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虫族]跟冰山上将闪婚后>第五十九章

  后来的场面一度失控。

  秦时再一次见谢钧,是在终端报告上。隔着屏幕,谢钧的脸冷漠得平静,不是从前那种惹一下就炸,而是,似一座酝酿着沸腾的火山,看似安静,却将会在某个瞬间摧毁一切。

  他的眼睛在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开,看着看着,终于再次察觉到了谢钧的异常。

  这次,与从前并不相同。是明目张胆地对立,矛头直指大皇子和王座上那位。

  这段时间,每天的消息像沸腾的开水泡沫一样涌上来,各种暗算、猜忌交织在一起,拼杀、内战、阴谋、尸体……秦时看得心惊。

  又是一个爆炸事件。听说澄临街地板都塌下去了,那条街很繁华,炸死、砸死了很多人,后来着了火,连带着店铺、帘布,全烧成腐烂的黑色。余烬蔓延到了尽头二皇子金碧辉煌的宫殿,爬上了富贵的墙面,像一道伤口。

  洛晟毫不掩饰自己的手笔,而谢钧,受伤了。

  新闻上的图片触目惊心,秦时后怕的同时又,不明白。

  从谢钧出来教育园,整整九天了,他们没有见过面,秦时不知道他的行踪,好不容易打探到几次,却又总太迟。

  这次的明确。官网上说是在雌虫医院。

  秦时拿上钥匙跑出去,一分钟,飞行器在空中飞驰……

  他想知道,谢钧怎么样了。

  还有,为什么。

  医院今天人格外多,他在前台问,护士虫为难地闭口不谈,他一间间找的,找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在门口,谢钧却闭门不见。

  他有预感,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渐行渐远的。

  他一直在门外。

  天黑了。

  又亮。

  谢钧出来了。

  所以,一切的等待又都值得。

  他一瞬哑言,仿佛拘谨般站直了,第一句是轻轻问:“还好吗?”

  “还好。”谢钧穿着平时的衣服,神情淡然。

  两人安静着,所以病房内的小声响也变得清晰。

  很多人的声音,有争论,很杂。是关于下一步的行动。

  谢钧毫不避他,不是出自信任,而,是摊牌、坦白,要他知难而退。

  秦时真的不明白,他不明白,明明欢笑与温柔就如昨日,为什么他们现在却又到这样冰冷的地步。

  他好像总是,没有办法守住自己的爱情。

  秦时嘴唇动了下,难过着,终于问出口:“为什么?”

  门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以,谢钧的回答格外清晰。

  “秦时,有人死了,我要报复。”谢钧直视他,又是像旁白一样似乎毫无感情的声音。他说的很短,遮住了所有那些过程。也遮住自己的爱。

  “非要急得,甚至用这种方式吗?”秦时哑了声,终于开口,语气却软下来,可那种冰冷的不明白却依旧像刺。

  他抿了下唇,直愣愣看谢钧,也有不被信任的难过:“我不能,帮你吗?”

  他不想谢钧置身危险,而也突然地,很不能接受,谢钧把他划离出任何人生的计划。

  爱可以是这样的吗?

  而谢钧只冰冷地转过身,随着门紧闭,他的声音传出来,如同他的背影:“是。”

  秦时低着头,那头黑发遮住他的眼睛,他在那里站了很久,良久,忽然笑了下,很短,像是在讽。

  他终于慢慢转动了上身,嘴角还是粘着一分笑,神情又颓又郁,好像释怀,又好像一直在难过。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秦时的眼睛很疼,却眯着眼睛看过去,像是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大梦初醒,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太阳好亮啊,他想,该回家了。

  ……

  然后他真的回家了。

  秦时郁闷了好几天,还是郁闷。有些焦灼,整天抱着小金刚咨询感情问题,每天躺在新换的深色沙发上思考人生。

  其实,他还是难过的。委屈着,对谢钧的冷漠颇有些愤愤然的怨念。

  但是,对于自己放不下的,如果并不美满,那他只能,执着地爱与等待。

  那晚,夜很黑,他还是睡不着,而黑夜,负面情绪总是伺机疯长,一种久违的,心痛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又纠缠到他,连着失去,连着不安,连着失落,秦时从沙发上逃起来,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

