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01章 后悔

  马车上,沈瑾白呆呆地坐在里面。她双眸无神,只是看着一处,但也不知在看什么。蒋沅儿坐在她身边,看见她如此,不禁叹了口气,又掀开了帘子,低声问驾车的陈广峻:“我们到哪了?什么时候能找个客栈休息?”

  “我们快入湘地了,前面不远应该就有客栈了,”陈广峻回答着,回头看了沈瑾白一眼,又担忧地问着蒋沅儿,“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蒋沅儿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说不上来。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连觉都不睡,只是发呆,也不知是疼,还是怎么了。”

  沈瑾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稍稍回过神来,但她依旧什么都没做。她身上很疼,出谷时遇见的那些北斗庄的人下手太重,她当日实在支撑不住,就在雪地里昏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在一家客栈了,她不禁有些恍惚。她本以为自己死了,她甚至好像看到了死后的景象――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而她就在这无尽的荒野里东奔西走,却怎么都闯不出去。就在这时,又有一群形象可怖的妖魔冲了出来,抓住了她,要将她撕碎……她不知最后究竟如何了,但她知道,她是在止不住的疼痛之中醒来的。

  紫镜给她处理了伤口,又抱臂立在她面前,冷冷地问着:“死心了?”

  沈瑾白听见这话,便又想起了萧非来,耳边又回荡起了她离开时萧非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想到这里,她心里便难受极了,感觉有口气堵在胸口,在她心脏里四处流窜着作乱,终于成功地让她整个人都被悲伤笼罩着。

  “我没事。”沈瑾白回答着。她眼睛呆呆地望着虚空,面色苍白,憔悴不堪。

  “我也没问你有没有事,更何况你现在有没有事,没人比我更清楚,”紫镜擦了擦手,回身去拿了一些药膏摆在了沈瑾白的床边,“你失血太多,又差点在冰天雪地里冻死,还好我在,如今你能拣一条命回来已是上天眷顾。这些药膏是外敷的,你按时换药,伤口便能愈合得快些;内服的药方我已经给你表哥了,他去抓药了。”

  “多谢。”沈瑾白开了口,又只说了两个字。

  紫镜看着她直摇头:“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如今只怕是一心求死,怎么可能好好地用我的药?我还是同那蒋姑娘说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可到门口时,她却又听见沈瑾白幽幽地道了一句:“襄宜谷禁情,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紫镜听了这话,便停下了脚步。她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沈瑾白:“我当年离开韶云派后,也曾像你一样,存了这般想法。可我后来又觉得不对,如果不是襄宜谷有这般绝情的禁令,我也不太可能因为石从风对我的那一点点情意就动了心。你只是遇见了错的人,她们娘俩一脉相承的绝情,这才让你伤成这样。”说着,她拉开了门,又道了一句:“你自己想一想吧。”

  紫镜的脚步声渐远,沈瑾白又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怎么会这么累……以往二十一年的辛苦都不及那一日,她现在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切去了一半,空落落的,又疼痛不已。

  “不想她了,不能再想她了,”她喃喃念着,却又觉得可笑,“本想要断得干净,我把她给我的东西都扔了,可有些东西,却是怎么都扔不下。除非我能把心也剖出来丢掉,不然这辈子是不会好了。”

  她想着,又伴随着这浑身的疼痛沉沉睡去。

  襄宜谷中,萧非坐在窗前摇椅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大雪纷飞。襄宜谷的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如今天寒地冻的,她身上盖了厚厚的毯子,一旁还放了一个火盆来取暖。可纵然如此,她的脸还是苍白得吓人。她看起来虚弱至极,病容憔悴,时不时地还咳嗽两声,一咳起来便是半日都止不住。

  她的手里还一直紧紧攥着她为沈瑾白做的香囊。香囊被她仔细清理了一番,可还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些除不掉的污垢。她看着那污垢,心里气愤不已,可却无可奈何。

  “你好讨厌,”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可她想着,却不由得一声苦笑。她知道自己有今日都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沈瑾白。

  “主人。”宫袖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萧非听见宫袖来了,连忙勉力坐直,回头看过去,满眼地期盼:“怎么、找到她的行踪了吗?”

  宫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道:“没找到。”

  “什么都没有吗?”萧非颤声问着。

  宫袖摇了摇头,又连忙解释道:“主人,如今大雪封山,外边的消息想要传递进来,却是不太容易。”

  宫袖说着,低下了头。其实,她发现了一些沈瑾白的踪迹。她发现了北斗庄众人的尸体,在那一片尸体前方,她看到了大片已经融进雪里又被冻结的血。那血淅淅沥沥地一直沿着出谷的路留下,看起来,也只能是沈瑾白的血了。

  只是如今自家主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她怎么忍心把这些事情告诉她、让她徒增担忧呢?不如瞒下,让她好好养病,等有了确定的结果再告诉她。

  可萧非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觉不对了。“你有事瞒着我,”萧非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你瞒了我什么,她怎么了!”

  宫袖见了,一时有些慌,又扯谎答道:“并没有瞒什么……”

  “你说谎,”萧非气得狠狠拍了下摇椅的扶手,又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宫袖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然、不然……”

  她说着,又是一阵猛咳。宫袖见了,连忙就要上前为她顺气,可她却狠狠地把手一甩,不让宫袖靠近她。

  “连你也瞒我,”萧非一边咳着,一边骂着,“既然什么都瞒着我,不如让我死了,死人无情无爱,也随了你的心意!”

