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虫族]跟冰山上将闪婚后>第五十八章

  对谢钧的审判结果,宫廷争论不休。有想直接杀掉以绝后患的,有想幽禁一生两全其美的,还有建议将他流放边缘区服役,一世不得归……

  大殿上,那些虫个个跃跃欲试曲膝伏地禀明意见,畅所欲言,一波波人出列又恭谨退下,声音不断、争论不休,活像是闹市……

  最后,终于恢复安静,卑下的眼睛都若有若无向着主位上皇帝钦点来临时代政的大皇子。

  大皇子靠于座位上,无所谓又隐隐张狂着把玩巧致的酒具,冷眼笑看这一出闹剧,看那一个个老头子自作聪明以至沾沾自喜,又在静默的沉寂中,在自己的眼神中,心绪陡转,惊得满头大汗,弯腰用袖子诚惶诚恐一下下擦汗珠。

  在寂寂地安静中,洛晟慢慢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侧面侍从跪举起的案盘上,仿佛才正眼看下面那群人,淡淡开口,一锤定音:“不是不守规矩吗?本皇子记得,他可是连帝国七年义务尊雄教育都没有接受过”

  大皇子摆了下手,侧面阶下立刻跪出来一个头发半白,挂着长须的干瘦虫,伏首贴地,手指平展放在膝盖前两指位置,精明狞厉的眼珠子都一下不眨,言行衣着、礼仪规范恰如其分,精确得看不到半点错,是这一代的宫廷礼仪老监,掌管宫廷诸礼十几年。

  洛晟甚至没有看过去,不像在处置人,反倒像在闲适地喝下午茶,云淡风轻吩咐:“把他交给你了。他什么时候测验合格,什么时候放回来。”

  “是——”一声拉长调的尖细回复幽幽回荡在整个大殿。

  洛晟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居高临下俯视下面众虫,从昏昏欲睡的秦荟到仗势扬威的夏斯,从沈家又到苏家,最后……落在了洛川身上,一贯的温润挺拔,嘴角珠玉似的笑。

  装得兄友弟恭,游刃有余,内心,怕是很不平吧……

  洛晟眼睛又落到洛川侧后方显眼的紫色身影,心里恶趣味地、突然来了兴致,他身体前倾了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似乎是突然又不放心,怕出意外给谢钧翻身的机会,于是又要加一个“自己的人”,虽然并不信任他。

  他目光风一样飘荡,最后锁定了那亮眼的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着的紫色身影,勾起笑的弧度,不知是讽,还是信:“斯科特,你全权负责。”

  流动的目光精准捕捉到洛川脸上淡下去的笑意,洛晟唇角的笑更鲜艳了,像抹了层血。柔柔的玉玺反着光,刺破了洛川眼中润玉的温和。他落下睫毛盖住眼中的情绪,大皇子也瞥开视线,剑拔弩张消歇,只有斯科特的承诺声。

  “是。”那虫只低了下头,不带一丝情绪的回复后,又静静隐匿在虫群,不显眼却又那么显眼。

  跟谢钧关系好的几个直接心沉到了谷底,眉头紧锁起来,却又下一秒警醒过来,掩下情绪,心不在焉作揖称妙。

  几个吃瓜雄虫、世家大臣从来

  只嫌热闹不够大,此刻也心头一震,偷偷去瞄斯科特,内心啧啧感叹:不愧是大皇子,手段果真是高啊!到了宫廷内监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还又派来了斯科特,谁不知道他的手段,政治立场还对立,这摆明了是要把那位庸庸折囚一辈子啊。

  ……

  阴暗潮湿的监狱,铁门斑驳地掉了漆皮,二十多米长的监狱廊道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黝黑的小灯,一座座囚笼一样的牢房隔开了生死,老鼠吱吱的叫声和蟑螂窸窣爬过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还间杂着四面传来的,呜咽的哭声、呼痛声,和生命消失的声音。