  黑暗的大厅里,只有他的喘息声,回荡着的都是空洞。明明适应一个人好多年,这晚,秦时突然觉得孤独得很冷。

  他回避地开了房门,茫然无目的出去,似乎走了很远,又仿佛很近,心里装着那些纠结缠绕的东西,茫茫然,只是向前。

  然后……在一汪幽绿的潭水边,戛然停下。

  他望着潭水,又蹲下,手臂围住了身体。那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很远。又倒映在深潭,那么近。

  秦时不多见的忧郁了。往日种种压在心头,他连掩饰的笑都挂不起来。

  他下巴枕在膝头,目光飘飘渺渺地不知看往何处,风凌凌拨过他的发,夜晚很安静。

  洛北是在这时来的。

  他开始还不敢确认,最后终于开了口:“秦时……是你吗?”

  秦时如梦初醒,猛然回过头,辨认好久,终于认出来人:“洛北?是你啊。”

  他又回了头,苍茫茫地笑,茫然呆滞了他的感官,而月光还是偏爱他,秦时自成风流,他什么时候,都很好看。颓废的美,张扬的美,潇洒的美,温柔的美。他的气质很独特,再锋利,都不会刺伤谁,像日月交辉的晴天。

  “你怎么来这里?”他并没有看过来,依旧的声音懒洋洋的,无所谓答复,只是问着,带点点颓气,又很无害。

  “我出来……散步。”洛北静静看他,声音很小,亚麻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脸侧,眼睛很大,形状像苦杏仁,偏圆,衬得脸更小更瘦,他穿得单薄,而单薄又太宽大,蓄不住一点热气,寒把他的手臂冻得发紫,紫成一种经年的苦涩。

  他很安静,怀里抱着一个像书一样的东西,站在潭水边看秦时一半的背影,又低了头,迎着风,很慢又很突兀地,呢喃着问:“你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我吗?”

  “嗯?”秦时的失落被打散开,懒着抬一下头,似乎是惊讶他的问题,但也只有一下,他又回过了头,失落又聚拢,他轻轻想了想,就拖长调子懒散着回答,连声音也是懒懒的倦意:“记得啊,我还跟洛晟打了一架……”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下,头转过来带笑的星辰一样的眼睛又闪在洛北身上。

  他声音也在笑,情绪不重,是回忆记忆,一切模糊后闲谈出口的释怀,也是夹杂现时摩擦后的一点明遐的恶意:“现在想想,当时应该下手再黑一点……”

  洛北静静地、静静地看他,看他的眸子流星一样滑开,轻轻弯了下唇,没有反驳。终于又低垂了头,手紧紧绞在一起,沉默着。

  潭水被风吹皱,泛起粼粼地波纹,飘荡着飘荡着,又回到那年的冬天,回到那个其实并不能一笔而过的故事。

  他记忆里,那天是冷的。很冷很冷。

  那天,他被惩罚在湖边雪地里背书,背了好久,浑身都冻得失了知觉,到了最后,连呼出的气,都仿佛结了冰,书好重,重得他快要拿不住,整个人苍白的,如果不是衣服上的污迹,甚至要与雪融为一体。

  但那时心里有的,却只有害怕,害怕犯错,害怕不正确。他细细地背,用仿佛结了冰的声带一个个字一个字念……

  背着背着,那群皇子们突然来了。由远至近,目标很明确——又要捉弄他。雄虫俯视雌虫似乎是天生的,哪怕血缘连接也毫不例外。

  一阵风迎着他的面就落下来,他撞到栅栏上,又躺进刺骨的雪堆里,却只敢害怕地蜷缩起来。

  大皇子猖狂的笑,二皇兄附和,最后,大皇子逼近他,冷嘲热讽几句,两指捏起纸页,哈哈地笑,然后,眼神一转,恶作剧泛滥,直接把守则甩进湖里,在他腹部踹两脸,满脸的恶意:“喂,去捡啊”