  宫袖愣了一下,眼圈一红,跪在她的摇椅边。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主人,”宫袖有些哽咽,“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主人,就算是我死了,我都不会让你……”

  她说到这里,一时哽住。

  宫袖对萧非一向是百依百顺,从来没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点超出于主仆之外的感情。可如今萧非因为沈瑾白乱了心神,宫袖也难免受这激荡的感情感染,一时间克制不住了。

  然而萧非心里眼里却只想着沈瑾白,根本没有听出宫袖话里的意思。她的呼吸好不容易平复,又抬起眼来,看向窗外的飞雪,吸了吸鼻子,开始自说自话:“我喜欢她,我真的很喜欢她……没想到,我竟然是在她离开我以后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一点。从前的我,根本不敢往这方面想,我只当我是有了一个极其让我喜爱的玩物,因为我喜欢捉弄她,喜欢和她待在一起,我以为这种喜欢,只是浅薄的喜欢……可我错了,我舍不得她。”

  萧非说着,眼泪登时掉了下来:“我从前捉弄她时,总怨她迟钝,我对她说了那许多情话,她却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心之所向。可如今我发现,我才是那个迟钝的,不仅迟钝,而且怯懦,竟然真的被这谷里的规矩束缚住了心思。她那日问我对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没敢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可如今,她不要我了,我才知道我真正该怕的是什么。”

  萧非说着,低下头来,忍着喉咙里的呜咽之声止不住地哭着:“是我辜负了她的心意,是我自己赶走了她,都怪我、都怪我……”

  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宫袖见了萧非如此,终究是于心不忍。她默默地膝行到了萧非跟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可没想到,她刚握住萧非的手,萧非却一把将她的手反抓住了。

  “告诉我,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她究竟怎么样了?”萧非问。

  宫袖实在耐不住萧非如此问她,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在谷外林子里,发现了十几个北斗庄人的尸体,看尸体身上伤势,应当是沈姑娘的剑法,沈姑娘没有走我们的地道,而是按照她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宫袖回答着,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萧非的神情,然后又低下了头,“在尸体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串血迹,直向山林外边而去……看样子,是沈姑娘的血。那些北斗庄人的刀上,也的确染了血。”

  萧非听着,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胸膛里刚刚稍微平复的感情又接着剧烈地翻涌。

  宫袖见她如此,心中后悔不迭,又连忙安慰萧非:“主人,你别担心,沈姑娘不会出什么事的,她武功高强,外边还有她表哥接应,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萧非听了,没有理会宫袖,而是把手里的香囊揣进了怀里,然后又强撑着身体要起来。宫袖见了,连忙问道:“主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非睁圆了眼睛,努力忍着眼中的泪水,可即使如此,她的视线还是因泪水而模糊了。“我把她弄丢了……我去找她、我去找她……”她喃喃念着,拼了命地站起身来,又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地就向外走,连鞋子都没穿。

  “主人,”宫袖见了,连忙唤了一身,追了上去,一把扶住了萧非,“主人,你身体不适,还是静养为好。”

  可萧非嘴里却只是重复着这两句话:“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说着,她竟然就赤着脚迈出了大门。

  宫袖见了,心疼不已。她一咬牙,又道:“主人,那我只好得罪了。”说着,她就要把萧非抱回屋里。

  可萧非敏锐地察觉了宫袖的意图,她猛然把宫袖推了开来,又拼了命地向院门跑去。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发丝在大雪中凌乱不已,赤着的脚也早冻得通红……她拼了命地向院门跑着,可不知怎的,这段平日里很短的路此刻竟这么长,她怎么都跑不过去。忽然间,她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下子狠狠地栽在地上。

  宫袖在此时追了上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却见她眼睛还只是盯着大门。宫袖叹了口气,就要抱起她回房,可就在此时,院门却突然打开,紫玉从外边走了进来。

  “师父?”宫袖见了紫玉,一下子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紫玉见了院中这副情形,也一下子更严肃了些。

  宫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低下了头:“是奴婢之过,没能照顾好谷主。”

  可萧非好似根本没注意到紫玉进来一般。她的眼前尽是皑皑白雪,这颜色和沈瑾白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我把她丢了、她不要我了……”她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紫玉见萧非一直在自言自语,只是她声音太小,实在不知她在说什么,便要凑过去听。宫袖见了,就要抱起萧非向后躲,却被紫玉瞪了一眼,也不敢动了。

  于是,紫玉凑近去听时,便只听见了萧非口中不断地重复着的那两句话。她脸色登时一变,看向宫袖:“你平日里怎么看她的?她这是动了情了!”

  宫袖低了头,想了半天,最后只得用萧非平日里搪塞掩饰的话来对付紫玉:“谷主是耽于美色,并非耽于情爱。”

  “这是她说的话吧?”紫玉冷笑一声,又看向萧非,不由得奇怪,今日萧非的举止实在是反常,见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怎么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

  说着,她又仔细看了看萧非,只见萧非眼神涣散,面色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她不由得着了慌,连忙给萧非把了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额头滚烫。

  “你糊涂啊,”紫玉气得大骂宫袖,“你家主人都快死了,你还放任她在这雪天乱跑!”

  “什么?”宫袖心中一颤。

  “还不快把她抱进去,”紫玉催促着,“她发着烧呢,再让她在这里冻一会儿,明日襄宜谷便没有谷主了!”

  “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萧非不住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