  谢钧笔直站在牢房里,不明亮的灯火分割了他的视线,他石塑般站着,他的金色的圣光般的眼眸中,像空无一物,又仿佛盛满了所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廊道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下,刺耳的碰撞声后,铁门吱呀一声开了,烛火骤燃,很亮。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越过面前葱茏的身影,终于看清了监狱的全貌、看清了那些呻吟的呜咽的灵魂。在一切的尽头,有一个粉红色的,羽毛一样,堆在地上。

  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一切骤然黑。一个虫扯住他手上的镣铐,要把他硬拉出去,台阶很多、很长,好几次差点把他绊倒。拐了七八个弯,才解开他眼睛的黑布。

  谢钧经过了一个很干净的地方。都是八九岁的小雌虫,有的在背守则,有的在发呆,也有的在操场上玩儿,打个混战,呼号震天。

  他进去的时候,整个教育园都静了一秒,所有的小虫好奇地偷瞟他,然后就是叽叽喳喳的很小的讨论声。

  谢钧被压着七拐八拐,最后被猛地一推,锁进一个房间里。

  他踉跄地抬起头,看到了前面端坐的白须老者,一双眼睛刻薄而残忍,冷冰冰打量他,最后,露出了僵尸般的皱笑,身体像冰雕,只有支撑的头动两下,透到骨子里的阴冷。

  谢钧冷冷迎上他的目光,很平静,又坦荡。

  ……

  测试有七项,谢钧甚至连第一项也通不过。还是进度条是0.1%时挂的。那老监素来手段狠厉,这次却奇怪地,颇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架势。

  一眨眼,他已经被禁锢一周了

  秦时该担心了吧……

  谢钧坐在木制的床板上,很突然、却又控制不住想着,眉头微微蹙起轻轻的弧度,一点焦灼浮上心头,像幽潭下缓慢浮出又破碎的气泡,不经意地,扰乱他经久的平静。

  开锁的声音响起,窸窸窣窣的持续很久。

  铁板终于被打开,透过送饭的小口,阳光照进来。

  谢钧开始不理。

  每天一次,这个流程早不能惊动他。

  然而,那个金属洞口却没有像往常立马响起合上的声音,他心里浮上一丝异样,起了警惕,站起身走过去,目光犀利地探看洞口——不是食物。

  是一张圆圆的脸蛋。

  小孩看到他,澄澈的灰棕色眼睛立马亮了,更卖力地踮起脚尖露出一整个脑袋,半长的栗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扑动,温柔的包住肉肉的圆脸,抿唇对谢钧笑,像一个漂亮的玻璃。

  他的声音小小的,软乎乎又带着开心,比谢钧还激动:“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我能帮你吗?”

  谢钧没有说话。

  对面的小孩儿出现得太突然,谢钧虽然为可能联系上秦时轻松了些,却也生了警惕。

  “做好事啦,再做一件“大好事”,我就可以回家了!雌父从来不骗我的。”小亚雌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意识到什么不对,都不等问,轻易出口了理由。

  那双眼睛圆得太可爱,谢钧不自觉被感染得柔和很多,他想了想,还是从衣服里摸出唯二的两块糖给小孩儿,只说:“那你帮我——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来了这儿。”然后就走离洞口。

  背影下,他的声音随风淡淡的飘过来“快走吧”

  小雌虫不明白为什么,探头往里看了好久,什么也看不到了,最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手心的糖,合上锁,跑开了。

  那种温水煮青蛙的生活又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醒来,在地下牢房里……

  ……

  秦时才听到审判结果的时候,短暂松了口气,但随之,心却愈加凝重。担忧、思念、空茫混乱成一团,他总想见到谢钧。

  在空荡的家里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便总是出去。而出去,漫无目的地走,却每一次,都是停在教育园门口。

