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50章 花环

  沈瑾白见萧非如此说,心中更加过意不去了,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方才陈广峻那般指责她时,她都没有这样的负罪感。她看着萧非,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道:“好,多谢。”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可走了两步,她还是敌不过自己心里的那股子内疚,便又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对萧非解释道:“我那夜是跟踪了孟子钟,无意间到了后山,看见了季公子。我没有对你们说,是因为他既然不想让大家知道,那我在确定这事与我做的事情有关之前,还是闭口不提为好……我瞒着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萧非看见沈瑾白这般认真地对她解释了这么多,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她走到沈瑾白面前,轻轻抱住了沈瑾白,沈瑾白登时浑身一僵,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只听萧非道:“沈姑娘,我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吧。”

  说着,萧非就在沈瑾白还没来得及挣脱之前先放开了手。她后退了几步,对着沈瑾白微微一笑,然后转身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沈瑾白看着萧非离开的背影,却不由得愣在原地,站了许久。她呆呆地望着萧非离开的方向,心跳一点一点地平复到正常的速度,直到再看不见萧非的人影,她才莫名松了一口气,略显呆滞地回了头去,接着向后山的方向而去。

  “奇怪,”沈瑾白心中想着,“这病越来越厉害了。”

  她想着,又沿着那日的路一路到了后山,穿过树林,登上了山头。她在山头上向下看去,山下枫树的叶子红了大片,在这夕阳下闪着流光。她那日来时正值深夜,什么都没看清,如今再看,却发现这里是个格外幽静美丽的地方。

  也是,坟茔嘛,自然幽静些。

  她往下望去,见树木遮挡了视线,一眼看不到人,便拍了拍袖子,直接向下走去。她径直走进了那片坟地里,从那一个又一个墓碑前走过。

  “先掌门姜氏讳云……先掌门……”沈瑾白念着上面的字,第一排的墓碑尽是韶云派曾经的掌门。掌门的墓地修得也很简单,与后面弟子的竟无分别。

  沈瑾白便直接向后面走去。季陵祭奠的若是故人,那应该和他差不多辈分,毕竟他的师父还活得好好的。作为韶云派年轻一辈,那人的墓地应该也在相对靠后的地方。她想着,大步向前走着,看也不看两边。

  直到,她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其中一个墓碑上,放着一个花环。花环看起来还很新鲜,上面的花还没有干萎,倒像是这两日才放上去的。

  沈瑾白觉得奇怪,便走向那墓碑。那墓碑看起来像是新立不久,上面刻着“爱徒林氏萋萋之墓”。

  这是石从风立的碑。

  “林萋萋,”沈瑾白念着这名字,“应该是个姑娘。”

  她念着,又看向了墓碑上放着的花环,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刚想伸手拿起那花环看一看,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你怎么在这!”

  是孟子钟的声音。

  沈瑾白收回了手,回头一看,只见孟子钟正向这边走来。他身上的衣服因为和沈瑾白动了手而沾了灰,可他换都没换就过来了,衣服还是脏的。

  “原来是孟公子。”沈瑾白说。

  孟子钟怒气冲冲地冲到了沈瑾白面前,看着沈瑾白,又看了看那墓碑,这才忍着怒气问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师兄是不是也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瞒骗我!”

  “你想多了,”沈瑾白说,“我只是随便逛一逛。”

  “随便逛一逛,”孟子钟冷笑,“你随便逛一逛,竟就到了萋萋师妹的墓前!定是师兄也在这里!”

  他说着,又着了急,扭头便大喊着,几乎已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师兄!你在哪!你快出来!”

  沈瑾白皱了皱眉,他喊的声音实在让她心烦。“够了,”她烦躁的很,干脆出言喝止了孟子钟,道,“我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他对韶云派的地形了如指掌,若是不想让你找到,你肯定找不到的!”

  “但你肯定知道他在何处,”孟子钟肯定地说着,“你喜欢他,你不会不知道的。”

  “我喜欢他?”沈瑾白第一次要被人气笑了,她连喜欢的感觉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若照此说来,你才是该知道的那一个,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孟子钟愣了一下,眼睛一红:“他连这个也同你说了吗?”说罢,他倒是安静了,只是背对着林萋萋的墓碑坐了下来。

  沈瑾白见他突然安静了,却有些惊讶。只听孟子钟苦笑着开了口:“他一定在这里,萋萋师妹墓碑上的花环一定是他编的。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呢?”

  孟子钟说着,又是一阵神伤。

  “萋萋师妹是什么人?”沈瑾白看向了那花环,问。

  孟子钟听了这话,便嘲讽道:“怎么?他都同你说了我和他的事,却没有和你说他和萋萋师妹的事吗?看来你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没有人能比得过萋萋师妹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怎样想与我何干,我们只是顺路,再无其他,”沈瑾白否认着,又问,“这萋萋师妹,究竟是怎样的人?”

