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满园的人并不多。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饭点,还是因为本身接待的客户就少,整个建筑空间里空荡荡的。

  但玉满园的装潢很有特点,立柜上摆着的插花造型别出心裁。训练有素的侍应生接引二人。

  司行昭预定的包厢在里面,更安静些。

  高大的身影就在身侧,郁皊不可避免地闻到了司行昭身上的味道。

  味道很淡,佛手柑的浅淡气息掺杂在琥珀木里,却在不经意之间侵袭鼻腔。似乎是某种男士香水,尾调是有些草香味的马黛茶,闻起来有点苦涩。

  郁皊对气味有些敏感,但司总身上的味道并不刺鼻,反而很隐秘,要凑得很近才能分清。

  意识到这个,郁皊已经快撞上那片灰色的衣角。

  差点被撞到的男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并未回头。

  郁皊:……

  他今天的确因为这一系列事情晕头转向的,连保持安全距离都忘了。

  郁皊吸取教训,默默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闻到类似于香水味道的时候还有点惊讶。

  转念一想,虽然司行昭说自己从辈分上来说可以叫他叔叔,但也没到三十岁。

  二十六,属于一个成熟而富有魅力的时期,当然是对于司总这样事业成功的男人来说。

  宣家的那些长辈或同辈可没有这样的。

  郁皊想到见过的那些不是花花公子就是酒囊饭袋的亲戚们,不自觉比较了一下。

  “到了,”司行昭推开门,屏退了侍应生:“方特助在另一间。”

  郁皊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包厢里空间很大,他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他还以为方特助也会来呢,那样还不尴尬些。

  虽然郁皊认识方特助的时间也不长,但对方不管从业务能力和为人处事上都很不错。

  很会调节气氛,态度也很和善……郁皊捏着杯子,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

  而包厢里另一个人……

  郁皊垂下眼睑。

  平心而论,司行昭的确对他很不错,面面俱到,甚至可以说很友好了。

  但郁皊没忘记他们现在的“联姻关系”。

  宣闻天来了都要对司家讨好备至,况且司行昭看起来又是……又是这么一个有些难以接近的样子。

  有这么一层关系,郁皊天然地有点怕他。

  “想喝什么?”司行昭划掉了菜单里的酒,揣摩着郁皊这个年纪会喜欢的东西:“茶,还是牛奶?”

  他的视线掠过郁皊因为低头而微微散落的额发。

  碎发掩在瓷白的脸颊上,鼻尖微翘,显得年纪更小了。唇瓣抿着,呈现出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

  又不高兴了?

  被点名,郁皊摇摇头:“茶就好了,您随意。”

  司行昭不置可否。

  郁皊并没有什么话题,维持着礼貌的沉默,司行昭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

  很快菜就上来了。

  侍应生鱼贯而入,放下餐盘之后又出去,中途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郁皊盯着面前的瓷盘看。

  菜肴卖相很好,闻起来就是很正宗的宁市风味,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但经过了那么一遭,郁皊也没什么胃口,礼貌地夹几筷子。

  大概是他的敷衍有点明显了,司行昭放下筷子,转向他。

  “不合胃口?”

  他挑了挑眉。

  郁皊摇头:“不是,味道挺不错的。”

  他思忖了一下,给出理由:“是我没什么胃口,还不饿。”

  司行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郁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又问:“你很怕我么?”

  思忖的视线投过来,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浮上淡淡的疑惑,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人。

  郁皊差点噎了一下。

  他攥起杯子喝了几口热茶,断断续续:“您,您怎么会这样想?”

  司行昭注视着郁皊,指出问题:“你对我的称呼是‘您’,这里并不是办公室,我认为不应该出现这种敬语。”

  “在公司里的确有很多人这么称呼我,”他点了点桌面,指节微微屈起:“但你不是我的下属,我们也不是雇佣关系。”

  “这只是一个称呼。”

  郁皊错开视线,语气保持冷静:“您也说了,按辈分来我可以喊您叔叔。”

  他眨着眼,长长的睫毛翘起:“我认为用‘您’更礼貌些。”

  司行昭果然顿了一下。

  “可你还是怕我,”眉眼冷峻的男人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往前倾了倾,右手随意支在下颌处:“为什么?”

  郁皊正欲反驳,就听见司行昭分点陈述他的表现。

  “你在方特助面前表现得很自在,但你从坐在车上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司行昭语气很平静:“没有视线交流也没有语言交流,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很不自在?”

  乍一被戳破,郁皊小小“啊”了一下,不自觉抬头。

  司行昭的语气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郁皊和他对上视线,像被守株待兔的呆兔子,听见面前的男人用一种近似于揶揄的语气说:“这是见面以来你第二次抬头看我。”

  “我应该感到庆幸么?”

