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99章 割舍

  空气霎时间凝固了。

  萧非看着沈瑾白,有些发怔。一旁的明袖见情况不对,便拽了拽宫袖和冷袖。宫袖和冷袖因为不放心,还不愿意走,却被明袖强拉着离开了。

  大殿里一时间只剩了沈瑾白和萧非两人。沈瑾白只是盯着萧非,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故意让我去破阵,又故意敞开大门让我劫狱……你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我已经不想再猜了。”又道:“非非,我如今只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发自真心的话,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沈瑾白明显是生气了,但她这一次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暴躁地发泄一通,而是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地同她说着话。萧非见她如此,便知大事不好。她心里有些慌,连忙别开了目光,本能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又忙抬起头做出平日里那副小魔头的模样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都知道了,”萧非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说,“既然如此,那我便来解释一下。”

  她说着,坐端正了,絮絮叨叨又认真地说道:“把你诓去破阵,实在是有我自己的考虑,也是为你我二人的将来着想。一来,我去北斗庄打探机密无暇分身,由你破阵,我也放心些,我才不会让我那些师父分去这份功劳;二来,你在襄宜谷里也学了不少心法秘笈,但襄宜谷里没有地方给你练手,拿北斗庄练手刚好,可以巩固一下你的武艺;三来,我那些师父不喜欢你,我得给她们一个让你留在这里的理由,你破了阵后留在这里,谷里的人便不敢对你不敬了;最后……”

  “最后,”沈瑾白冷笑一声,替她说道,“让我在江湖人眼里,成为襄宜谷的人?经此一役,我便再也和襄宜谷割舍不开了!”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萧非方才好容易调整好的状态,在刹那间,又被沈瑾白击垮了。的确如沈瑾白所说,她起了这个心思,她想让她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她……她想斩断她的后路。她也早知道,她这么做,沈瑾白定然会勃然大怒,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她只是觉得,让沈瑾白留在这里陪着她这件事更重要一些。

  至于沈瑾白发怒?这暂且还是不考虑了,她相信自己能把沈瑾白哄好,她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如今沈瑾白真的发怒了,她却又有些怕了。她看着沈瑾白,不自觉地就往后躲,嘴里还说着:“是有这个原因……你别这么凶……那日破阵之后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只是我……”

  沈瑾白见萧非向后躲,便一把抓住了萧非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问:“想告诉我又如何呢?难道你告诉了我,这一切就能改变了不成?是你又一次利用了我,骗了我,让我在外边毫无立锥之地,只能依附着襄宜谷。你知道我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为此你还特意把大门敞开,看我会不会走……你看,我如今没有走,我回来找你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我早该知道的,你一向喜欢玩弄别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你的玩物!”

  沈瑾白说着,手上不觉用了几分力气。萧非吃痛,皱起了眉头,小声哀求道:“你别这么用力,你弄疼我了。”又连忙解释道:“我撤去守卫敞开大门,不是想看你会不会走……我猜到你知道了真相,知道你肯定要去劫狱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但那些机关不是你能打得开的,弄不好便是非死即伤。你也受了伤,我不想看到你再因为这些事情劳心劳力,便命他们撤去了守卫……”

  “哦?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好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放人呢?”沈瑾白反问。

  萧非语塞。的确如沈瑾白所说,她想看看,经历了这么多,当自己把出谷的路放开时,沈瑾白还会不会离开这里。但她并非怀着玩乐的心思做这样的事,她只是期盼着自己不用任何手段,沈瑾白也能留下来……但她如今已解释不清了。

  沈瑾白见了萧非这模样,不禁觉得可笑。她长叹一声,又看向萧非:“你还真是体贴、周到。”

  她说着,松了手,默默坐了下来。萧非见状连忙收回了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已经被沈瑾白抓红了。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又抬头看了沈瑾白一眼。只见沈瑾白垂着眸子,神情颇有些颓废失落,双目也有些空洞。她还从没见过沈瑾白这副模样,一时间着了慌,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她只得又按照以往的经验,轻轻戳了戳沈瑾白,小声唤了一句:“沈姑娘?”

  沈瑾白听了这声呼唤,微微抬起眼看着她,却又忽然发出一声略显悲凉的笑。萧非更加不知所措了,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笑什么?”

  沈瑾白低了头,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绕过桌案走到了萧非身边:“我觉得我自己可笑。就算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我虽然生气,却还是狠不下心来恨你……若是旁人对我做了这些事情,这般欺骗我、利用我、玩弄我,我早就将这人大卸八块了。可你,你不一样,为什么你不一样?”

  沈瑾白近乎癫狂地自言自语,走到了萧非身边,坐到了一旁。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萧非的面容,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爱你,已经爱到了骨子里。”

  她说着,声音颤抖。她的手轻轻描摹着萧非的眉眼,语气平缓下来,甚至是无力:“我小时候,爹娘不怎么在意我,祖父又厌弃我,我六七岁便离了家,去和姑母生活,每天都尝着寄人篱下的滋味。陈家的主子奴才要么怕我、要么疏远我、要么嫌弃我,对我好的只有姑母和表哥……可他们又不懂我。我不喜欢和人交往,我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我本以为我此生注定孤独,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我真是爱惨了你。”