  孟子钟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那墓碑,道:“她是韶云派里唯一一个女弟子。韶云派一般是不收女徒的,可有时也有意外,萋萋师妹就是那个意外。她在襁褓之中时便被人送到了韶云派的大门口,听说师父本不想养她,可周围又找不到人收养她,实在没办法,她就留在了韶云派。她很活泼、很爱笑,师父待她视如己出,很小的时候她就拜入了韶云派门下,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女弟子。师兄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到韶云派了,他们一向亲近。我是后来的,我到韶云派之时,他们已经是形影不离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瑾白默默地听着,又看向了那墓碑。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如今安眠在这里,换谁都会放不下吧?

  “门派里有不少师兄弟也喜欢萋萋师妹,每日里百般献好,可萋萋师妹就是喜欢和季师兄在一起玩。两个人的性子都开朗活泼,师兄更是到了跳脱的地步,常常把整个韶云派闹得鸡飞狗跳,然后他二人在一起哈哈大笑……那些师兄弟见二人亲密至此,也就渐渐放弃了。直到去年,师妹要十八岁了,师父打算给师妹议亲,毕竟,师父把她当女儿一般养,可没想到,变故就是在那时发生了。”孟子钟说着,低下了头,连连叹息。

  “她是怎么没的?”沈瑾白问。她有预感,季陵离开韶云派和此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没人知道,”孟子钟摇了摇头,“只知道,那日我们遍寻他二人不见,着了急,直到傍晚时才在山下一家酒肆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师兄……师兄一向如此,爱偷溜下山喝酒,师妹有时也会跟着他下山。可那天,偏偏师妹不在他身边。我们把师兄带回了山上,又去到处找师妹,找了一天一夜,才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师妹的尸身……她衣服凌乱,身上还插着一把剑,是师兄的剑……”

  沈瑾白听了,也不由得心生惊讶。只听孟子钟接着说道:“师兄那天稍后就酒醒了。据那天陪在师兄身边的小师弟说,他醒来时,先是找自己的剑,可实在是找不到,他也想不起来自己的那把剑被丢去哪里了。然后,我们就带着师妹的尸身回去了,他看见师妹,又看见自己的那把剑,一下子慌了……我从未见过师兄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先是愣了半晌,然后便过去抱住了师妹,一句话也没说,一滴泪也没流,可那种悲怆却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的。”

  “后来呢?”沈瑾白问。

  “后来,”孟子钟抹了抹眼角泪水,“我们问师兄发生了什么,师兄却因为喝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又去找酒肆老板,可老板说师兄到他店里时已经是喝醉了的,而那天也没别人再见过师兄,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师兄的行踪都是空白的。现存的证据都指向了师兄,虽不足以将师兄定罪,可师父还是在震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那以后,师兄就不知所踪了……”

  孟子钟顿了顿,又问:“师兄在外边,还好吗?”

  沈瑾白答道:“他看起来并无异常,能吃能喝,也常常开玩笑。”

  孟子钟便叹道:“他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着急。他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仿佛没事儿人一样,接着嬉笑打闹……以前有一个小师弟不幸染病死了,别人都哭天喊地的,他偏偏一切如常,气得师父骂他没心没肺……可我却曾看到过,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偷偷来这墓地祭拜师弟,他不喜欢别人看见他悲伤的样子,就一直压着。”

  孟子钟说着,又看向了那墓碑上的花环,想起了从前:“师妹从前很爱这些东西,因此师兄动不动就给她编一个花环,让她戴在头上。师妹本就生得漂亮,又很爱笑,她戴着花环笑起来,犹如仙女一般……说来也巧,后日就是师妹的生辰,师父把捡到她的日子定为了她的生辰,如果她还活着,那就是她的第十九个生日,她应该早就和师兄终成眷属了吧。”

  “怪不得他这样急着赶回来。”沈瑾白心想。可她总是觉得这其中还有许多问题,季陵这样喜欢林萋萋的话,那想必他不会对林萋萋下这样的狠手,那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可他若是被冤枉的,又为何不留下查探清楚事情的真相,而是被逐出师门之后就一走了之了呢?

  还有孟子钟,若如孟子钟所说,他也只是喜欢季陵而已,并没有做别的事,就算他姓孟,凭季陵的性子,他应该不会对他不满到如此地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

  而且,看季陵的意思,他是主张韶云派脱离孟家的。季陵是韶云派年轻一辈的翘楚,曾是韶云派的首徒,又被石从风寄予厚望,若无意外,他来日定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若是季陵执意要带着韶云派脱离孟家,那应该谁都拦不住,而此事一出,他却只有离开韶云派这一条路了。

  这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想着,沈瑾白又看向了那墓碑,一个曾经鲜活的少女不明不白地死去、深埋于地下。而在她死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死因无人再深究,她的师兄也背负着不清不楚的罪名远走他乡……这曾是一个爱笑的、爱戴花环的活泼的姑娘啊。

  沈瑾白心中感慨万千。她转身正对着那墓碑,行了一个规整的礼,道:“林姑娘,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你。”

  愿一切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