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坑文有赏【完结番外】>第67章 宫宴

  荀旖和李琳琅如期赴会来了。荀旖从前虽也参加了不少宴会,但这皇宫到底是不熟。李琳琅特意安排了些信得过的侍女在她身边跟着,还特意嘱咐了她,不要离开人多的地方。荀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她一口应下。她也早就习惯了李琳琅对她无微不至的保护。

  夏日的骄阳已西移到了天边,却迟迟没有落下。东边的天色已昏暗了下来,浅淡的暮色正逐渐铺满整个天空。在这黄昏时分,宫城里却热闹了起来。李沔很是宠爱李景佑,请了不少人来宫里给他过生日。皇亲国戚、后宫妃子,皆要出席,可以说是给李景佑摆足了排面。

  夏日的风软绵无力,吹起了荀旖的道袍,荀旖忙裹紧了衣服,又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她这两日又觉得身上不大舒坦,没事时心里也跳得飞快,心慌得不行,吃饭时都没什么气力。即使如此,她还是要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怎样了?”李琳琅停下了脚步,回头问着她。宫里人多眼杂,她只能驻足等她,然后极力做出那冷漠的模样。即使周围都是信得过的人,可她连退回那几步去照顾都不敢,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毕竟这是皇宫,有心之人可太多了。

  “没事,”荀旖说着,忙赶上了那几步,“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但没有大碍的,你不必担心!”她说着,又故意岔开话题,笑道:“你父皇还真是宠景佑呢,没见他对别的儿子这么好。”

  李琳琅只是微笑:“他觉得景佑像他。”她轻声说着,回过头去,接着向前走。

  “像他?”荀旖不解,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着:“我见过景佑的,他胆子很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和人对视都不敢的。”

  “是啊,”李琳琅长叹一声,“但就是,像他。”她说着,笑着看了眼荀旖,道:“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关联。等我们回去了,我同你好好地说。”

  “好。”荀旖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便又稍稍向后退了些。她本不该同李琳琅并行的,如今在皇宫,她要时刻小心。

  沿着长长的宫道向上走着,一行人到了分岔路口。李琳琅要先去拜见她的父皇母后,便同荀旖分开了。荀旖则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被人引着向那设宴的宫殿方向走去。可她走在这宫墙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愉悦之感,她只觉得沉重。

  她立在这长长的宫道上,只觉两侧的宫墙好似都向自己压倒过来。这条路这样长,路的尽头已经看不到路了,只能看到那高高的朱墙。路的尽头能容得下一人的身宽吗?或许可以吧。

  荀旖不知道,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不,她好像是真的喘不过气了。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身侧的墙忽然间倒塌,红砖向她掉落下来。她本能地想用手去挡,可一抬手,她却又觉得自己被人抓住了手臂。

  砖没落下。

  荀旖缓了缓神,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面颊离地面只有几寸距离。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股力气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起来。

  “涵真道长,没事吧?”是冯晚晚的声音。

  荀旖抬头看去,只见冯晚晚一脸的焦急担忧。她忙挤出来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多谢你啦!”她说着,脚下又有些不稳,却被冯晚晚一手扶住。

  “何必客气?”冯晚晚微笑着说。

  荀旖笑了笑,刚要再说话,却忽然听见一旁响起了男人清嗓子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周浦渊竟就在不远处立着,他凝视着她,却面色不善。

  荀旖怕周浦渊瞎想又连累了冯晚晚,连忙后退了一步,离冯晚晚远了些。还未开口说话,只听周浦渊却问道:“涵真道长,身体不适吗?”

  “贫道一向体虚,无大碍的。”荀旖垂眸说着。

  “涵真道长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周浦渊只盯着她,“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是值得一看的。本侯希望涵真道长能看到那些事,若是身体不好,便什么都看不了了。”

  荀旖听了,却只是敷衍答道:“多谢侯爷,贫道记住了。”她说着,看了冯晚晚一眼,又忙垂下眸子,冷冷说着:“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她说着,略施一礼,便忙忙地转身就走,也不再和冯晚晚多说话了。

  如今的她已不是在逃离尴尬,而是在逃离危险。她早已清楚地意识到,周浦渊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许多。