  他满头都是雪,疼得往后退,几下爬不起来,大皇子不耐烦了,拖起他就往湖边去,摔进湖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血管都要冻得炸开,挣扎了好久,才站起来,呛得一直咳嗽,水到腰部,好凉好凉。

  顶上还在催促,他咬着唇,咬的鲜血淋漓,才终于克服求生本能,探到了湖底,弯着腰、卑微地,一下一下摸索寻找。

  终于找到了。

  守则已经湿透了,字迹也模糊不清,他那时一面冷,一面害怕惩罚,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半游半爬着、那么不自尊地,想回到岸上。

  直到第一颗石头砸在他额头上,开始是懵的,后来不知所措,呆愣愣站在湖里,好像怎样都是错的。

  上面的人哈哈大笑,肆意评论他、贬压他,一颗颗有棱有角的石头像雪花一样砸过来,他抱着那本书,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如一条落水的病猫,晦气之下都是丑恶的根根分明的骨骼。

  是秦时把他拽出来的,拉到湖边避雪的亭子里,他小一号的棉衣捂在自己身上好暖和,所以眼泪的冰山融化了,像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了一生。

  他一直记得秦时的眼神,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仿佛要杀人。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二皇兄虚心地后退一步,最后被吓得直接逃了。大皇子依旧嚣张,昂着下巴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天生的尊贵,也就自信秦时不敢动手。他甚至比秦时高些,还居高临下俯视着,吊着的眉梢,都是自命不凡。

  秦时下手很重,仿佛在殊死搏斗,用了全身的力气抗争。一拳拳砸下去,下面的人由挣扎到不动,最后,血腥从洛晟身下渗出来,蔓延着,染透了一池的水。

  秦时被压着带走时,把他撇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承担了一切。

  洛北永远无法忘记。

  潭水粼粼折射着月光,月亮荡漾着,晃醒了洛北的现实。

  对面的秦时依旧惆怅而温柔。

  “秦时,”洛北轻轻叫他。

  秦时正在潭中月亮上画谢钧的影子,闷闷的不开心,骤然听见有人叫他,慢了半拍,转过半身,眼睛清白:“什么?”

  “我可以……送你一个东西吗?”他连给予人,都那么卑微。

  “好啊,”他微歪头,发尾飘扬,眼睛黑白分明,唇角是笑:“你是第一个要送我礼物的人。”

  “是……吗……”洛北又低了头,唇角抿着低头弯了下唇和眼睛。

  他走过去,蹲下,把手中的木盒子放在秦时面前,第一次,大胆看一个人,笑了,很生动,琉璃的眼睛很漂亮:“希望它会对你有用。秦时。”最后两个字念的很轻,仿佛于他是穷凶极恶的错误。

  洛北走了,走得很安静,跟来时一样。

  秦时继续烦闷地描月亮的边,目光散散地,发着呆,全身感官笼罩在自己的情绪里。

  直到记忆恍惚闪回至找谢钧那天在终端上看到的那些爆裂的血腥的图,他悚然一惊,愁闷的网破裂出口子,猛然炸出了洛北的形象,才终于后知后觉出不对来。

  他的破窝跟夏斯的府邸隔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洛北怎么散个步,还能恰好到这儿?还有……这个礼物……

  越想越不对劲,秦时心里不好的预感强烈得燃烧,他的手紧紧握住洛北的礼物,最后看了一眼,蹭地从地上站起来,沿着洛北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前面很吵,有刀戈撞击声、霹雳地砍杀声、还有沉默地忍受命运的流血声。

  近处火光漫天,热浪映亮了他的脸和逐渐接近的身影,也映出温服跪在地上引颈就死的洛北,那么多短剑在背后,他却只轻轻闭上眼睛,笑得恬静。雪白的衣袍红得妖艳而璀璨,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火光冲天,映红了秦时的眼,他快要用尽了力气,终于终于,在剑尖刺在洛北身上时,带他走。