  郁皊的脸颊染上一丝薄红。

  他摸了摸脸颊,试图依靠指尖微凉的温度把薄红掩盖下去。

  郁皊的皮肤很白,一点红晕都很明显,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距离这么近。

  司行昭没说话。

  但郁皊已经接收到了他的言下之意:脸红了。

  郁皊有点恼了。

  他也不敢低头,怕又被作为害怕对方的证据,又不想和莫名其妙谈起这个话题的男人对视,目光在半空中停留好久。

  更尴尬了。

  郁皊感觉自己现在这幅反应完全是不打自招。

  压根不需要司行昭多说几句,他的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郁皊索性抬起头。

  他对上司行昭的视线,语气平静地反问:“难道没有其他人怕您么?”

  司行昭拧了拧眉。

  “我和您相识不过一周,”郁皊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着点意识到自己被欺负的软:“怕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好吧。

  司行昭意识到郁皊在提醒他们的身份和关系,并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他支着下颌,思忖了一会:“但你并不需要怕我。”

  “我应该没有在你面前干过什么坏事,”司行昭偏头,眼底是幽幽的深绿:“也许还替你解过围,是不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怕我么?”

  他并没有逗弄人的癖好,行事也颇为规矩。可郁皊看起来这么的……柔软,实在有点好欺负了。

  并不是从样貌判断,论起来郁皊的长相和神态也是有些疏离的精致,漂亮,但看起来很扎手。

  但从他刻意躲避的视线,微微颤着的眼睫,还有红润得过了头的下唇,又能得出事实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当然,大概率是因为年龄和阅历还不足。晕头晕脑的,让人得出很好欺负的结论。

  郁皊摇摇头,并不陷入司行昭的言语陷阱。

  “您可以认为我是单纯的胆子小,”他抿唇:“而且,您也说了,‘联姻对象要保持距离’,我认为的确自己的确需要做到这一点。”

  “不过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您,”郁皊觑着司行昭有些变化的神色,纠结地说出迟来的感谢:“谢谢您今天能来……”

  第一句话说出口,下面的就很好诉说了,郁皊一股脑地把话抛出来:“今天祁阳忽然去找您,肯定打扰了您的工作,对不起。还有,我的父亲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冒犯您的话或者举动。如果有,您也不要放在心上……”

  “总之,”郁皊顿了一下:“很谢谢您。”

  他已经不是怕被骂的年龄,但宣闻天急了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

  比如说纵容二婚妻子挥霍已故妻子曾经的首饰,故意毁掉她曾经留下来,要留给孩子的画作和手稿。

  甚至拿出藏起来的已故妻子的骨灰作为威胁……

  郁皊有点担心这些,话说出口也有点责怪自己的冒进,但司行昭介入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管司行昭和宣闻天说了什么,约定了什么,宣闻天短期之内也不敢来找他,说那种露骨的话。

  他的不配合顶多是让宣闻天生气,回家痛骂不听话的大儿子,显然不及司行昭让宣闻天害怕的程度。

  所以,郁皊还是很感谢司行昭的。

  如果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怕不怕”问题揭过就更好了。

  司行昭微微颔首,接受了郁皊的感谢。

  他恢复往常的平静神态,还是那套说辞:“这是我应该做的。”

  郁皊很满意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司行昭想起来了自己说过的“联姻对象要保持距离”那句话。

  郁皊喝了口茶,感谢自己尚且良好的记忆力。

  他本来就打算践行的,平时也很努力地避开司行昭的作息。除了实在避不开的场合,基本不和对方同时出现。

  现在的沉默气氛让郁皊自在了一点。

  他不怎么擅长社交,套上这一层说不出口的关系之后更不擅长了。

  总不能要求他和司总讨论投资生意的事情吧。

  郁皊很满意现在的沉默。

  至于司总到底怎么想……他用余光观察了一下。

  面容冷峻的男人垂着眼,表情在蒸腾的水汽里有些晦涩,看得不甚清晰。

  反正是恢复原来的状态了。

  沉默一直持续到吃晚饭。

  “我让方特助先送你回去,”司行昭:“你需要回学校么?”

  郁皊摇摇头。

  司行昭道好,又和他提起另一件事。

  “下周我有些私事要处理,”男人的眉眼冷峻,平静地交代:“晚上就走,大概率不会回别墅。”

  郁皊也点头。

  出差是常事,不过很明显对方出差能让他更自在些。

  也更方便践行司总要求的“联姻对象要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