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51章 祭奠

  萧非回了房间,没待多久,严明就拎着两个食盒亲自来给他们送饭了。萧非接过饭菜,打开看了看,虽然仍是素的很,但好在韶云派没有记恨沈瑾白胜了他们一事,这饭菜还是和前几日一样。

  陈广峻见了严明,又为沈瑾白在比武台上的嚣张表现连忙向严明道歉,严明却只是摆了摆手,笑道:“比武切磋而已,陈公子也不必多虑,韶云派不是那斤斤计较的门派。”

  陈广峻见严明如此说,虽知这只是场面话,可却也稍稍放下心来。严明把饭菜放下,打量了一圈,这才问:“沈姑娘不在吗?”

  萧非连忙答道:“她出去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严明笑了笑:“那可是不巧了,老夫还想和她探讨一下剑法呢。沈姑娘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便使得一手好剑,前途无量啊。”

  萧非听了,连忙问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我可代为转达。”

  严明笑道:“指教不敢当,该说的我师兄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问一问她,教她这套剑法的师父是谁?她一招一式间,还真有几分我韶云派的神韵。”

  蒋沅儿便问:“可今日石掌门说,她的剑法并不是韶云派的剑法?”

  “的确不是,”严明说,“韶云派剑法的内核是刚柔并济,她的剑法已失了内核,只是招式相像而已。”

  陈广峻一听,也来了兴致,连忙对严明道:“前辈请坐。”说着,他给严明搬来了椅子。

  严明见状,便坐了下来,细细地讲着:“教沈姑娘剑法的那位师父,多半也是我韶云派出去的。那人擅作主张改了剑法私下传授,若是旁人,怕是撑不起这般凌厉的剑法,也就沈姑娘能撑起来了。”

  “前辈何出此言?”萧非问。

  严明捋了捋胡子:“我年轻的时候,门派里有人天天想着钻研剑法,让韶云派的剑法更上一层楼。可惜他们钻错了方向,好好的剑法硬生生给弄得刚烈无比。人与剑相互影响,渐渐地,练这剑法的人心中也有了那狂烈的秉性,剑在他手中就只成了一把杀人的武器。我记得师父当日担心得很,生怕他闯下大祸,屡次劝诫,可他就是不听……”严明说着,叹了口气,摇头不止。

  “后来呢?”萧非忙问。

  “后来啊,”严明接着说,“他还没练成这套剑法,就因为他那脾气,惹祸上身,死于非命了。韶云派的剑法要耐下性子修习,因此弟子往往是大器晚成。我那位师弟,剑术平庸,又把自己的性情练歪了,这才走上了绝路。”

  陈广峻听了,想了一想,问:“我表妹的剑法,和当年的剑法一样吗?”

  严明笑着摇了摇头:“若说招式,自然是不一样的,沈姑娘的师父很明显另有其人。可若说内核,却是一样的,想必是未钻研透彻剑法的弟子,随意修改所致。”严明说着,又满脸担忧地对几人道:“沈姑娘的性子也是和常人不同,目前来看,她用这样的剑法是如鱼得水,可长此以往,却就说不准了。老夫今日来此,就是想和她说一说这些事情,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多给自己提个醒。”

  陈广峻听了,不由得苦笑着说道“那前辈怕是白来一趟了。我表妹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管不住的。”

  萧非看着几人说话,却总觉得哪里奇怪。她微微垂眸看向了严明的腿,他的左腿即使是坐着都是僵直的。“他应该在韶云派很久了,可我为何从没听说过他,”萧非心想,“就连他方才说的事我也从没听说过。”

  萧非想着,眼珠子一转,登时来了主意。她连忙对严明道:“多谢前辈劝诫,等沈姑娘回来,晚辈会将前辈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沈姑娘的。前辈如此为我们着想,晚辈实在是感激不尽。”

  严明微微一笑:“萧姑娘客气了。”

  萧非又忙道:“前辈今日说了些许多金玉良言,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前辈的,只是我略懂一点医术,见前辈似乎有些腿脚不便,不知能否为前辈诊治一番?”

  严明听了这话,多看了萧非几眼,又微笑道:“萧姑娘,你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只是老夫也实在是不需要诊治了。”严明说着,右脚踩下左脚的鞋,又撩起了自己的裤腿――那是一条木头做的假腿。

  所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就连萧非都有些惊讶。只听严明继续说道:“我年轻时受了伤,一整条左腿都被截去了。这一条木头做的腿,虽然不能让我恢复如常、健步如飞,却也能让我站稳、走路了。萧姑娘,你的医术怕是用不上了。”

  萧非低了头,满脸的歉意:“晚辈实在不知,还请前辈莫怪。”

  严明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你是好心。”他说着,放下了裤腿,又俯下身来穿上了鞋子,这才站起了身,对众人道:“老夫就不打扰几位用饭,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微微一笑,转身便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萧非看着严明的背影,心里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她想着,又看向了食盒:“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孟子钟左等右等不见季陵,又怕师兄弟发现他不在,只好早早地走了。而沈瑾白依旧在林萋萋的墓前坐着,她看着林萋萋的墓碑,脑海里不断地思索着。这些日子所有的疑问涌上她脑海,也只有在这样僻静的地方能让她好好思考。