  风猎猎从脸上肆虐而过,他们跑啊跑,洛北也许疼得厉害,微弯着腰,脸隐在阴影里,右手好像捂住伤口,身体发着细密的抖,秦时握着他的手腕,都很清晰能感受到他的不正常的颤动。

  后面的虫已经被甩开了,他们在巷子尽头停下,秦时匆忙地回头查看洛北状况。

  洛北还是弯着腰,停下后再也站不住般跌下,虚虚跪在地上,他低着头,手按在伤口上,还是抖着,可幅度却更大了。

  秦时很紧张,蹲下去看他的脸。亚苏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微抬了头,发丝柔顺地贴着颊,露出的,却并不是秦时预想中的被冷汗浸湿的痛苦的脸。

  洛北轻轻地,眼睛弯着,在笑。

  他一直在笑着。温柔而病态,像是在开心逃离了枷锁,又像只是迎接命运的作难。

  他蓦地咳了几声,脸色更白,弯腰吐了几口血。

  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弓着腰,脊背嶙峋的骨骼突出来,很慢很慢地,从衣服里摸出一片折在一块儿的纸一样的东西,展开。

  喉咙疼得刀割一样,血都干涸。他却还是那么恬淡的笑意,眼睛明亮而柔和,润着水,像那年单纯不谙事的小孩儿,同那张糖纸一起晃在秦时眼睛里,他紧紧抓住秦时的衣袖,很艰难地,从喉头逼出一个一个字,带着血沫的味道和嘶哑的笑:“秦……时……谢……谢你……”

  他阖上了眼,在秦时面前倒下去,连摔落都很安静,团在血泊里,那张糖纸上,是一个漂亮的被呵护一生的公主,旋着飘落在他身上,浸透了,皱缩在血衣上,红得,刺伤了秦时的眼。

  他感到喉头一腥,仿佛要呕出血来,头很疼,那张糖纸在他的脉搏中跳动,一下一下,是疼的。

  恍惚中,他好像想起什么——原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早的多啊……

  他记起六岁的洛北在角落里抹着眼泪,抱着守则,琉璃的眸子装满泪水,很难过,抽咽着:“好多,好难背啊……”

  记起自己扔给他一颗糖,粗制滥造的纸质外皮,画着穿漂亮裙子的公主。

  他声音小小的,五官也温驯的毫无棱角,雪白的脸颊上沾一颗泪珠,刘海很厚,遮住了眉,怯生生告诉他,自己是宫庭里面的。

  秦时那时我行我素惯了,对虫族了解的很少很少,只隐约觉得这里像是另一个种族的封建王朝。但他却不自觉代入了童话。

  他好像听到自己的笑,眼睛是调侃和懒洋洋的善意:“原来是公主啊”

  “公主?”洛北捏紧了手中的守则,很拘谨,仰着脸,圆圆的眼睛看他。

  他没正形地靠在墙上,把手中的糖抛起又接住,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公主呢,就是会嫁给王子,很幸福的……”

