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特助就等在疗养院外。

  他坐在驾驶座,充当司机,加长车上也没有别人。

  “郁少爷,”方特助对郁皊笑了一下,又和他身后的祁阳打招呼:“司总估计会和宣总聊一会,先上车等吧。”

  郁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到了车上,郁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特助坐在驾驶座,贴心地升起了隔音板,郁皊回头,问祁阳:“你怎么在这?”

  郁皊拧起眉头。

  还把司总和方特助带过来了?

  祁阳耸耸肩。

  在郁皊探究的目光里,他叹了口气,为自己辩驳。

  “我是担心你!”祁阳还知道压低声音:“你爸就这么突然让你回去,肯定要为难你。我左思右想,反正都要帮你送东西,就顺便跑了一趟司氏集团。”

  郁皊有点难以置信:“然后呢?”

  祁阳瘫倒在座椅上,没个正形:“我报了你的名字和来意,前台小姐姐就去打电话了,没一会人就下来了。”

  “然后,然后我也跟着来了呗。”

  祁阳状似无辜地摊开手。

  只不过他没告诉郁皊的是,原本他只打算找个司总身边的助理来吓一吓郁皊他爸,没想到正主也跟着来了。

  郁皊顿了一下。

  他刚从和宣闻天的争执里走出来,又被塞进车里,一时间还有点懵。

  祁阳的意思是……他直接去公司里找了司行昭,然后还把人找过来了?

  郁皊感觉有点晕。

  他回想了一下,司行昭那副西装革履的精英做派似乎真的是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就被祁阳拉过来,连带着方特助也是,司机也没有跟着。

  郁皊的目光落在隔音板上。

  好在方特助贴心地升上了隔音板,要不然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对方。

  郁皊看着祁阳。

  “你为什么想到去找……”郁皊顿了一下:“去找司总?”

  祁阳转了转眼珠。

  “那也没别人了啊,”他拍拍郁皊的肩膀:“怕什么,那是你老公。”

  郁皊快把眼睛闭上了:“你别说了。”

  祁阳私底下说说就算了,反正司行昭听不见,现在他的助理还在车子里呢。

  祁阳立刻比划了一个拉拉链袋动作。

  郁皊按了按心口,勉强平复了下呼吸。

  复杂的情况又被引入了一个新的未知因素。

  郁皊降下车窗,盯着疗养院外面的绿化看了又看。

  他是不怕宣闻天的,今天这么过来也是因为要见奶奶最后一面,要不然他连来都不会来。

  至于宣闻天刚刚说的话,郁皊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更谈不上失望了。

  只是……

  郁皊不自觉咬住下唇。

  司行昭一来,他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解释了。

  难道要他告诉对方,自己的父亲过来发难是因为没有从司家得到能填满他贪得无厌的欲望的东西?

  郁皊也不知道宣闻天有没有胆子把和自己说的话在司总面前也重复一遍。

  那些很冒犯的话。

  那不就……

  郁皊抓着衣摆,指尖用力到发白。

  忐忑了十几分钟,司行昭才出来。

  郁皊抬头,看见那一小片灰色的衣摆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显现出来,从容不迫。

  宣闻天也跟着出来。

  只是相较于司行昭的从容,宣闻天就要狼狈很多,露出在郁皊面前从未出现过的奉承神态。

  “走吧,”司行昭示意驾驶座的方特助:“先回别墅。”

  宣闻天像个跟班一样站在车旁,额角冷汗尚未散去。郁皊的视线和他相接,看见他竟然扯出了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笑。

  郁皊默默把车窗升上去。

  宣闻天:……

  但司总还在,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像个关心孩子的父亲一样嘱咐郁皊:“你跟司总回去吧,等有空了爸爸再来看你。”

  郁皊没说话。

  还是司行昭出来解围。

  他打开车门,很平静地对宣闻天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宣闻天今天不知道被下了多少面子,却还得强撑着笑意,连忙点头:“是,是,司总说的对。”

  司行昭把门关上。

  “开车吧。”司行昭吩咐方特助。

  方特助在前面应声:“好的,司总。”

  他听司总的话,果然是往别墅的方向开。

  但在此之前,方特助还得送一下祁阳。

  方特助问了一下祁阳。

  “我在路口下,”祁阳敲敲隔音板:“我车还在停车场呢,自己回去就行。”

  方特助:“明白。”

  说完,祁阳也不管郁皊的眼神示意,到了谢就在路口下去。

  “明天再联系,”觑着车里那个存在感格外强的身影,祁阳收起平时的油腔滑调:“你快跟司总回去吧!”

  郁皊:……

  他不得不点头,咬牙道:“行。”

  祁阳跑了,郁皊还得和司行昭坐在一起。

  贴心的方特助再一次升上了隔音板,好在车里空间很宽敞,不至于出现不小心就挤到的情况。

  郁皊坐姿端正,连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

  假装无事发生。

  “吃饭了吗?”

