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00章 离去

  沈瑾白提着剑,在月色下一路狂奔,直出了那半山腰的山洞。她立在山洞前,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无法抑制地掉下眼泪来。

  “是了,早该知道是这样,”她想,“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魔头,我本不该对她奢求太多。”

  她想着,心中酸涩不已。她擦了擦眼泪,就要再向前走,可走了没两步,她却又停了脚步。她看着外边的那虫蛇道,忽然动了怒了: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穿过这虫蛇道的场景。

  “既然要断,便要断得干干净净。”她想着,愤恨地扯下了自己腰间的香囊,她曾经把这香囊当宝贝一样,在萧非不在她身边时,这香囊便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可如今不是了。

  她将香囊拿在手里,看了一看,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这香囊狠狠地向襄宜谷中一扔。夜色沉沉,看不清不说,连个响都没有。她也不知这香囊被丢在何处,或者它就落在这山洞过道里,或者它已坠入了襄宜谷中……都不重要了。

  然后,她又解下了萧非送给她的那些武器,什么袖箭飞镖匕首,她全部都解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她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不想留着了。

  做完这一切,她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那虫蛇道走去。“上次来,是因为有香囊,我才没死在这条道上,”沈瑾白心想,“这次我也不需要香囊了,我宁愿死,都不愿再让那香囊戴在我身上。”

  她想着,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走上了那虫蛇道。她期待着那些虫蛇向她扑上来,将她缠住、咬碎……可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那香囊跟了她太久了,那气味早已如影随形,哪怕扔掉香囊,那气味也甩不掉了。

  沈瑾白见那些虫蛇没有一拥而上,不由得又悲凉地苦笑一声。“再也甩不掉了吗?”她想着。

  她不想再在这段无谓的纠缠之中沉沦下去。如果早知如此,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不知走了多久,天开始下雪,而她也终于走出了那虫蛇道。面前是熟悉的松树,她知道松树下有机关,只要过去打开,她便可以走更容易的路出去了。

  可她偏不。

  她看着那松树,摇了摇头,终于还是选择了自己来时的路,那条更难走的路。那条路遍布密林,树根盘错,人在大多数都是要伏下身子在兽径上艰难前行……可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她在故意为难自己,她才不会有萧非利用她时让她走的地道。

  想着,她便立马转向,走向了那条更难的路。雪越下越大,如搓绵扯絮一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路上的积雪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将洁白轻柔的雪狠狠地踩成泥。

  她心里乱糟糟的,心中有愤怒、有悲伤、也有彷徨。在这漆黑的夜里,在这漫天的大雪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着,孤独无比,一如她过去许多年一般。

  “错的,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她想着,失神地在这密林里向前行着。她的脚步不知何时放慢了,雪落在她的头发上,霜雪满头,让她显得憔悴虚弱了许多……或许她本就憔悴虚弱了许多。她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点向前走的愿景都没有了。

  正走着,她忽然又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停下脚步去察看出一个究竟,以保证自己安全。可这次她没有,她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仿佛已完全将自己的肉体抛弃了一般。

  可她放过了这声音,这声音却没有放过她。一队人突然从一旁的林子里钻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沈瑾白略有失神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见约有十几人,他们都身着北斗庄的衣服――是北斗庄丢在这里的人。

  北斗庄的长辈逃了之后,剩下的小辈被襄宜谷放过。但看起来,这些被放过的人也没有放弃攻打襄宜谷。他们怀着怨恨钻进了这林子里,企图找出一条通向襄宜谷的路,为自己的失败复仇。

  然而,他们找了几天,都只是在这林子里转圈。直到今日,他们遇见了沈瑾白,这个当日在北斗庄和襄宜谷的对战中,连破三阵、又杀了不少北斗庄子弟的女子。

  “竟然被我们撞到了你,”为首的人看着沈瑾白恨恨地说着,“北斗庄当日之仇,今日必报!”

  沈瑾白看着他们,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想报仇吗?”她拔出了自己背上的剑,“那就过来吧。”

  那些人见她如此随意地说了一句,仿佛不把他们当回事一般,一下子又被激怒了。十几人当即拔出刀来,向着沈瑾白冲了过去。这些人的武功倒也不算太差,从步法来看,各个都是轻功了得又兼修内力之人,想来是北斗庄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沈瑾白没有惧怕,不,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人了。但是她却不得不鼎力一战……这些人游荡在密林之中,对襄宜谷来说始终是个隐患。她不能让这些人继续游荡在这里了。

  想及此处,沈瑾白只觉得可笑。明明已经决意割舍,却还是止不住地顾念着她。可她如今也来不及多想,便提着剑迎了上去。

  这一次,她的打法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了。她一边主动出击,拿着不死不休的架势攻击着对方;一边却又对敌人的攻击毫不设防,任由着那些带着锯齿的刀砍在自己身上。

  “她这是干什么?求死吗?还是另有圈套?”有人不放心,一边打着一边问着。可话音刚落,沈瑾白便持剑冲了上来,对着这人狠狠地来了一剑,一下子刺穿了这人的心脏。

  鲜血直流,可她已无心欣赏这血浆迸溅的场景。她迅速抽出剑来,又回身向着那准备偷袭自己的人一刺。那人的刀已到了她跟前,可她躲也不躲,只是迎了上去,一剑结果了那人的同时,也让自己肩头狠狠挨了一刀。

