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对视后, 梁焕云没顾得上别的,一把抱起浑身软绵绵的季央,把人安置到了自己车子的后座, 但要起身时对方却勾着他的衬衣不撒手。

  他眉头紧皱,心里一半担忧一半烦躁, 恨不得自己精通分身术。

  这时走过来询问情况的李哲帮了大忙, 对方今天到得早, 看到这边情况不对就过来了, 他没顾得上多说,示意赶紧开车去医院。

  李哲一看季央的情况就知道绝对是生病了,二话没说去了驾驶座。

  路上他三五不时往后看一眼,在担心季央的同时不无欣慰。

  最近这段时间对方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 可以说又回到了遇见梁焕云之前那几天的状态,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季央的精气神一下消失不见了,有点麻木的感觉。

  现在好了, 只要有人愿意主动往前一步,心里有彼此的两人就有破冰的机会。

  他不关心别人说梁焕云怎样怎样,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要是真的对季央好, 他就觉得大佬是好人。

  梁焕云没工夫去关注别的,心思全在季央身上。

  对方绵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紧闭着眼, 双唇微张, 灼热的呼吸扑在他颈侧几乎要点燃他心里的焦躁。

  他理智上清楚季央这是发烧,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但依然没法不担心。

  正好他发小有家私人医院在附近,他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把事情都安排好,然后又跟宋思远说了声,今晚自然是没办法回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时季央的体温降下来,他才真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烧得时间太长以至于肺上出问题,但季央身体底子弱,还是要多观察观察。

  情况稳定下来他就让李哲先回了,他跟宋思远留在了医院。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边,半晌没说话。

  季央面色比平日里多了些红润,却是因为发烧刚退,还没完全恢复,唇色白惨惨的,整个人都透着一丝虚弱憔悴。

  蔫蔫的。

  梁焕云的心情不怎么样,既然来了医院,他让医生顺带给做了些检查,结果不容乐观,他一直知道季央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么多。

  低血糖、低血压、轻微胃病这些他知道的先不说,对方身体其他方面的指标都跟健康水平差一截,医生的话说得含蓄,他听得清楚明白——

  再这样下去不是没有猝死的风险。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季央根本不是心态消极这么简单,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却仍然不在意,分明是没有生存意志。

  再说直白些,对方没打算久活。

  这是他从来没想到的。

  喜欢的人大概率总想着去死怎么办?对活着没兴趣怎么办?

  宋思远搬了张扶手椅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人,先一步打破了病房里的沉寂。

  他低声道:“我见过央央小时候的照片,从满月到一岁两岁都见过,刚出生那段时间他状况还挺好,谭家父母养得仔细,再加上林欣彤大概是刚做了亏心事,愧疚上头,尽心尽力护着,前几年季博平的打骂很少落在央央身上。

  “但只有那几年。

  “后来他慢慢长大,反过来会护着林欣彤,被所谓的父亲打骂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季博平喝醉了酒,对着林欣彤摔摔打打,央央护着妈妈,却被一脚踹倒又关进了黑漆漆的柜子,就那么待了一晚上,林欣彤可能也求了丈夫吧,但她做的努力仅仅只有这些。

  “等第二天季博平酒醒了才把央央放出来,那个时候他在发烧,肋骨断裂,差点戳破内脏,送到医院后是侥幸才活了下来。

  “季博平怕丢人,更怕家暴的事儿被别人知道,没住几天院就坚持回家休养了,当然,没真的好好养,央央身体不好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还有幽闭恐惧症,一直到今天。”

  梁焕云听着,无声地攥起了拳头,眼底一片波谲汹涌。

  他越是心疼季央从小到大的遭遇,就越是厌恶、恼怒季家夫妻俩的所作所为。

  上次踹季博平的那一脚太轻了,怎么没给人踹断两根肋骨?!妈的跟孩子动手都能那么狠,那时候还不知道季央不是亲生的,要知道了还得了!

  他闭上眼稍微缓了下情绪,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道:“季家那边有一个算一个,央央曾经遭遇的,他们会只多不少地经历一遍。”

  宋思远看了眼梁焕云,问道:“还要擅作主张?”

  “当然不,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梁焕云对踩雷区不感兴趣,谭家的事儿是没办法了才选的下策,别的他不打算冒这种险,也不想再瞒着季央什么。

  略一顿,他继续道:“跟我说这些,谢了。

  “虽然我跟央央开始是因为协议,现在他也这么认为,但我是真的喜欢他,想对他好,想在协议期结束后还能跟他在一起。”

  宋思远若有所思,这他知道并且确认,梁焕云就是在正儿八经地追人,他提醒道:“央央可不好追。”

  “我知道。”

  “梁总有这个心理准备就行,”宋思远轻轻叹了口气,“季家不好搞,实际上没有威胁,但感情上是真的恶心人,央央对林欣彤大概是又爱又恨吧。至于谭家那边……就算当父母哥哥的愿意,谭钰能情愿就怪了,肯定会作妖。”