  后来,他终于对自己的心妥协了,直接每天在那所教育园外等,但又怕太显眼给谢钧招惹麻烦,就特地停在荒芜了的东南门外。

  哪怕只是看着呢。

  他总是想离谢钧更近的。

  那一天,秦时像往常一样,靠在东南门外的柱子上等,嚼着糖眼巴巴往里看。

  然后……对上了另一双眼巴巴的圆眼睛。

  秦时被吓得直起身后退一步,小朋友更惨,直接惊得从一米高的椅子上摔了下去,咕噜噜的滚到树丛后面躲起来。

  他抖抖地露出眼睛打量秦时:黑色头发的年轻虫——不是教导虫、监导虫啊

  他松了口气,又从树丛里滚出来,拍了拍土,站起来,费力扶正了椅子,爬上去,下巴支在架子上,又眼巴巴往外看,脸圆圆的,红扑扑,很可爱。

  秦时很惊讶,剥了颗糖放嘴里压压惊,那虫小小年纪板正着脸的认真模样有种莫名的喜感,秦时忍不住逗他玩儿:“欸,小朋友,你在这儿等谁啊?”

  矮个儿小虫坚持非暴力,不合作,不回答。

  “诶呀,我是个好虫,也许可以帮你呢?”秦时挂着笑,语气半真半假。

  小孩儿是听不出消闲与轻散的,他当了真,终于转过眼睛看秦时了,眼睛闪着光,弯着笑:“你说话算数!”

  然后嘟嘟嘟把自己的心思全说出来:“在等我雌父接我。他说会来接我的。”

  说完又透过门栏向远处看,却是失落。

  怕是被抛弃了吧。这事就在他家族里还每月都要发生好几遍,再正常不过了。

  秦时又剥了颗糖,小亚雌看着,愣了愣,也剥了颗糖。

  那糖纸简直闪瞎了秦时的眼!!!那是亚苏特意给他印的,世间绝无仅有。

  上面明晃晃的黑体小字——“吃糖有害健康,请勿吃糖”,历历分明。

  秦时哑了声,再开口,跟被抽了魂儿似的,恍恍惚惚,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是个错位的问题:“你雌父是谁?”

  阳光下,亚雌那双琉璃质的眼睛很漂亮,天生的软软的柔顺的头发,明明肚皮病态的瘪进去却还是承遗传而肉肉的脸和手,还有他的始终拥有的笑容……

  其实不必明说,他是谁的小孩儿很明显了。

  现在想想,四年前,的确隐约有印象听过那些贵族八卦:夏斯嫌小孩儿碍眼,直接扔教育园了。

  听说那是他第十七个虫子,却还是雌性。气急败坏,不问不顾丢给雌君养了几个月,又蛮横地抢过来扔掉了。还是军雌营,最慕强的圈子,还要每日练那些格斗,那么爆烈而漫长的太阳,他什么都没达标,大概,很不好过吧……

  小亚雌撑着圆圆的脑袋瞧他,嘴唇笑得很柔软,秦时挑了把他的头发,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两颗糖放在他手心:“嗯,你雌父一定会来接你的。”

  小孩儿攥紧了糖,又偷看他一眼,爬下椅子要跑掉,却中途折回来,手指平生第一次,伸出牢笼,跟他拉勾,眼睛期期艾艾:“你说的哦,他会来接我。”

  秦时耸了耸肩,纵容了他幼稚的举动,笑嘻嘻的:“会的,”因为洛北从不骗人。

  拉完勾,小亚雌收回手,背在后面,最后看他一眼,跑掉了。

  秦时对他的背影笑笑,摇了摇手说再见,并且以后再也没来这个门等谢钧的消息。

  他明白的。谢钧应当是见过这个小孩儿了,给了糖想要他帮忙带话出来,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秦时知道,是怕连累。

  的确,大皇子阵营的人,还是不跟他见面来得安全。

  而且,他已经不需要再焦灼不安地等谢钧的消息了,谢钧已经告诉他——去等。等他出来。

  当然,秦时是想来等也来不了了。亚苏那里出了状况,紧急到秦时刚把找到的墨铁和画了十二版终于满意的图纸送到匠室锻造,回来床都没捂热呢,就被亚苏雇人绑到公司干活,从早到晚,从日出到月落,他加班加得魂都快没了,上辈子争权夺势都没这么刺激过……

  ……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谢钧都一直记得暗牢里那天。

  那里很黑,充斥着各种绝望、邪恶与眼泪,他一睁眼,就看到血痕,一清醒,就听到哭声和谩骂声,甚至连整个梦里,都是泪水。谢钧以为,他一生见过那么多死亡,早已可以坦然直视死神降临。

  可是,不该这样死。

  怎么可以,死得那么绝望呢?