  最后一幕,是洛北眨了下眼睛,抿唇对他笑……

  秦时突然笑出了声,嘶哑着喉咙,像乌鸦的粗哑哀鸣,不知是哭还是嘲,很悲哀。秦时觉得难过。

  洛北感谢他什么呢?一颗劣质的白砂糖果,还是……一个公主的欺骗……

  太阳从云层招惹出来,晨曦之中,远处乌云里,传出很响亮很沉重的国丧号角,先响了三下——是帝国死掉了一个贵族。又响了九下,是皇帝也终于死掉了。

  秦时冷漠地想着,终于站起来,在凄哀的号角中,恍惚着向前走,好像失了所有的情绪,只是走……

  家里还是安静,甚至他离开时大开的屋门也还是开的,沙发已经凉了,秦时重坐在上面。

  过了快要二十分钟,小金刚终于从楼上咕噜下来,一边擦东西,一边播报新闻。

  那是秦时前几天设置的,本来是害怕错过了跟谢钧有关的信息。

  小金刚的机械音很响亮,死气地播报着帝王的死,夏斯被杀害,和压了一周的,斯科特的被处决。

  终端也是这时响的,甚至盖过了小金刚的声音,秦时木木翻过手机,僵着,按了接通。

  一通,就是洛泽带着哭腔的声音,小胖子也像突然长大,懂得了刻骨的哀乐:“秦时……呜……,我的……我的雌虫都……都……对我大不敬,把他们都……流放了吧……”到了后面,秦时甚至分不清,对面是在说,还是哭。

  后面都是凄惨惨的压抑的哭声,然后,电话骤然断了。

  空气明明是静的,却仿佛还回荡着不绝的悲哀。

  这一刻,秦时似乎有些懂了,谢钧的心。懂得了他是如何恨着那些荒诞的、残虐的、不公的,又如何难过着拼命守护的失去。

  ……

  洛泽的雌虫们最后都流放到了边缘区,其实也不能说都,因为只剩下二十几个了。他去的时候,遍地都是血,墙上也是,一排排的书架全都倒塌,零落不堪,像一个屠宰场,洛泽缩在墙角的灰尘里,愣在那里,仿佛死了好久。

  秦时侧过头,不忍看。

  ……

  他把洛北的尸体葬在了边缘区,那里风景很好,树木和花朵都很温柔,他在那里,应该会安心。

  那个木匣子他打不开,就放在了飞行器前部的置物格柜里。

  终端上,谢钧还是没有联系他,只有一个陌生的未接电话,和一个同样陌生的留音。

  他点开听,第一句是抱歉,然后是低声的请求,洛北说,教育园里,有他唯一的家人。他不记得小雌虫的样子了,却很想、很想拜托秦时带他回家……

  当时,秦时在他墓前,很认真的发了誓:“我一定接他出来,会对他很好,让他像公主一样,不会有眼泪。”

  “我发誓。”

  ……

  大皇子上位后,是比他父亲更狠的“杀光”策略,明枪暗箭,要杀掉谢钧,自然也不会放过秦时。

  而他狗腿的爹,早就“弃暗投明”了,又纳了几个雌侍,日子一如既往的快活。

  那么危急,秦时还成天往教育园那个皇室火力中心跑,没躲过初一也没躲过十五,遭了好几次暗算,还不消停。

  谢钧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嘱咐他的手下把秦时看的紧紧的,死守着绝不让他再出去。

  也见了一次的,在他刚包扎完伤口时。

  秦时立马生龙活虎的坐起来,往前些,更靠近他,眼睛里都是急切,嘴里喋喋地说着,挂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苍白的笑:“谢钧,你喜欢小孩儿吗?我想收养一个小孩,你见过的,记得吗?眼睛很圆,肉乎乎的,很可爱的,你给了他糖的,我也给了他糖……”

  病态的魔怔的,他快要被自己的道德高点压垮了。

  谢钧在他对面,一字不言,他的心很冷漠,而这一刻,他却甚至不敢去看秦时的眼睛,终于动了,却是划开椅子,逃一样离开了。

  秦时没感觉到什么不对,欸,他想,可能是谢钧不喜欢小孩儿……

  ……

  边境传来了异族进攻的确切消息了,虫族死伤很重,王室以此胁迫他,从教育园排出去了一批一批幼虫,所有的事压在谢钧身上,他很忙很忙,而看守的雌虫总会松懈,秦时也再也等不了了,在凌晨时分,终于逃出去了。

  他翻过的墙很多,教育园那种的,都算小case。

  正是天初亮的时候,园子里雌虫很多,而看守大多还在睡,是找虫的好时候。

  他沿着路,在虫群中走啊走,已经到尽头了,还是没有找到,再回过神来,面前陡然是一座铁门,荒凉地、肮脏地,是他遇见那个小朋友的地方。

  椅子还在,但是经了风吹日晒,已经翘起了皮,也更脏了。

  谢钧是这时赶来的,站在他身后,沉声很久,最后开口:“秦时,我们回去吧。”

  秦时没有动。

  “你先回去,我派人来找,好吗?”