  这个都是能预料到的。

  梁焕云明白这些,道:“我看上的人没有被欺负的道理,谭家要一碗水端不平,非要偏心谭钰,我不会不管。”

  “那行,你自己戳的窗户纸,你给负责到底。”

  梁焕云应了声,理解宋思远的担心。

  两人的话说到这儿就暂且打住了,他本来想自己守着季央,奈何宋小少爷不答应,最后两人一番battle,定了对方前半夜,他后半夜,算是岔开了。

  前半夜他就在套间的休息室里处理了一些事情,没走远,后半夜坐到床边时,看着季央安稳地睡着,那些躁动起伏的心绪才堪堪平复下来。

  床头的灯光柔和昏沉,在季央的面容上落下朦胧的阴影,反倒掩盖了一些病气。

  他就这么看着,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没觉得困倦、不觉得无聊,好像这么看着就能看一辈子。

  时间倏忽而过,直到厚重的落地窗帘被日光勾勒出一圈泛着光的轮廓,他才站起身活动了下,又确认了季央睡得正沉,让早就起床的宋思远过来后才离开病房。

  季央这一觉可以说是睡了个昏天黑地,把一周多的觉都给补上了。

  睁开眼后他的脑子半天才开始转,被宋思远扶起来靠坐好,他扫视了一圈没发现别的人,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

  宋思远把季央的这点儿神情看在眼里,笑问道:“找谁呢?”

  季央垂下眼整理着衣袖,声音低哑,语气不咸不淡的,“没找谁。”

  人家大忙人一个,就算昨天能好心送他来医院,也不会一直守着,他们还在冷战……说不定就是直接的决裂,金主爸爸服一次软就够难得了,被他抗拒了两次,总不会还这么有耐心。

  想什么呢。

  宋思远没忍住笑,但也没提醒,只照顾着季央洗漱吃早餐。

  季央身上没力气,也不怎么有胃口,一小碗粥都没喝完,但喝着喝着觉出了不对……这味道似乎好像大概有点熟悉?

  因为发烧而迟钝许多的味蕾终于在他放下勺子后苏醒了过来。

  看季央的表情宋思远就知道对方尝出来了,也不多说,收拾了东西道:“昨天梁总送你来的医院,一直没走,后半夜是他守着你,这会儿找医生去了,马上回来,我先走了哈,下午再过来~有事儿随时联系我。”

  哎?

  季央想叫住宋思远,但这小太阳的笑脸有多灿烂,溜掉的动作就有多利落,等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连头发丝儿都看不见了。

  他抿了抿唇,瞥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粥碗,眼神莫名。

  心里酸酸软软的。

  听到敲门声时他转眼看了过去,但没应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之后,他先一步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昨天……谢谢梁总,现在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没问题。”

  梁焕云淡定地走到床边,隔了半米的距离,嗓音徐缓,“不用谢,也不麻烦,就是担心你。”

  “……不敢。”

  梁焕云轻叹了口气,道:“还在生我的气吧,该道歉是要道歉的,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以后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你,都会跟你好好商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着,他把一个小礼盒放在季央手边,又补充道:“这个是道歉礼物,央央收下好不好?”

  梁焕云态度仍然相当好,给季央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还不如强势到底,那样更好拒绝。

  他看看眼前人,再看看那个礼盒,梁焕云的耐心和好脾气,让他心底里那些茫然无声地流露了出来。

  他半晌才开口道:“你事情都做了,又不是游戏,没办法读档再来。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拖着,就是回避,你主动打破了原来的平衡,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后我怎么办?”

  梁焕云被季央眼里的迷茫扎了下,生疼。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季央微微凉的手,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谭家那边是两个孩子都要,你们已经成年了,法律层面上完全可以自己选。

  “央央,他们对你当然关心,尝试着慢慢接触下看看?如果可以,就继续相处,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如果不开心,处得不愉快,咱们随时都能退回来,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管他谭不谭家,你不愿意,他们没法儿强迫你做任何事。”

  季央听出来了,这话就是要做他后盾的意思。

  他没挣开梁焕云的手,“谭钰不会愿意,一想到要跟他纠缠我就烦,而且……而且谭家人根本不了解我,这幅鬼样子……让我的亲生父母看到我现在这样,我……”

  梁焕云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季央的脸颊,止住了对方的话,看着眼前人有点蒙圈的样子,他的语气稍微松缓了些,“胡说八道什么。

  “我保证他们会喜欢你,不用伪装不用遮掩的你。

  “说到底你就是你,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儿,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一样有人站在你这边,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季央晃了晃脑袋,推开梁焕云捏他的手,压根儿不信这个哄人的话,“你才是胡说。”

  “我看人眼光挺准的,你要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季央抿了抿嘴,不吭声。

  这就是在哄他。

  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么反驳,或许是因为他心底里想要……吧?但顾虑太多,担心的事情太多,预设了各种坏的境遇。