  那天,粉红色的羽毛沾着血扑进冰冷肮脏的地板,羽毛上,有一张圆圆的笑脸,说想要回家。

  后面的一切像狂风骤雨,纷乱不堪,谢钧自己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下次意识清醒时,已经出了暗牢,阳光照着他,像是透明了般。

  他迟钝地回头向暗牢深处看去,一地的尸体,到处是断臂残肢,鲜血洗净了地上的肮脏,濡湿了草席,囚笼的锁被暴力掰断了,牢笼里那些囚徒个个缩了身子,欲盖弥彰地躲藏起来,发着抖,像是怕他。顶上的灯摇啊摇,终于灭了。

  黑暗盖住了那张微笑的圆脸,恍惚中,那双刻毒的眼睛如在眼前,嘴唇蠕动着,如两条毒虫,胡须飘动像在嚼血,他尖笑:“像不像他?”……

  一样的纯粹真诚的微笑、一样的天生的温柔……

  像,当然像。

  所以,就必须, 要死吗.……

  谢钧手指紧紧抓住门框,再也承受不住吐了口血,他眼前明明灭灭,最后只剩黑影。他身影晃了晃,手指无意识松开,倒在地上……

  这是皇家的地盘,除非有意为之,里面的动静半点也传不出去,于是,亚雌的死、谢钧的失控、还有太多太多的肮脏与无辜,全被圈禁在这高墙之中。

  秦时从不爱人,所以并不明白谢钧这样的弱点有多致命。他太低估虫族对雌虫的刻薄。也或许,他痛得太多,难过像喝水一样平常,以至于看淡了背叛、中伤与恶毒,并不会觉得多么难过。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明显低估了这次谢钧被监禁的严重性。

  ……

  老监九死一生,断了一整条腿,恨毒了谢钧。

  大皇子当初指名让他来,自然不只是因为他资历老,还有,十二年前那场考验,他也在……

  老监摸了摸自己的断腿,哼出一个笑,招了招底下的虫,眼睛一狞,那虫就懂了,二虫对视,诡谲一笑,老监摆摆手让他出去,心态终于平了。

  那抹血色始终留在谢钧眼底,他无法释怀,也无法,妥协……

  一天又一天,太阳升起来又落下。落下后又第二次落下。还是暗了……

  ……

  外传,谢钧前六项都通过了,只有第七个,一直卡在进度条上,是对虫族的不忠。这种说法也只能当娱乐贵族的把戏,下面的虫,大都嗤之以鼻。

  五天了,民怨很重,争论越来越激烈,大皇子烦不胜烦,又迫于重压,最后宣布,斯科特将会介入。

  ……

  一架飞行器绕了个圈,平稳落地,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蓝色皮鞋露出来,随后,慢慢出现一个一丝不苟的冷漠的人脸。他的紫色头发全拢在后面,五官的凌厉感尽显,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下了飞行器,直接忽视了老监的形式主义,一点情面不给,就在侍从引领下去谢钧关押处——他一向喜欢速战速决。

  廊道很长很长,过了好几个机关门,上上下下,仿佛密室,绕得眼花缭乱,唯一能感觉到变化的,是愈加暗淡的光线。斯科特瞥了眼面前带路的虫,眼神凌厉了下,又恢复平常,像看一个小儿科的把戏。

  他更好奇的是,谢钧在怕什么。

  这个“对手”,斯科特算看着他成长起来的,所以,今时今地,也更惊讶。

  当初在边缘区,骨翅都没发育好,还能从三个异族的围攻中爬出来,笑得嚣张死了。再长大一点儿,都敢公然跟异族叫板,主动去招惹作死,为了不被送回去。虽然也没人要接他回去。好几次,斯科特还被勒令把他提回来。后来,谢钧又整天缠着那个人,跑上跑下,沉稳很多,却还是固执而偏执,都敢用骨翅去挡成年雄性异族最锋利的口器,骨翅都被咬掉一小半,他一口口吐着血却还笑。