  问话声忽然从身侧传过来,郁皊微微别过脸。

  穿着铅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长腿交叠,手腕支着,以一种颇为闲适的姿态看过来。半张脸隐在暗处,眉骨深邃,唇瓣很薄。

  巧的是郁皊望过去的时候他也看过来,郁皊猝不及防望进那双格外幽深的眼睛里。

  郁皊心一跳,垂下眼睑,摇摇头。

  接到宣闻天电话的时候他正从东山赶回来,没考虑到吃饭的问题。

  现在司行昭一问,郁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

  是有一点饿。

  “开车去玉满园,”司行昭看他这个反应,吩咐方特助:“定上次定包厢。”

  郁皊下意识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只好默默缩回了自己的角落。

  他肩膀瘦削,这个年纪身高抽条得快,却没长什么肉,看着格外单薄。又缩在座位一角,显得更可怜了。

  不高兴?

  司行昭思忖了一下,难得地开口解释。

  “玉满园的口味偏向宁市,”他这副耐心解释的样子让生意伙伴看了估计要瞪大眼睛:“我记得你的母亲是宁市人,应该会合你胃口。”

  郁皊犹豫着点点头。

  他的母亲郁茉的确是宁市人,在那里长到大,和宣闻天结婚之后才搬到A市。

  A市口味偏重,宣闻天也不喜欢宁市菜,他也很少吃到正儿八经的宁市菜了。

  可那也是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了,司总在了解联姻对象底细的时候连口味也要查么?

  郁皊有点疑惑。

  “我也从管家那里了解了一下,”司行昭又开口补充:“你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告诉我。”

  郁皊点点头。

  这个解释更合理些。

  “谢谢,”郁皊礼貌道:“我没有说呢想吃的,您安排就可以。”

  司行昭:“好。”

  话说到这里,气氛有些沉默。

  这很正常,郁皊和司行昭认识不过一周,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很少。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们“同居”之后,一起吃的第三顿饭?

  郁皊回想一下。

  可旁边坐着的男人并不打算给他思忖的余地,话题又转到宣闻天身上。

  “你的父亲,”司行昭开口,语气沉沉:“很抱歉,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郁皊:……?

  他有些讶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司行昭会说抱歉。

  “您的意思是……?”郁皊眨眨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司行昭微微颔首。

  他本就气势出众,更兼天生的好样貌,英俊到了有些骇人的程度。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褪去惯常的冷峻姿态,堪称耐心地进行这一场交流。

  “在和你见面之前,”司行昭言简意赅:“我和你的父亲谈过,也有过约定,才带着合约找上你。”

  “但他似乎单方面违反了我们的约定,”司行昭:“违背了获取你的许可的约定。”

  郁皊张了张口。

  在他说点什么之前,司行昭又道:“这是我的疏忽,毕竟在这一桩联姻里,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愿。”

  “不会再有下次了,”男人眼神沉沉,说着类似于承诺的话:“我向你保证。”

  司行昭的眼神平静,但似乎有种天生的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感觉自己在被认真注视。

  视线触及那一片幽深的绿,郁皊有些茫然。

  “不,这不是您的问题。”他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没有因此生气……”

  郁皊在宣家是边缘人,因为执拗的性子很不讨宣闻天待见,也没少被对方骂过。

  今天宣闻天那几句有些露骨的话,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郁皊没想到祁阳会直接去找司行昭。

  还真的把人找来了。

  郁皊心底乱得很,不知道宣闻天到底在司行昭面前说了什么,竟然把话题绕到这里。

  “他一直是那个样子,”郁皊想不出来,低着头:“没有冒犯到您就好。”

  他还记得自己和司行昭有联姻关系,今天这一出是宣闻天的贪得无厌闹出来的,但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怎么说都扯不开他自己。

  何况他们的联姻关系本来就是很不对等的。

  司家有权有势,不缺联姻对象的钱,可他身上也没有值得对方用心的东西。

  郁皊想着想着,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翘起来。

  “我比你大,”车子平稳前进,司行昭的语速不变:“不管是从我们的社会关系还是其他方面来说,本来就应该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郁皊眨眨眼。

  年龄么?

  “要论起辈分,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叔叔。”司行昭眼神和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了。”

  郁皊抿了抿唇。

  考虑到司行昭表现出来的性格,喊叔叔还算正常,但,考虑一下他们现在的关系?

  没等他犹豫多久,司行昭补充:“当然,这个称呼无关紧要。”

  郁皊点头附议。

  他兀地想到祁阳,也不知道对方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会说出什么话。

  “到了。”

  方特助停下车,示意车里的两人。

  “先吃饭吧。”司行昭先打开车门。

  “我说这一切的意思是,”司行昭站在郁皊身侧,关上门,声线平稳:“你可以适当地相信我。”

  郁皊抬头望着他下颌的线条,有点纠结地说出今天的第一句真心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