  与其让亲生父母为他愧疚、难过,甚至是厌弃他,在知道他死了之后怅然唏嘘,还不如不相认。

  给他留一个“如果”的念想。

  他无话可说,又不想面对梁焕云,索性抽出手后一翻身躺了下来,拉起薄被盖上,“我要睡了。”

  看着拒绝沟通的季央,梁焕云无奈地笑了笑,这就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揉了下对方露出来的脑袋,“央央,你很勇敢,不管是以前想带林欣彤出国,还是后来选择自己开公司,为别的事情你都能尽最大的努力,这一次,为了自己——

  “再尝试一次?我说了会陪着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先睡吧,养好身体,其他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说完他稍微退开了一点距离,面对打破原本状态的变化,前面的路浓雾弥漫看不清楚,会踌躇、会犹豫,这再正常不过了,还是要给季央一点时间去理清楚思绪。

  他坐到沙发那边,打开了笔记本处理工作。

  季央背对着梁焕云,一阵轻微动静后安静了下来,随后响起了轻微的键盘声,一点不吵,听着他反倒心里安定。

  他慢慢蜷起来,尽管身体疲累,但这会儿真没什么睡意。

  梁焕云的话在他脑海里颠来倒去地回响,到了现在,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对方这次的作为够利落,知道他不想,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说实话挺冒险的。

  他只能说梁焕云相当了解他。

  说白了,真的走这一步,在过去一开始的恼怒和无措后,他心里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丝丝的……希冀。

  或许就像梁焕云说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对方给了他多一个选择,同时给了他往后退的余地。

  可以进,不行了再退。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砸碎了他胆怯的外壳,让他放弃“如果”的念想。

  除了生梁焕云出尔反尔、擅自做主的气,他更多是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

  为别人、为其他事能够很勇敢,这次为了他自己……也可以多一点勇气吗?想到这儿他无声地笑了笑,唇边的弧度里还是带着些苦涩的意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纯为自己考虑过了。

  他觉得不困,但身体到底还虚弱,没恢复过来,东想西想的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直接睡到了下午三点,睁眼看到的是宋思远,梁焕云刚回去没一会儿,说是晚上再过来陪他吃饭。

  他盯着放在枕头边的小礼盒,沉默着,所思所想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宋思远自然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礼盒,但没问,只把公司的情况交代了下,那边有郑贺今在,不用多操心,而且他没说季央生病这事儿。

  现在对方需要的是多休息,也趁着这段时间整理整理心绪吧。

  季央还是没精神,什么都不想干,也就听宋思远嘚啵嘚地分享各种趣闻,讲以前发生的好些事儿,被对方的笑容和放松的神情气质所感染,他的心情跟着好了不少,还吃了小半个苹果。

  梁焕云带着晚餐过来接班的时候,宋思远倾身抱了抱季央,在对方耳边小声道:“我今晚上就不过来了,梁总在这儿我放心。

  “还有,有个事儿我再重复一遍。

  “我朋友多,但最好的只有你一个,我认准了就是一辈子,不管以后怎么着,你都还有我,朋友一生一起走那种,不许丢下我。”

  就算跟谭家没法好好相处,就算跟梁焕云闹掰了,他都一直在。

  季央垂下眼,嘴角勾了起来,“嗯,记住了。”

  宋思远松开后盯着季央看了看,确认对方状态还行,又揉了把他央宝的头发,才跟梁焕云打了招呼离开。

  听到关门声,梁焕云放好小桌,把晚餐摆好,颇有点醋溜溜地问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了?”

  季央淡定地接过筷子,道:“你自己都说是悄悄话了,哪儿还能说出来?”

  嚯!会跟他开玩笑了,好事儿!

  梁焕云眼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好好好不说,吃饭吧。”

  一顿晚餐吃得沉默,却没多沉闷,两人偶尔搭几句话,季央也愿意应两声。

  还不到九点,梁焕云就催着他去洗澡了,他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穿好拖鞋后却坐在床边没动,在对方疑惑地递了询问的眼神过来时,他乖巧又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小声道:“有点没力气,走不动。”

  !

  梁焕云的眼睛一下亮了,没忍住笑了起来,好兆头+1!

  这是在跟他撒娇娇吧?是吧!!

  他轻轻捏住季央的鼻尖晃了晃,笑道:“行,抱抱。”

  看着瞬间春暖花开阳光明朗的大佬,季央的心情就挺好,被拦腰抱起后他自然地搂住了梁焕云的肩,安安稳稳地趴在人家肩头。

  他悄摸摸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半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

  梁焕云把季央放在浴室的木凳上,没直接出去,将毛巾睡衣都给放好了之后,在对方跟前蹲了下来,握住眼前人微微蜷起乖乖放在腿上的手,抬起眼问道:“既然身上没什么力气,我来帮你洗?万一你自己洗着洗着一个体力不支晕倒再摔住,那我可要心疼坏了。”

  季央一顿,脸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他是不是……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啊?