  再后来,那个人嫁人然后,死。他晋升上将头衔,有了对婚姻和事业的支配权,转入更接近权力中枢、更安全的中央做事。而谢钧,一直固执留在边缘区,被岁月磨砺着,终于变成了每一个俗世军雌的样子,他还是很张狂,却变得冷漠而寡言,愤世嫉俗反抗一切,死气地,斯科特一眼看出,他快要死了。

  而这样的,经过一次又一次战争摧残的谢钧,曾经一次又一次失去过家人的谢钧,一直绝望着现在又要亲手把自己整个生命都摧毁的谢钧,到底,在怕什么呢?

  脚步走了尽头。

  白色的自动门慢慢向两面拉开,随之,所有被迷雾掩盖的真相渐次在眼前铺展。

  谢钧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他的眼睛荧荧的金色,散着光,却又钉在他身上,脸如刀削一般的冷漠,胸口没有起伏,甚至也算平静,但任何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狂暴得压不住的恨意和不明白。

  他还是学不会伪装、隐忍,所以是会早死的。

  谢钧的骨翅挣扎着痛苦地向外,非要跟身上缠绕的墨铁绳子抗争,摩擦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划在心上一样凄厉。他的骨翅断得比以前更严重了,新伤旧伤叠在上面,又盖了一层血锈,像一把生锈破败的刀。

  不过也的确是残破锈蚀了。他跟大皇子谈笑时听说过,边缘区一行,就已经毁了谢钧。十天之期本来就是个幌子,不过是想一箭双雕。可笑秦时还真的信。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他再动手。毕竟,年少是年少,而现在,道不同,自然兵戈相对。

  “怎么测试?”斯科特冷漠,他不欲多言,早结束的好,亚苏那边还没处理干净,而且,他真的很好奇,谢钧到底,会怕什么?

  侍从弯下了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掀开了面前一米长笼子上的幕布。

  幕布上沿的时候斯科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那置身事外的冷漠骤然破碎,全身不自觉绷紧,喉咙发紧,直到最后……遍体生凉。

  里面是一双骨翅,蓝蓝的盈着温柔的光,很干净很干净,像阳光下扑闪翅膀抱着草尖摇荡的蝴蝶,纹路像刀。

  斯科特身心都像被摄住了,他全身僵硬,控制不住伸了手,刚靠近一步,就闻到了血液的腥味。

  他一下好像呆住了,甚至停止了思考。面前的侍从也终于看出不对劲,惊慌跪在地上:“大人还是不要靠近,这东西邪乎得很,会杀人。”天知道,当初为了擦净上面的血,死了多少侍虫。

  斯科特像被电了一下匆忙移开眼睛,收回了手指,掐在手心。食指的伤口扩散,濡湿手心,麻木地刺痛着,煎熬他的心。

  那是一种空茫茫的震惊。

  他没有想过,这会是阿含的结局。

  那时在边缘区,他和阿含是远近皆知的对手,一生誓要拼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因为,军部每五年,只会评出一个上将。

  而只有成为上将,才会有择偶的自主权,不至为一生的傀儡。那一届,能跟他竞争甚至隐隐压他一头的,只有那个人。

  而那时突传的阿含的贵族出身,更割裂了二人。斯科特别无选择,毫无筹码,所以必须赢。

  他们对立了一年,最后,以那个人的离开终结……

  但是。

  最初的时候,不是那样的。

  他比那个人晚来两年。那时,那个人已经在边缘区混的风生水起,还蜕变成为了b级雌虫,有了不大的头衔,左右的雌虫都喜欢他、爱戴他。

  斯科特对权力的向往是天生的。他也确实是其中的天才。他天生骄傲地睥睨一切,所以被提拔后,手段自然也孤傲狠厉。然而,在并没有完全掌控局势时,就如此一意孤行,未免会得罪很多人、闯下大祸。

