谁也没想到,陈沈氏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两天后,她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睡梦里、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沈瑾白在灵前守着,一身孝衣,长跪不起。

  祭奠的宾客来来往往,可她却谁都不看,只是低垂着眼,木木呆呆的。陈府的子女都在这里守着,只有陈广峻不在,他的伤太重了,连给自己母亲守灵都做不到。

  陈临在外边招待宾客,忙得不可开交,竟连踏入灵堂的次数都少之又少。而满堂的子女中,更无一个是陈沈氏所出,又怎么会真情实感地去悼念她?因此,沈瑾白听着那些装出来的哭声,却只觉得吵闹。

  已经第七日了,今日便要出殡了。

  “瑾白。”陆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看去,见陆惟就立在灵前,看起来是刚刚祭拜完。

  沈瑾白一看见他,便气得浑身发抖:“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陆惟说,“只是来提醒你,二月初八快到了,你也该早做准备。我方才已和陈大人打过招呼了,他说,他会看好你,在此期间,你不得踏出陈府一步。”

  沈瑾白听了这话,登时站起身来,直视着他,怒问:“今日我姑母出殡,你却不让我送灵?”

  “只是怕你跑了,安全起见,不得已而为之。”陆惟说。

  “我还在热孝之中,你却来同我谈婚事?”沈瑾白说着,捏紧了拳头。虽然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一旁守灵的陈家子弟也都隐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陆惟却丝毫不惧,只是说道:“只是姑母而已,你不守孝也使得。”

  “姑母而已?”沈瑾白听了,怒极反笑,挥手就给了陆惟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脸颊上。陆惟一介书生,哪里受得住这一拳?一下子跌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

  陈家的人见了,一时慌了,连忙围了过来把陆惟扶了起来,又有几个胆子大的挡在了沈瑾白身前。其他的宾客听了这边的动静,都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瑾白,”陆惟捂着脸,看向她,说,“今日这么个大日子,你却还要动粗吗?”

  “若非今日是这么个大日子,你此刻已是个废人了。”沈瑾白说着,看也不再看陆惟,转身便跪在了灵前。

  背后乱哄哄一片,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是陆惟又说了些什么话,又好像是陈临来了在此数落她……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一败涂地。

  时辰到了,该出殡了。她也想跟着去送灵,可走到门口,陈家的侍卫却一把拦住了她。她看了看那两人,念在是姑母出殡的日子,只好忍了。她退回了府中,想了想,又脱了孝服,翻墙出去了。

  陈广峻已经不能去了,若她也不能去。那陈沈氏在最后的这一段路上,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必须去。

  她远远地跟着送灵的队伍出了城,看着他们到了陈家的祖茔。哭喊声震天,可她却只觉得吵闹。她看见有人拿出了一只公鸡来――是了,葬礼上要杀鸡引魂。

  她看见那人手起刀落,又听见公鸡惨叫一声。她不由得闭了眼睛,恍惚间,却好似觉得有鸡血溅在了自己脸上。她一下子慌了,连忙伸手擦了擦脸,可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回忆起了儿时的场景。那是她父母的葬礼,同样的杀鸡引魂。因为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便跪在了最前面,亲眼看见一只鸡被带了出来。她当时不知要做什么,便一直盯着那一只鸡看,可忽然间,那鸡便被一刀杀死,鸡血溅了老远,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拿手一擦,便看见了满手的血,然后又看着墓穴边的土被一点点抛入地里,渐渐地堆了起来……

  想到小时候的事,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又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城里陈府的方向走去。她本来脑子里乱乱的,充斥着各种人各种事,可却在忽然间安静了下来,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有人拦路。她看也不看,只是呆呆木木地想要绕过去,可她忽然却被那拦路之人一把抱住了。

  “小白,”这声音带着哭腔,“是我。”

  沈瑾白愣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萧非正睁着那泪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过了,萧非今日本也只是想着来远远地祭拜一下陈沈氏,却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沈瑾白。她看见沈瑾白后,忙唤了她好几声,可不知为何,沈瑾白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着。

  如今沈瑾白看见萧非,眼里的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也顾不得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紧紧地抱住了萧非。她现在有些明白她为什么怕鸡了,她不是怕鸡,她是怕重要的人永远地离自己而去。她后来所有的淡漠、所有的不近人情,也都是在有意无意地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再有失去的机会。

  可如今,她失败了,她有了太多在乎的人了。

  “你别离开我,”沈瑾白紧紧地抱着萧非,眼泪直流,近乎哀求地说着,“求你。”

  萧非听了她这番话,心疼不已。沈瑾白难得流露出这般脆弱的时候,近来的连番打击,把她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我不离开你,”萧非轻轻拍着她的背,“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我便会一直守着你。”

  可萧非话音刚落,明袖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对两人道:“主人、沈姑娘,陈家发现沈姑娘偷跑出来了,正带人来寻呢。”

  萧非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沈瑾白听了,却慌张地把她抱得更紧了:“非非,别走、别走……”

  萧非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更加心疼了,可如今她却又别无选择。“小白,”她轻声说,“你放心,我已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沈瑾白听了,不由得微微松开了她,有些许疑惑地看向了她的眼睛。“是真的,”萧非忙说着,又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早就答应过你的,不会再骗你了。”

  “主人,来不及了。”明袖在一旁催促着。

  萧非听了,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沈瑾白的手,道了一句:“小白,来日方长!”说罢,她便任由着明袖带她去了。

  沈瑾白见她离开,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明袖的动作实在太快,她抓到的只是虚无。她不禁又有些出神,可陈府的侍卫却已到了跟前:“沈姑娘,该回府了。”

  沈瑾白听了,木然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们,转身走了。她犹如丢了魂儿一般地回了陈府,又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被扶着坐了下来。可她刚坐下来,却忽然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她已躺在床上了。她的精神已恢复了些许,便微微撑起身子想要下地,可一扭头,却看见陈广峻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表哥?”沈瑾白轻声唤了一句,她没想到陈广峻会在这里。

  陈广峻惊醒了,连忙看向她,又松了一口气:“你总算醒了。”

  “你怎么在这?”沈瑾白问,“怎么没好好养伤?”

  陈广峻低了头,苦涩一笑:“再怎么养也是废人一个了。”又道:“你不一样,娘叫我照顾好你,我们是她在这世上少有的血亲了。你病了,我怎么能不来陪着你?就算不能照顾你,也要看着你。”

  沈瑾白听了,不由得低了头。只听陈广峻又道:“表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只恨我没用,竟然要让你嫁给陆惟那等畜生。”

  沈瑾白听了,只是摇头,道:“表哥,别说这种话了。”她说着,复又躺下:“我心里已有打算了。”

  “什么打算?”陈广峻忙问,“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沈瑾白听了,却只是回答道:“表哥,放心,我有分寸。”

  她说着,只呆呆地望着虚空。她的确已有了打算了。但这打算并不是什么稳妥的办法,而是下下策。

  既然发现陆惟在这一切中担当了至关重要的角色,那她何不釜底抽薪,直接取了陆惟的性命?虽然如此一来后患无穷,而且那一箱子的文书只怕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了。只要陆家父子活着,她身边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她不想再经历那些痛苦,她宁愿同归于尽。

  陈广峻只是默默地看着沈瑾白,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表妹,你为我做了太多牺牲了,”他心想,“如今这事太过危险,还是不告诉你为好……我的确留了后手,但你却不可再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