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鸠计拙>第42章

  “这,这……”保姆脸一热,站起来,“这是你给我转的啊?”

  逢恩点点头,等她夸夸。

  结果保姆板着脸说:“恩恩呐,小孩咋能乱花钱呢?不行嗷,我宝儿下次不转了,知道不?”

  逢恩被冷水泼在头上可不高兴了,嘴里蹦出来几个字:“婷婷。”

  意思就是让保姆给她女儿。

  “阿姨知道你啥意思,可你的钱阿姨咋能要呢?”保姆眼眶红红的,鼻子发酸,“阿姨在你家干活,先生会给我开工资,不能要你的钱,这不对,知道不?”

  逢恩不管她说什么,就是不肯听了。

  戴上自己的小帽子,小灰袍子带子一系,拿着竹条扫把跑出门去,又开始快快乐乐干活。

  保姆追了几步没追上,心中犹豫了一会,把钱收了。

  谁说逢恩傻呢?人家那小孩是善良,是不计较,哪是傻啊。

  把钱先给婷婷转过去,小姑娘也意识到自己做错,道了歉。

  本来就是不想说,可一想到婷婷昨天说那些话,逢恩还哭了,保姆就忍不住多说了女儿几句:“你呀,以后长点心吧。你有妈妈,人家恩恩有么?别的不说,这钱还是人家给的呢,我也想回去过年,可我要回去家里吃穿,开销谁负责呀?你爸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吃馋坐懒,跟你奶奶一样……”

  母女俩在屋子里聊了半天,逢恩拿着小扫帚在外头干活。

  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又成了那个快乐的小弼马温,不记仇,给点事儿就高高兴兴地干。

  褚淮山下去慰问工作,没有人盯着,保姆就闲行回了趟家。

  毕竟盘馅儿包饺子还得保姆来主控,她抽了一天,把东西全都弄完,又买了鸡鸭鱼肉,做年货,等晚上忙的差不多要走,她丈夫就拿着酒从外头回来:“你又干啥去啊?”

  “干啥去干啥去?我不去上班,谁天天给你买酒喝?”保姆看见他那个醉醺醺的样子就来气,又不能说什么,“我告诉你,你在家对我女儿好点。婷婷以前天天住校,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让孩子寒了心,将来等你老了,等俩儿子给你送终啊,那俩小子愿意么,跟你一样,就等人伺候的主!”

  “你说这话啥意?男的传宗接代,我这么大一个家,难道还指望一个丫头片子给我光宗耀祖啊?”保姆丈夫不讲道理,推她一把,“去去去,该忙啥忙啥去吧,多赚点钱比啥都强。”

  保姆骂他一句无药可救,气的走了。

  逢恩在寺庙里待了一天,保姆在不在对他都没有影响,他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比在上林湖还开心。

  今天是大年27,庙里来了不少人,都是做了吃的给僧人们送过来,还买了不少粮油米面,让他们过年。

  逢恩跟师兄们一样一样把东西搬到后去,师父瞧见他这辈子一身汗,脸色变白,就叫他去前殿整理香火,帮助那些要上香的客人弄。

  逢恩跟师兄学了挺长时间,现在也会这些。

  那些香客会把捐的钱放进箱子里,他就负责把整好的香一缕一缕递给客人,等他们行过礼上过香冲人一鞠躬,这就算应客。

  六点多,客人逐渐变少,寺庙也临近关门。

  逢恩把剩下的香分好,正准备去后头找师兄打饭,一个男人走进大殿,沙哑地问:“小师父,麻烦你给我一把香,我要拜拜菩萨。”

  他看上去是那么难过,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好像随时就要倒地不起。

  逢恩恭恭敬敬地区一把点着的香,男人接过来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仰视神明。

  跪了许久许久,他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逢恩听见后头好像是开饭了,怕吃不上饭,就想溜走。

  男人叹一口气,将香火插进香炉中,问他:“小师父,你说这世上的苦难菩萨真会管么?”

  逢恩停住脚,看着他点了点头。

  “可是为何,我们家这一年这么不顺呢?”男人已经被家里逼到极点,跪坐在蒲团上,流着泪对逢恩说,“你说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苦,怎么就全摊上我们家?”

  逢恩在吃饭和听他讲话中想了一会,也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听他诉苦。

  “我老婆是个很要强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升官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自己的生活都不管。可她这样热爱工作,最后却没得一个好结果,反而让人家报复,弄了个半身残废。你说这难道也是该有的劫?”