  他被撤下来,拘禁着灰头土脸那段时间,回踩的虫很多,一个个看他笑话。

  是那个人保他出来的。那个人说,他是他遇见的最天才的天才。斯科特最敌视他,但那时走投无路,前途未卜,咬了咬牙,还是冷着脸曲意跟随他。

  平生中,他们只坐下来好好谈过一次。

  那是他受挫被救之初,心里还是不平的,想抓住那人把柄。正逢大捷,军队篝火烈酒庆贺,他有了心思,恶意灌酒,那个人毫无防备,果真醉了。

  大漠很空旷。那晚,月亮很圆,亮着寒光,风沙翻卷着,时不时掀开些营帐厚厚的的帘布,灼灼的暖炉边,阿含发着醉,昏昏欲睡,他别有用心,反而清醒的厉害,自鸣得意地,试探着,几乎把阿含的整个生平套了个遍。

  然而知道了,他却并不开心。

  因为,没有弱点。

  或许也不能说不开心,他那时,最多的,还是不明白。

  那晚,炉子烧的很暖,火柴不时噼啪响几声,阿含的头发搭在灰黄色的炉面上,蓝得惹眼。他醉的朦胧,昏昏欲睡的,嘴角还挂着很柔软的笑。说出口的话逻辑并不分明。

  “我是在教育园长大的。所以呢,我很……厉害。”他还是笑,笑得很安静。

  “是帝国养我长大的,总想做点什么才好……边境发生了战争,我就……来了。”

  “你本来就要来。”斯科特当时不以为然。

  后来才知道,是那个人的年龄并没有达到服役要求。他用了所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卖了自己的一切,从一个坑蒙拐骗的老头子那儿换了张身份卡,又摸黑爬进最早那批运输机里,小心翼翼藏了一路,才过来的。

  他说,他想永远留在那里。

  他脾气好得甚至没有个性,尤其是对谢钧。

  唯一一次动用特权是为了给谢钧医骨翅。他从来记得给谢钧过生日,一次都没有忘记过。还有,托他把滚了一身灰的谢钧提回来那段时间,斯科特见多了他在帐子里养伤,劳心劳神当着军师还绞尽脑汁地编异族鬼故事,想要谢钧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保护……

  不意外谢钧一直记得他。

  特别是当初阿含要离开那天,他记得,谢钧哭得可是惨死了,追了一路,抓着那个人的手不放,眼睛执拗着,摇着头,说也要回去。被推开跌坐在黄沙上的时候,飞行器飞起来,他倔强爬起来,飞行器已经飞高了,最后看到的是,阿含飘出来的湛蓝的头发,月光一样的眼睛,像在安慰他一样,挂着一个浅浅的笑,然后,不见了。

  谢钧在那里站了很久,没什么动静,太阳慢慢落下了,风肆虐起来了,后来,天边的蓝色褪去,又是没有月亮的夜。

  谢钧冻结的情绪隔了一整个白天,终于又再次落在自己心里,他突然哭了,止不住,开始抽咽,后来,难过重得甚至不能掩饰,哭的很惨,捂着被风吹得通红的脸擦眼泪,一下又一下。

  他转过头那一刻,斯科特看到了他的眼睛。眼皮被他擦泪水的动作摩得红肿,又沾上灰迹,明明没有眨动,泪水却涌出来,静默地,滑成一道不断的线,仿佛源源不断。

  而现在,阿含死了。死得很痛。

  斯科特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平静,他控制不住,去看谢钧。

  谢钧的眉头仿佛都揉在一起,抿着的嘴唇失了血却变得更红,而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都是冷漠和翻滚着厌恶的恨,有冷笑、有偏执……,唯独没有一滴泪水。

  他执拗地、毫不掩饰地、用仿佛对仇人那样的敌视的眼神看他,如他当时看阿含,嗤笑着,一字一句:“我不保证出去后,不会杀了你。”