  她急急走着,李琳琅安排的侍女也搀扶着她前行,可身前引路的太监在此刻却话多了起来。“涵真道长人缘真不错,”太监明显带着些看热闹的语气,“方才涵真道长要摔倒,奴才们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武进侯夫妇便赶着来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

  “好啦,”荀旖疲惫地打断了他,“你只管引路便是。”

  周浦渊目送着荀旖急急地离开,也没再说什么,只接着向前走去。冯晚晚却开了口,她问着:“侯爷方才似乎话中有话?”她说着,走在了周浦渊身侧,两人看起来也仅仅是一般的和睦夫妻。

  “没什么,你多心了。”周浦渊回答道。

  冯晚晚听了,却只是不屑地轻笑。她什么都不说,可厌恶之情早就从眼里溢了出来。

  “别让我听到那种笑声,”周浦渊说着,眸子越发阴沉了些,“还有,今夜,别再去找楚王。”他说着,看了冯晚晚一眼:“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武进侯夫人。”

  冯晚晚听见这话,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周浦渊啊,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她说。

  “你最好听我一句劝,”周浦渊说着,目光却还追寻着荀旖的背影,“岳父大人说得对,你我两家早已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了。我不会害你,你也别想着害我。你我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今日的宴席甚是热闹,荀旖看着宫宴种种,只觉这排场绝非一个普通的七岁皇子能受用得起的。李沔果然很宠爱这个儿子,和他对李琳琅的宠爱几乎不分上下。可荀旖看向那小皇子,却只见他畏畏缩缩的,行动说话都万分小心,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而一旁的李沔却很热情,他看着这儿子,眼里满是疼爱。

  荀旖看着李沔这眼神,却只觉得惊悚。她忙收回了目光,只坐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看着面前的菜肴,她也毫无胃口。

  “涵真道长,身体不适吗?”虚静道长问着。

  荀旖懒懒地点了点头,又叹道:“习惯了。”

  “你气血虚乏,精神不振,也用错了保养的法子。长此以往,便只是消耗自己,于你的身体毫无助益。”虚静道长凑近了说。

  荀旖早已习惯了他这套说辞了,便笑问道:“虚静道长,不会又要劝我远离红尘吧?说吧,这次,想要多少钱啊?”

  “谈钱就俗了,老道只是会看面相罢了,”虚静道长说着,只是微笑,“其实,老道也知道,涵真道长是不会抽身而去的,老道也不希望涵真道长抽身而去。涵真道长,你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多了。只是你我相识便是有缘,老道毕竟还有些恻隐之心,不忍见涵真道长虚耗生命罢了。”

  “我并没有在虚耗生命,”荀旖立马反驳着,却有些底气不足,“我心甘情愿。”

  “省省吧,涵真道长,”虚静道长拿起了茶杯,“老道很早之前就给你算过命,你命数早该尽了。如今也不知是谁给你续了一口气,让你撑了这么久。你若不知保养,留恋红尘,便只是徒增烦忧,平白无故地折损寿数。陷得越深,消耗越快,原因无他,只是这里终归不是你应在之所。”他说得玄而又玄,又捋了捋胡子,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

  “你给我算过命?”荀旖却对此事好奇起来,她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唉,”虚静道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席间的武进侯周浦渊,说,“元崇元年时,周老夫人请老道算过。那时,长安城里已人人都知道,陛下看上了荀侍郎的女儿。命里无时莫强求,周老夫人很显然是懂这个道理的。只可惜啊,有太多人不懂了。”

  荀旖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席间已唱起了曲子,还有舞女随乐起舞。听着那喜气洋洋的丝竹管弦之声,荀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虚静道长一直让她置身事外,她虽不相信这老头儿糊弄人的鬼话,但却也知道这话暗合着自己的命运。她来到了这个世界,躲过了进宫的大劫,本就不必费力生活着,她什么都不干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一直活到最后。