  秦时转过头看他,这几天,好像是一整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钧蜕变很多,更稳重,更内敛,也更沉默。他眼下起了黑眼圈,很重,连那么强的军雌免疫能力都经不住他日夜的操劳,而显出痕迹。

  秦时突然心里一窒,觉得难过,坚硬也变得柔软,于是拉住谢钧的手:“好。”

  外界的斗争更激烈,再加上边缘区的事情,终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叮咚叮咚响,小金刚的播报,由十几分钟延长到一个多小时,最后,占据他一整个上午。

  医生第一次主动打了电话,那时,秦时还郁郁不振地,透了窗,茫然看开了一院的花儿。

  医生声音很焦急,说:“阿清不见了。”

  多日的混沌终于划破了一道口,他的心仿佛打了个激灵,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先不要告诉谢钧。”

  秦时去了边缘区。医生正等在门口接他,他一下来,两个人边往里走,医生一边告诉他:“他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情绪已经缓和很多,只是前两天总是频频看外面,消失前有一次走出了院子外的桃树,我叫他一声,他停住了,又慢慢回到屋子里……他应该是自己离开的。”

  屋子里没有一丝线索,最后,还是报给了边缘区警务所,皇室不屑于在这里发展势力,而警务所的主领虫,正好算是他的朋友。

  秦时心里还没有缓过来,麻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太累了,要好好缓缓。

  他走着自己曾经精心布置的院子,恍恍惚惚,好多年没有这样沉默,经过成枯枝的桃树、菠萝味的巨无霸白菜、成排的蝴蝶花,眼睛漫过重重的山,仿佛又看到了洛北的坟墓。

  坟墓不远的,秦时想到了,又觉得,洛北那么挂念,该告诉他小孩儿的消息的,哪怕只是告诉他,小孩儿现在的样子。

  只是扶门出去时,医生又叫住他,似乎纠结了下,还是说出口:“上将回来过。”

  秦时顿了下,弯出苍白的笑说一句谢谢。

  门轻轻关上。

  ……

  那里还是鸟语花香,天色湛蓝。正是下午,阳光隐在云里,并不刺眼,秦时的心里像蒙了层雾,什么都顿顿的,那种阴翳的抱歉一直缠绕着他的心。

  他抱歉,自己的伤害。

  再晚一点,山腰起了风,秦时站在墓碑一步远,慢慢地,已经说完了所有的他知道的小孩儿的样子。

  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该走了。低了头要转过身,然而,在眸光流经坟墓侧时,他突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同。

  坟墓侧后方向,土的颜色深了些,像是曾被挖开,又盖上。

  秦时木木走过去,半跪下来,手伸过去,仿佛要触那捧土,却又在一隙之遥,停住了手。

  蓦然间,他的脑中又闪过医生的“上将回来过……”,秦时的手指猛地抖了下,弯曲着蜷缩回去,他的眼睛泛了红,却还是木木的,直直看前面,眼中却又什么都没有,胸口起伏着喘气,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早该猜到的。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

  原来,他不在了啊。

  谢钧还骗他一定会找到。

  秦时笑了下,像是嗔怨,眼泪却突然出来了。

  麻木那么久的情绪,这一刻,突然那么难过。

  不知道,谢钧是不是亲眼看的小孩儿死。他恍恍惚惚想,那天,自己说想收养一个小孩时,一定,伤到他了吧…甚至连埋葬、连亏欠,都是他一个人……

  秦时只要想到谢钧承受的,就觉得,好难过。

  谢钧也总是这样,总想保护他,骗着他,跟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秦时终于哭了,心上都是这段时间新添的伤疤,一道一道,他哭着,在谢钧的保护中,在难过,也在痊愈。