  阴影笼罩着谢钧。

  斯科特站在他一步之外,却像分割在两个世界。

  谢钧血快流尽了,也失了气力,对峙那么久,终于模糊地慢慢要合上眼睛,他手却奋力抗争着要从囚锁里挣出来,像祈求者拜伏神灵向那凌凌的蓝,然而那么远,他的手在空中摇晃几下,最后只抓住斯科特的衣服,口中呢喃地,是跨过时空与生死的企求,他说:“阿含,不要走。”

  囚笼好亮,四面的白光反射到斯科特身上,像初春的阳光,却冷瘆瘆的,他遍体生寒。

  他闭上了眼睛。

  ……

  亚苏那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秦时就又被退回来了,他也乐得自在。而且房子已经修得差不多,他还锦上添花多布置了个花房,又从南街买了几包花种,就……指挥小金刚干活了。

  后来,去了趟过渡区,医生说阿清情况不太好。然后,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又爬了无极山,他总觉得,他的“祈福”,似乎只进行了一半……当然,这次爬山收获为0。

  他跟老头儿已经彻底断绝父子关系了,究其原因……老头儿是个恶公公。老头不亏。

  再然后,秦时又去花卉市场买了一大捧花,鲜红得仿佛要燃烧,衬着他生机的笑和眼,招摇着,要去接谢钧回来。

  毕竟,大皇子钦点的斯科特大人都亲自证明谢钧“学识丰富,绝无反心”了,虽然还没有通知具体时间,但也就是这两天,谢钧要回来了!他不介意多去等等,反正,谢钧一出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要是他!

  一天、一天、一天……

  门开了。

  秦时从朦胧睡意中惊醒,直接从飞行器窗户里爬出去,几下整理好衣服,甩了甩头让头发乱得均匀,然后抱住花,眼睛亮着,挂着莹莹的笑,小跑过去,他的笑都是发着光的。

  本来是要送花,要矜持点,保持风度,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在谢钧面前,保持懒洋洋的风流也成了难题,分别太久,他都等不及谢钧接住,把花塞谢钧怀里,就抱住了谢钧,抱的紧,脸紧紧贴住他的脖颈,闷着笑,那么长的时间熬过来倒不觉,只在重逢这一刻,才感受到自己的激动和难压的快乐,他都快要说不出话:“你回来了……”

  他笑着,去拉谢钧的手,说回家,另一只手却还把人抱得紧紧地,脸也没有离开分毫。

  “嗯。”谢钧的声音是这时响起的,很凉,像是二人分明间隔着天堑。

  秦时再沉溺于久别重逢的甜蜜,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慢慢松开手臂,怀间的花摇摇晃晃往下落,坠落之际,还是,被谢钧抓住了尾。谢钧借势侧过了眼,像又回避什么,他一身白色的薄衣,在漆黑的夜里很飘渺,声音也空:“我还有事。我们……以后再谈。”

  也在这时,又一架飞行器从天而降,一个虫踹开门就跑下来,跑近了,喘了口气儿,才开口,自顾自跟谢钧说话:“到了到了,没等太久吧。”

  是斯兰。

  谢钧对他摇了摇头,沉默着,就要一同离开。

  “等一下!”

  谢钧的确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拳头松了又紧,最后,下定决心般,一下转过身。

  然而,却是被秦时跑回去取来的绒毯裹了个严实,刚提上来的一股气又泄没了,他冷冷看秦时一眼。

  秦时无辜地笑:“等一下。你穿的太薄了……”

  谢钧没有理他,坐上了斯兰的飞行器后位。

  秦时一直在旁边静静目送,只是最后,飞行器起飞时,看着后座的谢钧的侧脸,还是感觉到一丝落寞。

  他突然跑过去,敲了敲窗户,脸凑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眼巴巴看里面那个虫,神情有点可怜,小心翼翼地倾诉:“谢钧,我很想你。”黑夜中,仿佛只有这一种声音。

  窗户降下来了,谢钧看他了,秦时的眼睛又亮起来,唇角的笑意也猖狂,“记得想我。”

  窗户彭地合上了,飞行器冲天而起。

  秦时心里的不安也减轻很多,他把地上掉落的花一枝一枝捡起来,又抱回了飞行器,慢慢地、独自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