  “你怎么还不走?”季陵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问。

  “你又是为什么现在才现身?”沈瑾白问。

  季陵答道:“我见你来了,本想过来赶你走,可又见子钟也来了,只好先藏了一会儿。”他说着,看向了墓碑,一脸的黯然:“他竟然把这些事情同你说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沈瑾白问,“她死得奇怪,你走得也奇怪。”

  季陵只是沉默无言。他坐了下来,从腰间拿出了酒囊,饮了一口,又把酒倒在了林萋萋的墓碑前。

  “既然你已知道了她,那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了,”季陵说,“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也省得你胡乱揣测。”

  “好。”

  “其实,我从来没喝醉过,除了那一次,”季陵说着,只看着林萋萋的墓碑,仿佛已看到了她生前的笑颜,“后来还有一次,是在岳州城外的那个宅子里,我们一同醉酒的那一次。我本来还猜想之前喝醉的那一次事有蹊跷,直到岳州,我才发现,原来以我的酒量,我是真的会喝醉的。”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沈瑾白问。

  季陵苦笑一声:“记不清了。”

  “那你为什么不查下去,而是一走了之?”沈瑾白又问,谁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疑虑。

  “你是觉得我的行为不太正常,所以你怀疑我真的做下了这样的事,”季陵十分平淡地说着,一句话戳破了沈瑾白的想法,“也难怪你这么想,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做了这样的事。”

  沈瑾白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季陵会这么说。她本以为季陵会极力否认,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怀疑着自己。

  只听季陵接着说道:“我也曾想要查出真相,可不论我怎么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我自己。她身上的那把剑,是我的剑;她最后待的那个山洞,是我常常和她在一起玩的山洞……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我什么事情后来都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偷了门派里才进的用来宴客的酒,给她从门缝里递了个纸条,告诉她老地方见,我们喝个痛快……”

  “我那天的醉酒,成了整件事情里唯一的蹊跷之处。我离开韶云派后,四处花天酒地,我不停地用酒灌自己,我就是想证明,我喝不醉,那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可那天在岳州,我还是醉了,”季陵说着,声音里尽是压抑着的痛苦,“你说,我怎么才能相信自己?”

  “不论怎么查,都会查到自己……”沈瑾白心想着,又看向了那墓碑。她想了想,又问:“在出事之前,你和孟家有冲突吗?她和孟家有冲突吗?”

  “你怀疑孟家?”季陵问着,又回答道,“孟家在韶云派也只有一个孟子钟,我从未见过孟家的其他人,我和师妹都没有和孟家起过冲突。而子钟并无城府,他也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你还是讨厌他?”

  “是,我的确对他有所不满,”季陵说,“人人皆能看出孟家的野心,他们想把我韶云派完全变成他们的附属。因为银钱不够,韶云派的弟子常常不能深造便要下山,留在山上的只是极少数,长此以往,对韶云派肯定是百弊而无一利。不如我们自寻出路,反正韶云派的名声放在这里,也不愁未来。而子钟却被送来了韶云派,还常常挥金如土笼络人心,不少弟子也就真觉得靠着孟家没什么关系。他应当也是听家里指使,我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师父对此又是什么态度?”沈瑾白又问。她这些日子实在是没试探出来石从风对于孟家的态度,她本以为石从风会对那一万两银子动心,可石从风并没有。她又想是不是钱不够,可一万两银子,对于韶云派来说绝对是一大笔钱了。

  “他从未议论过此事,别人对他说这些事,他也只是置之不理……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季陵说着,吸了吸鼻子,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那墓碑,触手可及的只是一片冰凉。

  “这一年来,每天都有两个声音在撕扯着我,一个天天对我说‘你不是凶手,你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害她’,另一个却又在对我说‘就是你害了她,你杀了自己最喜欢的人’……我早就不知道相信哪个声音了。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当日约她出去喝酒,她可能根本不会遭此横祸!都是……我的错。”

  “有的时候,我又会觉得她还在,她还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笑、一起闹,可我知道那只是错觉,每当我反应过来之后,我都心如刀绞,”季陵哽咽了一下,“我没用,我没能给她未来,也没能给她一个真相。”季陵说着,望着那墓碑,眼角淌下一行泪来。他连忙伸手擦了,低下头来默默无语。

  起风了。

  沈瑾白看着那墓碑上的花环微微颤动着,她想了一想,又问季陵:“你当日喝的酒,是谁去买的?又放在哪里?由谁看管?”

  “你以为我没查过吗?”季陵反问,“酒是师弟从山下酒坊买的,放在饭堂边的仓库里,仓库的钥匙只有严明师叔有。他腿脚不便,如何能翻山越岭到一个山洞里行凶?那日之后,我也把仓库里的酒都一一查验了,全都没有问题。”

  “那若是有同伙呢?”沈瑾白又问。

  季陵答道:“绝无可能。韶云派地方小,大家都睡大通铺,一个房间里能挤十几个人。只要一人离开,剩下的人不会毫无察觉。萋萋人缘很好,不可能所有人都帮着凶手隐瞒。”

  沈瑾白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掌门的房间,应该只有他一人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