  谢钧从来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在最后,秦时擦干净了脸上所有的泪水,他最后面向洛北的坟墓,眼睛被泪水洗过,更纯净了。他又是一如既往的笑了,是他一贯的散漫而真诚的温柔:“洛北,谢谢你相信我。下辈子,让我做你的哥哥吧。”

  “我很抱歉,连累了小朋友。等我为他报仇。”

  秦时最后回头看了眼那两座依偎的坟墓,和飘摇的繁花,深吸一口气,擦了把脸,又弯出他的笑,静静离开。

  他必须要坚强起来。他还要向洛晟讨债。

  他还要,保护谢钧。

  秦时又回去了。这么多天,他突然好想好想谢钧,迫不及待想见他。

  回家还很早,正是一日的早上,秦时的心里很安静,又柔满了安宁,他在院子里剪花,找了好久好久,选了最红最红的五朵,抱在怀里,扑了满怀的香,他想送给谢钧,只是想想,都觉得幸福。

  他本来想拨号给谢钧直接讯问地点,但是又想要惊喜,想来想去,又盯上了斯兰那个冤大头。

  三言两语,斯兰就透露了谢钧的位置。

  秦时满面无辜,很开心地笑了下,就捧着花,出去了。

  是在军部附属地,离这里不太远。不过十五分钟,秦时就到了。

  他敲敲门,静静等。

  也第一次那么幸运。门开了,不经意笑眼瞥过去,面前正是,他想见的人。

  谢钧仿佛惊讶,怔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秦时却突然笑出声,是不怕死的揶揄神色,他晃了晃手中鲜艳的花,眼睛也是笑意,说出的话拖着调子,岁月静好而满含包容与爱,仿佛下一秒,就要拥抱他:“谢钧,我们回家吧”

  谢钧怔了怔,暗金色的眼睛失了神,却还说:“好”

  那天依旧凄风苦雨,乌云蔽天,但在谢钧身边,秦时总觉得,怎样都幸福。

  ……

  秦时是第二天知道,谢钧要回边缘区的。他对峙着要一个输赢,却最终还是,无法对边缘区无辜的死灭视而不见。

  运输机会从军部出发,直入战场。

  秦时知道的太晚了,差点要来不及,他匆忙到匠室取了定制的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一步跨上飞行器,就横冲直撞向军部。

  他得再见他一面。

  飞行器轰鸣着停在军部外,秦时跳下去,抱着墨铁剑,一手“咚咚”拍着军部大门,门刚开些,他就奋力挤进去,又往前跑……

  跑过两条廊道,拐了三个弯,终于看到一架很大的运输机,秦时眼睛更亮了,更用了力跑过去。在它启动前夕。

  他的脸映在飞行器巨大的玻璃上,怀中抱着剑静静笑,汗珠顺着发梢慢慢滑下来,很少年。

  谢钧降下了玻璃,侧过头来看他。

  秦时献宝一样把怀里的剑从降下的玻璃处,交在谢钧手里,啰嗦地句句叮嘱:“这把剑很锋利,你的骨翅受伤了,不要总逞强……”

  谢钧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在最后的最后,在运输机起飞前一刻,他终于开口,回答了秦时曾经一遍遍的质问,告诉了秦时,他的为什么。

  “秦时,阿含走了。”

  秦时仿佛意识到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再问。

  运输机轰鸣着要离开,最后一眼,秦时只温柔的笑笑,很少那么正经的真诚,声音像风:“谢钧,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运输机越来越远,谢钧离开了。

  秦时骤然淡淡的失落,一时不适。

  终端叮铃地响,吵醒他的情绪,电话接通,那边直棱棱是一句话:“秦时,你喜欢谢钧吗?”

  秦时漫漫看前面,冷静得可怕,仿佛答案早在心底,他开了口,声音沉沉,仿佛千钧重量:“没有人,配得上他。”

  谢钧离开了,秦时心又寂静,却也终于明白,他来此一次,究竟,要做什么……

  最后,他说:“合作吧,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