  逢恩听着男人说这些,很认真。

  “我没办法了,无路可走。”男人擦干净脸,看着菩萨相,“我老婆一出事,我爸妈就让我跟他离婚。说她本来就不在乎这个家庭,否则也不会一心扑在工作上,在外面胡搞乱搞弄成这个样子。可我怎么舍得?我知道她也不想变成这样,她是被人害的,她是被害人啊,小师父你懂不懂?!”

  他内心的苦,没办法跟任何一个人说。

  父母不理解,妻子在发疯。好像原本完美的生活正在逐日瓦解,变成一摊废墟。可是,他有没有半点方法能够阻止这一切。

  “我本来是不信神佛的。”男人眼泪流干,嗓子沙哑地说,“可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来求菩萨保佑,让我老婆赶紧好起来,不要自暴自弃,天天寻死。”

  他的态度很诚恳,无论曾经信不信,至少在这一刻,是完全信的。

  他在等待一个希望能够拯救他破碎的家庭,复原他破碎的心。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杀了那个恶魔。”心中的痛苦无以复述,男人眼中冒出怒火,“为什么?为什么他把我老婆弄成那样,自己却可以脱罪?凭什么?难道这个世界上杀人的成本就这么低?这么简单?”

  逢恩摇摇头,冲他比了一个虚,又指菩萨,示意佛祖面前不可以说这种杀生的话,这不对。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男人痛苦地扯住自己的头发,“我现在走投无路。难道真要听他们的?难道真要抛弃我的发妻什么都不管,让她自生自灭?”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就连逢恩也不知道答案。

  人生短暂,昨日金碧辉煌,今日抄家满门。谁又想得到,下一脚迈出去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烈焰还是深渊?

  男人离开寺庙,背影颓废,无法释怀。

  兴许真是被磨难压弯了脊梁,无法再活成一个正常人。

  逢恩看着那镀了金身的菩萨像,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诚诚恳恳鞠了一躬,叹一口气,这便走了,去后面吃饭。

  越是临近过年,寺庙里反而越忙。

  大家都祈福来年顺利一切安好,晚上老禅师带领这些个小和尚把那些施主捐来的物资清点一遍,纷纷记到人家账上。毕竟不能买白拿,这也是人家做的功德,要回馈过去。

  在寺庙里吃饭是逢恩最喜欢的一件事。

  饭后,老师父带着徒弟们讲经,他虽然听不懂,也觉得很厉害,特别专心。

  师父常说他是失了一缕窍的小人儿,在天上做错了事,这就叫菩萨贬到下面,注定比人家遭受苦难要多些。

  师父讲经的时候声音很低,逢恩听着听着就倒在垫子上睡着了。

  师兄们都疼护他,不忍心叫醒,等师父讲完经便把这小师弟弄到房间里去,让逢恩继续睡。

  出院已经挺长时间,可是逢恩偶尔还是会头疼。

  他脑袋里的血块不大不小,虽然不危及生命,要是再摔一下子,可就难说会不会昏迷不起。

  大概是日日供奉香火的缘故,连菩萨也觉得他可怜。

  后头虽又发作了两次头疼病,每次师父给他念经去痛,又帮着他把心魔压下去,熬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难。

  大年三十早上,褚淮山终于回来。先去寺庙接着小人儿,又顺带让司机把礼物带到这边,跟保姆还有几个人一分。

  他哪一年都往市里捐助不少香油钱,这次同样。

  见了师父就是一张支票,打开后就比去年多了一个0,翻了十倍。

  师父连连冲他双手合十,讲阿弥陀佛,这太多,无功不受禄,恐怕施主要收回。

  褚淮山笑道师父别客气,留着将来哪日为菩萨塑金身吧。以往总是找师父解惑,今年带了个小玩意儿,师父费了不少心,该收。

  小逢恩瞧见褚淮山回来就高兴,顾不得师父在,两根小细胳膊抱住他,小脑袋直往褚淮山的围巾上蹭,那叫一个开心。

  “好了乖宝宝,不闹。”褚淮山同师父聊了几句,又让师兄们把东西搬下车,这就带了小逢恩回家去。

  外面一路鞭炮齐鸣,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包饺子,吃年夜饭。

  小逢恩两只小手贴在窗户上,一路看外面的红鞭炮,没有往年的害怕,只有开心。

  褚淮山一只手轻轻搂着他,怕他掉下去,看人背影眷恋又温柔。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如今这一年的所有公务都弄完,他总算可以跟小人儿好好过个年。

  高山水远,雨露天恩。

  如今佳人在侧,事业辉煌,他人生意气风发,终将“圆满”二字修成,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