  可她不想那样。

  安心活到最后的代价是什么,是看着故事里的一切毫无改动地继续发展下去吗?那样,李景修会死掉,杨鲤儿会死,张孟娘会死,李景传也会死,素霜只会是个下落不明的刺客,冯晚晚会成为史书大力赞扬却毫无灵魂的贤内助皇后……而李琳琅,就算她不愿,只怕她也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原本的那个娇纵跋扈恶名远扬的虞安公主,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不,不行,她一定要和命运抗争。她要努力活着,留在李琳琅身边,支持着她改变这一切。她相信,一定有一个办法,可以既还天下一片安宁,又给这些在末世中挣扎的人一条生路。她相信,李琳琅就是这个可以改变一切的人。

  命里无时莫强求吗?她偏要强求。

  “有人需要我的陪伴。”半晌,荀旖终于又开了口,对虚静道长说着。这话既是她情感驱使的结果,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也罢,人各有命……不过,涵真道长,老道相信你我都明白,大势所趋,谁都逃不掉。只是你如今牵挂太多,明明清醒,却也无法独善其身了,”虚静道长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就比如今日吧。老道特意算过了,今日不宜出行。可宫里差人来请,又有谁能拒绝呢?”

  “放肆!”虚静道长话音刚落,荀旖便听见那高座上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声。她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李景修竟已跪在了地上,而老皇帝李沔在桌前半撑着身子坐着,怒视着李景修。

  荀旖地位没他们高,坐得远,又有丝竹之声扰乱了听觉,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看向李琳琅,却见李琳琅也是一脸惊慌。李琳琅还想挤出笑容去打圆场,可刚要开口,一旁的杨皇后却不停地给她使眼色,甚至连芷荟都按住了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荀旖想着,歌舞也在此刻停了下来。大殿之中静悄悄一片,李景佑甚至吓得发抖。李景传和张孟娘也是一言不发,两人看了李景修一眼,便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众人之中,只有李琳琅和冯晚晚还抬头看着这里,眼神关注着他。

  谁都知道,此时此刻,该明哲保身。

  “父皇,”跪在地上的李景修却开了口,他直视着李沔,“是你多心。”荀旖看不见李景修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板直的背。想来,他在说这些话时应当是毫无惧色的吧。

  “你再说一遍!”李沔气得指着他,手却都在发颤。

  “是父皇多心了,”李景修高声说着,又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小册子,对李沔说道,“名册上之人,皆是有名文士。文士往来书信、诗词唱和,本是常事!是父皇自己多心,疑心人家有影射之句,如何要拿人家的命来讨自己的安心!如今胸怀,如此行径,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李景修越说越激动,他这一番慷慨陈词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回响着。甚至,荀旖都能看到李景修逐渐发红的脖子。

  后来,荀旖才知道,原来就在这宫宴中间,李沔收到了一本名册,上面记载的皆是一些词曲的作者,多是淮南文士,而这些文人雅士恰好和李景修多有往来。李沔盛怒之下,便责问了李景修,还要如同许多年前一般,将这些文士定罪问斩。

  李景修哪里肯呢?他当即跪下恳求李沔,可他还没说几句话,便遭到了李沔的喝斥。

  “混账东西!”李沔大怒,抓起酒樽便向李景修狠狠扔去。酒樽摔在李景修额角,刮破了他皮肤,当即便渗出血来。可李景修却岿然不动,他跪在那里,挡也不挡,动也不动,任由着血顺着他面颊流下。

  可李沔在看到这般模样的李景修时,却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一下。荀旖远远瞧着他眼神,竟好似从他目光里看出了些许惊恐的意味来。那惊恐转瞬即逝,却还是逃不过荀旖的眼睛。随即,荀旖便明白过来,李沔是想起了姜皇后。

  “逆子!逆子!”李沔大骂着,又狠狠拍着案桌,吼着:“来人啊!将五皇子李景修,拖出去!打入天牢!拖出去!”

  整个大殿都是他疯狂的嘶吼之声。嘶吼之声回荡着,又很快归于平静。李景修被侍卫拖走,却不发一言。李沔气得面红耳赤,起身便走,离开了这夜宴。在这平静之中,荀旖似乎听见李琳琅对着李沔的背影急切地唤了一句“父皇。”

  荀旖忙看向李琳琅……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很久以后,当荀旖回想起这个普通的夜晚时,最先想起的总是李琳琅那惨白的面容和满是震惊的眼神。

  荀旖看着她那眼神,猛然忆起:今年,是元崇三年。

  于是,荀旖忽然明白了。那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