  她说着,手指已逐渐从萧非的面庞上游离到了她脖颈上,在她脖子若隐若现的青筋上轻轻滑动着。“非非,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在你之前,我觉得我是个异类,我觉得我一定是要孤独终老了。可你出现了,你总是给我一种独特的感觉,哪怕你当日成天做戏骗我,你也给我一种和其他人不同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本是同一个魂魄,却被强行分开成了两个人,这世间只有你懂我。我本能地想要爱护你、照顾你、怜惜你。我看不得你受伤,看不得你受委屈,更看不得你……因为一看见你,我的心就狂跳不止,我当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觉得我一定是病了……现在看来,我的确是病了。”她说。

  萧非两眼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指尖在自己身体上滑动。身上酥酥麻麻的,可心里却说不出来的酸涩。今日的沈瑾白,出奇的话多,又出奇的温柔。她本以为这一次,沈瑾白还是会生气地把她推开,可却没想到,她竟然难得地流露出了真心。

  然而,沈瑾白越是平静,她便越是不安。

  只听沈瑾白继续说道:“我病得不轻,我仿佛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你赢了,你成功地把我套牢在你的陷阱里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我也不想离开你。仿佛你是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离了你,就好像树没了根……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大的魔力,我就好像是被施了法,满心满眼只有你。你的身体,我碰了一次便想碰第二次、第三次;和你相处了一日,我便想有第二日、第三日……你在我身边时,我会觉得烦;可我只要见不到你,便会发了疯似的想你!”

  沈瑾白说着,眼圈一红:“哪怕你对我做了这么多恶劣的事,我却还是舍不下你!甚至、甚至在我想要劫狱之前、想要做本该正确的事之前,我都要考虑你的感受、考虑你是否能承受得住!你知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自己,我不像我自己了。我就好像陷在一个迷宫里,我知道我要出去,可我却怎么都走不出去,最后只能是无休止地在其中沉沦下去!”

  “沈姑娘……”萧非不觉开口唤了一声。她听着沈瑾白的话,心里也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她却怎么都说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鼻子里也闷闷的,甚至眼睛都雾蒙蒙的。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沈瑾白却一下子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今日便问你一句话,我只想听你一句真心话――我爱惨了你,可你呢,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把我当作一个有趣的玩物了吗?我实在是摸不清你的心思,我觉得你爱我,可你偏偏对我这般利用欺瞒;可我若觉得不爱,便又会想起你给我挡箭的事情,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只为拉拢一个玩物?”

  沈瑾白说着,顿了顿:“我不想别人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却赶着把一颗心剖出奉上……我不想像我娘一样那么可悲。我如今只想听你一句真心话,若你真的对我有意,那你怎么利用我都无所谓,我心甘情愿地被你困住,哪怕把我的命舍下,我都不在乎!可你若对我无意……那,我也没必要再和你纠缠了。”

  她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她如今,只想等萧非一个答案。可萧非却迷茫了,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只要说一句“我是真心的”,沈瑾白便再也不会离开她;可却又有一些东西阻挡着她,让她迟迟开不了口。

  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大殿里的光逐渐黯淡下来。

  “我、我……”萧非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己也陷入了迷惑,内心有两种力量在不停地交战,说不清也道不明。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相信;而残忍的话,她也不舍得说出口。

  就在她不住地思索之时,沈瑾白的手却从她脸上离开了,她听见沈瑾白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沈瑾白见她如此徘徊犹豫,终究是心灰意冷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既然你如此犹豫,那也不必多说了,”沈瑾白说着,站了起来,她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又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知道答案了。”

  “你等等……”萧非忙唤了一句,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沈瑾白要走了。她不想让她走,她想留住她、留她在自己身边。

  可沈瑾白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低头看了看萧非,又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大门,轻轻道了一句:“你想要我和襄宜谷再也割舍不开,可我偏要割舍!”

  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坚定又决绝。

  “沈姑娘……”

  沈瑾白说着,一跃下了高台,头也不回地便大步向殿外走去,高声说道:“从今以后,你我形同陌路,你是你,我是我,日月不同天,你我也不必再相见!”

  “不!你等等!你回来――”萧非的声音里都带着慌乱,她不住地喊着,可沈瑾白并没有理会她。

  “沈姑娘!你回来!”她喊着,急得狠狠拿酒杯敲着桌子。酒杯受不得这样的力度,和桌子猛烈相击,终于在她手里成了碎片。可明明是她造出来的碎瓷,却弄疼了她的手。

  “沈瑾白!”她大喊一声。就在此时,她的掌心被酒杯的碎瓷割破,渗出了鲜红的血,而她浑然不觉。

  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一声比一声急,可最终没能换来沈瑾白一个回眸。沈瑾白走得极快,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消失在了萧非的视野里。

  “别走……求你……”萧非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看着那扇大门,可门里门外都再寻不到沈瑾白的踪迹。而屋子里的光也逐渐黯淡下来,那是蜡烛燃烧到了尽头了。她的手也无力地松开,手里的碎瓷一片一片掉在了地上。

  可忽然间,本已黯淡的大殿却又忽然一亮,是三个袖袖又拿了灯来,换上了已燃尽的蜡烛。三人抬头看向高座上的萧非,只见她双眸无神,只是呆呆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宫袖心疼她,连忙奔上前去,到了她身边,关切又爱怜地问了一句:“主人,你怎么了?”

  萧非舔了舔被沈瑾白咬破的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来:“疼……”

  “哪里疼啊?”三个袖袖一下子都着了慌,生怕萧非刚刚治好的伤又出了问题。她们正问着,低头一看却又看见了萧非手里的血,便更加惊慌了。

  萧非的呼吸在刹那间急促起来,眼里忍了很久的泪也一串一串地掉落在衣裙上。“浑身都疼。”她说罢,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昏在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