  这是一番激战。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天色将明,密林里才终于没了声音。沈瑾白持剑立在一堆尸体之上,看着脚下胜利的果实,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染红了,鲜艳的如同嫁衣一般……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她脸色苍白,虚弱极了。宝剑入鞘,她一步一步从那些尸体上走了下来,步伐虚浮无力。尸体上已盖了浅浅的一层雪,她的身上也被雪覆盖。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前路走去,失魂落魄的。

  “天要亮了,他们也该走了吧,”沈瑾白心想,“这样也不错,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不错。”

  大雪不停地下,她浑身的血不停地流。鲜血滴落,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来。她觉得自己浑身冷极了,越来越冷,仿佛自己也成了这雪一般。她来襄宜谷时,觉得这条路很长,怎么找都找不到入口;可如今她要出去,也觉得这条路很长,怎么出都出不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她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在她昏倒之前,她好像看见了陈广峻他们……但她已经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他们了。

  萧非再醒来时,已过了一天一夜了。一睁眼,她便看见几个袖袖围绕在她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有些恍惚,问了一句:“你们怎么在这里?给沈姑娘送饭了吗?”

  可话刚问出口,她便顿住了。沈瑾白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想到这里,她忽然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极了。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喊也喊不出声,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一阵钝痛让她清醒地感知着自己身体的颓然。

  “主人,沈姑娘已经走了。”宫袖看着萧非如此,心疼不已。

  “那你们、你们守在我这里做什么,”她气息短促,说句话都费劲,却还是连连催促着,“去找她啊!快去追她啊!你们为什么都守在我这里!你们怎么能让她、让她走!”

  她说着,又使劲全身力气去推她们三人,道:“快去啊,别在我这里守着,快去把她找回来!快去把她找回来!”说话间,她的眼泪登时掉了下来,气又要喘不上来啦。

  “主人、主人……”宫袖见状,连忙安抚着萧非,按住了她的手,又给她渡了些内力,助她调节呼吸。

  萧非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她红着眼睛,看着三个袖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她的嗓子已经哑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主人,沈姑娘已经走了,”宫袖又道了一句,“这是守卫在大门那边发现的……她,很坚决。”

  宫袖说着,把一包东西拖了过来,打开给萧非瞧。萧非一看,只见那里尽是她当日给沈瑾白换的新兵器,还有她特意给她做的香囊。香囊已是污糟不堪,想来是直接被扔进了沟里。

  萧非看着这些,眼泪哗哗直流。“她怎么连这个都丢了,”她哽咽不已,直指着那香囊,“她怎么能把这个丢了!”

  宫袖见了,又忙要把这包裹合上。可萧非却拼了命地撑起半边身子,够到了那香囊,把香囊抓在手里。“她还把它弄得这么脏、怎么能弄得这么脏……”她不住地念叨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主人……”

  “你们快去弄点水来,我要把它清理干净……这是我特意为她做的,不能弄得这么脏。”她说着,竟然要下地。可她只是略一起身,便感觉天旋地转的,一下子又跌回到了床上。

  “主人,你身体太虚弱了,”冷袖劝着,“方才几个师父来看你时,都担心不已。你如今要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萧非听了,花了半天的力气,才终于睁开眼、重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她现在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脑海中只有沈瑾白一人。

  “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离开她……”她喃喃念着。

  “什么?”冷袖没听清,不禁问了一句。

  “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离开她!”萧非近乎是嘶吼着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又强撑起身子,“我要去找她、我要亲自去找她……她对我很是心软,只要我去找她,她一定会跟着我的。”

  “主人、主人保重身体要紧!”几个袖袖连忙把她按住,拦着她不让她胡闹。

  萧非却完全没了耐心。“为什么!”她大声质问着,眼里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找她!我、我好不容易遇见了她这样的人,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拦着我去找她!”

  冷袖不解:“主人,她既不知好歹一定要离开,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她?”她说着,顿了顿:“莫非主人真的犯了谷里的规矩?”

  萧非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睛中混乱不已。几人见了她这副痴痴的模样,一下子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宫袖连忙戳了一下冷袖,示意她不要再多话,又连忙去安慰着萧非:“主人不要再想这么多了,身体要紧。”

  却不想此时萧非却忽然开口,几乎是用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念了一句:“是。”

  宫袖听了,以为她在回答自己的话,刚刚略微放下心来,要接着劝她,却不想萧非又开了口:“我……我好像是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她说着,抬眼看着三个袖袖,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愤恨地说道:“可你们!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喜欢她,可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喜欢她!为什么我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我要无情无义地过一辈子!你们为什么拦着我啊!为什么!”

  她说着,坐在榻上,如孩童般嚎啕大哭:“她走了!她不要我了!”从前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只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可如今沈瑾白真的走了,那些被她忽视的感觉再也克制不住地翻涌上来,她再也无法忽视了。

  她喜欢她,很喜欢。

  宫袖见了此情此景,责备地看了冷袖一眼,连忙又拿帕子去给萧非擦眼泪。可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明袖却开口了:“可是主人,我们连你想要喝酒都拦不住,又怎么能拦得住你做这些事情呢?”

  宫袖听了,埋怨明袖说话不分时候,气得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明袖的背。明袖吃痛,又忙闭了嘴,再不敢说话。

  可明袖闭嘴的同时,萧非的哭声也止住了。

  “是啊,”萧非低垂着眸子,抽泣着,“谁能拦住我呢?是我自己……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